第1章 军中相遇

寒风卷着细雪,呼啸着掠过北疆军营。

军帐内,氤氲着药香血气的混合,温婉凝神屏息,额间细密的汗珠在烛光下泛着莹莹微光。她纤纤玉指轻捻银针,三寸银针平稳精准刺入男子心口要穴,为男子护住心脉。帐外金戈铁马声隐约可闻,帐内却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开的轻响,与伤者游丝般的喘息交织成韵。

“姑娘,将军他...“副将赵铁衣声音发颤,脸色着急。铁甲上未干的血迹在火光中泛着暗红。

温婉听到询问并没有抬头,继续指尖轻捻着针尾:“气血逆行,心脉受损,再晚半刻神仙难救。“她声音清冷,声如碎玉落冰盘,清冷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床榻上的男子面色惨白如纸,剑眉紧蹙,即便昏迷仍透着沙场淬炼出的凌厉。玄铁铠甲卸在一旁,露出精壮的胸膛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自左肩斜贯至右腹,皮肉翻卷如残破战旗。

温婉取过药箱,翻找到箱子的一个碧玉小瓶,倒出三粒朱红色药丸。指尖在触到药丸的瞬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碧玉瓶壁上凝着的水珠滑落,像极了她此刻眼底挣扎的暗潮——这是药王谷不传秘方的“九转还魂丹“,以雪山灵芝为主药,辅以七七四十九味珍稀药材炼制而成。她犹豫片刻,垂眸掩盖着眼底的复杂。终将药丸碾作绛色粉末,细细敷于伤口。药粉触及血肉时,竟发出细微的嘶响,腾起缕缕青烟。

“去打盆热水来。“她吩咐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赵铁衣连忙掀帘出去。温婉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这位传说中的镇北将军。裴琰,二十五岁封将,二十八岁平定北疆十三部,是当朝最年轻的骠骑将军。民间传他面若修罗,剑出必饮血。

此刻他紧闭双眼,长睫在苍白面容上投下阴影,倒像个倦极的书生。温婉目光落在他右手虎口处——那里有道月牙形疤痕。她瞳孔骤缩,指尖猛地一颤,几乎要缩回,却又死死攥住药箱边缘,骨节泛白。

那道月牙形的疤痕像一把锋利的钩子,狠狠撕开她记忆深处的伤口。五年前的血色黄昏骤然在眼前炸开——火光冲天,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师父将她推进密道时,掌心冰冷如铁,声音却轻得像叹息:“活下去……”

而眼前这个人,他的虎口上,竟烙着与当年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印记。

她的呼吸凝滞了一瞬,胸口如压千钧,连指尖都泛起刺骨的寒意。恨意如毒蛇般窜上心头,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杀了他,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他昏迷不醒,只需一针,就能让他永远闭眼。

“水来了!“赵铁衣的喊声将她拉回现实。矛盾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搅,温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稍稍清醒。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冷寂。她拧干帕子,轻轻擦拭裴琰身上的血污。当擦到他腰间时,忽见其腰间滑出半枚羊脂玉佩——玉佩上刻着“药王“二字,正是师父随身佩戴的信物。帕子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她盯着裴琰苍白的面容,思绪翻涌如潮——那半枚玉佩,分明是师父从不离身的信物,怎会在他身上?难道当年血洗药王谷的那个人,竟与师父有什么牵连?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报——敌军突袭东营!“探子声音嘶哑。赵铁衣面如土色:“可将军...“

“你且去吧。“温婉突然出声,“这里有我。“

待赵铁衣离去,帐帘落下。温婉从药箱底层取出一柄薄如蝉翼的柳叶刀。温婉的指尖轻轻抚过柳叶刀的刃口,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战栗。烛火摇曳,刀刃上的寒光映在她眼底,像一簇幽暗的火苗。

仇恨与疑惑在胸腔里撕扯,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只需一刀,只需轻轻一送,就能为师妹、为药王谷上下三百条人命讨回血债。可手腕却悬在半空,迟迟未动

“咳咳...“裴琰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出。温婉本能地扶住他肩膀,触手滚烫如烙铁。她迅速搭上他腕脉,眉头越皱越紧——鸠毒毒性已侵入心脉。

“算你命大。“温婉深吸一口气,将柳叶刀重新藏回药箱。真相未明之前,她不能杀他。但若他真是仇人……她眼底寒光一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上的纹路。她有的是办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转而取出七根金针。针尖掠过烛焰时泛起幽蓝光晕,如流星坠入七大要穴,最后一针落下时,裴琰猛然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漆黑如子夜,却亮得惊人,仿佛是把整个北疆的星光都装了进去。温婉猝不及防撞进这片星河,手中的药碗差点打翻。

“你...“裴琰嗓音沙哑如磨砂,目光却锐利如剑,“为何救我?“

温婉垂眸整理药箱,青丝掩去眼底波澜,避开他的视线:“医者仁心。“

“仁心?“裴琰低笑,牵动着伤口又渗出鲜血,“姑娘可知我是谁?“

“镇北将军裴琰。“她声音平稳,却在收拾银针时故意让针尖划过他未受伤的手背,留下一道血痕,那道血痕像是一笔无声的宣战,她终于抬起眼,目光如淬了毒的冰,直直刺入裴琰的眼底,“也是五年前带兵剿灭药王谷的刽子手。“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

帐内空气骤然凝固。裴琰瞳孔紧缩,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剑——却摸了个空。温婉静静看着他,手中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冷芒。

“现在将军还觉得,我救你是出于仁心么?“

裴琰定定看着她,忽然笑了:“原来如此。“他竟撑着坐起身,全然不顾伤口崩裂,“那温姑娘现在要取我性命么?“

温婉没想到他竟知道自己的姓氏,心头剧震。正欲开口,帐外突然传来嘈杂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兵被抬进来:“大夫!救救他!“

温婉立刻转身查看。小兵腹部插着半截断箭,面色已呈青灰。她顾不得与裴琰对峙,迅速施救。待处理好伤口,已是半个时辰后。她疲惫地转身,发现裴琰仍保持着坐姿,伤口渗出的血已染红半边衣襟。

“你不要命了?“她蹙眉。

裴琰苍白的唇勾起弧度:“温姑娘不是要取我性命?此番不是正合姑娘心意?“

温婉抿唇不语,上前强行按他躺下,重新处理伤口。裴琰出奇地配合,只是目光始终未离开她的脸。当温婉为他系好绷带时,他那只带着月牙疤的手突然握住她手腕。

“药王谷的血债...“裴琰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非我所愿。“

温婉的呼吸一滞。非他所愿?什么意思?

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找出谎言的痕迹。可那双眼里只有深不见底的痛楚,和某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温婉猛地抽回手:“三百条人命,一句'非我所愿'就能揭过?“

“若我说当年是有人假传圣旨...“裴琰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血。温婉下意识去扶,却被他抓住手腕拉近。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她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血腥味的松木气息。

“小心赵...“裴琰气若游丝地在她耳边吐出几个字,随即昏死过去。

温婉愣在原地。帐外,赵铁衣的脚步声渐近。她迅速将染血的帕子丢进水盆,血色在水中晕开,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当夜,温婉在灯下翻阅师父留下的医案。忽然一张泛黄的纸笺从中飘落,上面是师父的字迹:“琰儿天生寒毒,需以火灵芝为引...“落款日期正是药王谷遭劫前三日。温婉的指尖悬在那张泛黄的纸笺上,微微发颤。

“琰儿“——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筑起五年的仇恨高墙。

她忽然想起裴琰昏迷前那句未说完的话,想起他腰间那半枚师父的玉佩,想起他每次毒发时隐忍的闷哼......

难道......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惊得她猛地回神。窗外新月如刀,冷冷地照着她苍白的脸。

温婉缓缓合上医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柳叶刀的刀柄。

赵铁衣......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狠狠扎进她的思绪。

她起身走到窗前,夜风拂过她紧绷的侧脸。五年前那场大火中的细节突然清晰起来——是赵铁衣带人先封了谷口,是赵铁衣副将第一个举起火把......

而裴琰,他当时......

温婉突然攥紧了窗棂。她需要证据。

需要证明裴琰究竟是屠戮药王谷的刽子手,还是......师父暗中保护的“琰儿“。

月光下,她解下柳叶刀,刀身映出她决绝的眼睛。

这一次,她不会轻易让任何人流血。

———但若真相如她所猜,那么该见血的,一个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