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
《史记》对吴起身世的记载极为简略,说他还很小的时候,家里的积蓄即有千金。联系左氏中昌盛的经商世风,后世多认为吴起出身商家,而且是春秋后期才出现的新兴商人之家。
然而诸多史料又都表明,吴起自幼受到过良好而系统的文化教育。要知道,在那个学在王官的时代,只有贵族、没落贵族的后裔,才能拥有知识文化,接受良好的系统教育。一般平民或普通商家很难得到这样的机会。再结合吴起独特的人生经历和理想抱负,近代有学者认为吴起并非商家子,而是卫国的公孙贵族后裔。
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把财富来源分为三类,即“本富”“末富”“奸富”。在司马迁看来,除了靠作奸犯科而致富的所谓“奸富”外,最直接的致富方式就是靠爵邑俸禄,故称“本富”;通过农、工、商业而致富,虽也是正当的生存之道,但财富积累却是不易的,故称“末富”。
《史记》交代子贡、范蠡、吕不韦、吴起的家庭背景,同样都提到了“千金之财”,但对前三者的商业经营活动均有非常清楚的描写,唯独对于吴起,并没有指明其家庭财产来源于经商。有人设想吴起的父亲或祖父辈靠辛苦打拼、艰难经营而致富,问题在于,如果卫国真有这样能赚得千金的富商,必非无名之辈,《史记》怎么可能只字不提呢?
换言之,吴家的“千金之财”主要来源于爵邑俸禄,而不一定是靠经商所得;吴家属于《史记·货殖列传》中的“本富”,不是“末富”。
按照这样的推断,吴起就不应是商家子,而应是没落贵族后裔。一直以来,卫国都是周朝诸侯国中贵族最多、最具特权的一个侯国。当时的列国贵族,随着血缘关系的递减,有些虽然早已不在权力中心,但仍拥有一定的世袭特权,以及颇为丰厚的财富,这是很常见的一种现象。吴家当属此类,其“没落”非指家境,而是指没有了适当的官爵和施展才能的空间,所谓“富而不贵”。
“富而不贵”是吴起成长过程中一道难以迈越的门槛。
此时虽然还只是战国前期,但时代精神却已悄然发生剧变,在春秋时期曾占据社会主流地位的“重礼义”,正逐渐被“尚功利”所替代。伴随着这股新思潮,一个新词汇——“功名”开始越来越受到年轻人的青睐和追捧。
简单说来,功名者,功即事功,名即声名。若用现代人的方式理解,就是个人对自我价值的无限渴望和追求,或曰在有限的生命中建立无限之功业。
《论语》有言,“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作为一个君子,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生前身后名,最希望的就是自己活着的时候能够有所作为,留下值得被后人称颂的名声。
何谓“君子”?在儒家学说中,君子是士希望达到的一种生命境界,而这个时候的吴起,又正好可以被列为士人。
士本是对低等贵族的称谓。春秋晚期至战国,社会的剧烈震荡造成贵族的下降和庶人的上升,旧有贵族和庶人之间的秩序被打破。与此同时,官学散落民间,私学特别是儒学得以出现并发展起来,于是许多庶人甚至是出身贫贱的下层平民,在通过学习掌握专门知识和文化技能后,也得以进入士的阶层。
士人在数量和意义上所发生的极大变化,使士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独立的社会阶层。不管吴起是公孙贵族后裔,还是商人子,最终其社会身份都只能归结为士:若是公孙贵族后裔,至吴起时,其家族已远离权力中心,不再能称为真正的贵族;若是商人子,商人位于“士、商、农、工”的四民之列,吴起显然应属于庶民阶层。然而庶民凭其智慧、学识而擢升为士,在当时也已很普遍。事实上,吴起年轻时便好学深思,即便出身庶人,也同样具备成为士的条件。
一方面,卫国传统文化深厚,尽管后来国力逐渐衰弱,在诸侯国中逐渐变得不值一提,但文化却始终比较先进。另一方面,卫国文化的特点表现为进攻性不强,多忍让包容,加之地域优势和重商风气的影响,使得信息传播快,各种思想在这里交汇碰撞,异常活跃。如此背景和氛围下所孕育出的卫国士人群体,整体上高扬着一种积极进取的精神,卫国也因此被誉为“君子之国”。
“君子之国”很早就引起了海内瞩目。当年孔子周游列国十四年,其中有十年时间是在卫国度过的,他在卫国流连忘返,乐不思归。停留于卫国期间,孔子与诸多卫国士人交往密切,他的弟子也以鲁国、卫国籍为最多。
与孔子齐名,素有“南季北孔”之称的季札,在游历诸侯各国时,也曾到访卫国以及相邻的郑国。卫国论国力尚不及郑国,但季札对郑国的评价不高,反而当他抵达卫国时,却高兴地说道:“卫国君子众多,必然不会有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