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聊斋》真正的用途,庐江何氏

霍山,隐仙观。

观外是松柏累累,竹枝高耸。

虬松累叠,枝若龙盘;修篁刺云,竿如青玉。

山风穿林而过。

千顷松涛翻起阵阵碧浪。

万竿竹枝奏响清弦声乐。

岚气漫过处,青柯交掩,恍入古画屏中。

观中,有少年道士手捧书卷盘膝闭目。

崭新的月白道袍不大合身。

青布腰带松束腰间,襟摆垂落如流云。

他鼻梁削挺若新竹,唇线淡似春山远影。

双手握书卷覆于膝头。

指节莹润如温玉,腕间道绳随呼吸微晃。

松影横窗,竹籁绕梁。

晨光透过窗棂落他肩头,将素袍染作半透明的绢,周身似有若无浮着层淡霭,恰似山涧凝露的竹梢,于朴素中却透着不沾尘的清逸。

下一瞬。

如同沉眠的蝶翼轻颤,少年道人的睫毛微微抖动。

那双紧闭的眼眸缓缓睁开。

眸中清亮依旧,却仿佛浸染了数十年月华,兀自流转着一丝尚未散尽的玄奥道韵,那是他本体意识刚从深邃的感悟中浮起的余晖。

“回来了……”

周庄的目光扫过四周——

熟悉的蒲团、袅袅残香、手中的书册……

正是他出发时的隐仙观的经房。

一股巨大的安心感瞬间包裹了他,冲散了穿越之初的惊惶,可这份安心却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一种更强烈、近乎沸腾的情绪所取代!

他的视线猛地垂落。

死死锁定在膝头那本看似平平无奇的古籍

——《聊斋志异》!

那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书页点燃!

“呼……”

他长长地、带着一丝丝颤抖地吐出一口浊气,努力平复着如擂鼓般的心跳。两世为人又修道养性十余年,他自诩心性沉稳,此刻却依旧难以抑制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狂喜。

“静如止水?

呵,此等机缘面前,仙神怕也难以免俗!”

他自嘲地低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想不到、真想不到!

这《聊斋志异》……

竟有如此夺天地造化的玄机!

这哪里是什么志怪闲书?这分明是……”

他眼中精光大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那两个字从胸腔中迸发出来:

“——至宝!!!”

方才的经历绝非寻常幻境那般虚幻缥缈!

他清晰地“成为”了另一个人——

一个武定谢氏的子弟。

不是旁观,不是简单的附体。

而是彻彻底底的第一人称沉浸!

谢家先贤对他这位“血脉后辈”可谓倾囊相授。

将谢氏秘传的《东山云笈真诀》从最基础的引气导元,到精微奥妙的关窍运转,乃至历代积累的修行心得、避开的歧路、应对瓶颈的巧思……事无巨细,耳提面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详尽程度、许多细微精妙之处,甚至超越了谢老道所掌握的家传!

此刻,周庄的识海之中。

已然烙印下了那位谢家子弟关于《东山云笈真诀》的全部修行感悟、经验、乃至每一次突破瓶颈时的细微体悟!如同他亲身经历过那段漫长的修行岁月一般!

这份传承,厚重而扎实。

足以省去他数十年苦功摸索!

然而,唯独有一点很可惜:

那位谢家子弟的天赋,确实有些……平平无奇了,其毕生修行片刻不停,最终也止步于练气化神中后期的境界,未能窥得更高门径。

这份传承的“高度”终究受限于原主的天花板。

当然,若仅止于此。

此书虽珍贵,却也称不上‘至宝’二字……

周庄心中念头电转。

因为,谢家子的记忆幻境仅仅是《聊斋》为他开启的第一个“记忆之匣”!

紧随其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这一次,他‘成为’了青云观那位养寇自重、手段阴邪的清寂道人!

在这段充斥着阴煞与血腥的“人生”里,周庄以清寂道人的视角,完整地经历了《太阴水火荡炼尸驭鬼诀》的修炼过程!

他“亲身”体会了如何以秘法引纳太阴煞气、淬炼水火之精;如何以残忍手段炮制尸骸、豢养厉鬼;如何将自身魂魄与炼化的凶物建立那扭曲而强大的联系……

更关键的是,他获得了清寂道人所施展过的三味真火这门霸道道术的全部法门、经验。

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对应着周庄在聊斋世界所见过两位炼炁士,也让他大致摸索出了《聊斋志异》这至宝除了穿越外的其他用途:

只要他亲身在聊斋世界中见识过、接触过、乃至对抗过某人的道法道术……那么,当事件终结,他携带着回归现实之时,《聊斋》便能以此为引,溯本归源,代入此人,得到关于此道法道术的毕生修行感悟、经验、乃至其独特的理解与体悟——如亲身修行了一遍般完整地、毫无保留地烙印于他的神魂记忆之中!

当然仅局限于关于此种道法道术的记忆。

至于其他记忆,周庄是看不到也不想看到的。

而若他更幸运,能直接获得某种道法道术的手抄本或原册……那么,《聊斋》的伟力将更进一步!它将随机把周庄代入一位曾修炼过此道法道术的先贤之记忆!

他将以第一人称视角,完整体验那位“先贤”修炼此法的一生沉浮,直接继承其最核心、最私密的修行智慧!

也就是说,理论上:

周庄如果能在聊斋世界寻见一本暗藏修行之法的完整道德经,他甚至有可能直接获得道祖老聃他老人家的全部修行经验和感悟,修行之路上将再无任何阻碍,只需盘腿打坐吐纳服气,就能直指此方世界仙路尽头的终极境界。

这已非简单的‘学习’或‘传承’。

这是跨越时空界限对他人道果的直接掠夺与融合!

是真正的逆天改命!

周庄握着《聊斋》的手指,因巨大的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再看向这本平平无奇的古朴书册时,眼神中已不再是单纯的狂喜,而是充满了对大道神威的敬畏与一种近乎虔诚的炽热。

“此物干系重大,堪称逆天改命!

绝不容有失!”

周庄捧着《聊斋志异》的手心微微汗湿。

眉头紧锁,目光在经房内快速逡巡。

“师父的卧房?

不行,师父尸解坐化,卧房无人坐镇。

难免会有鼠辈趁机上山行窃。”

“祖师殿下的暗格?

似乎稳妥些,可万一有强敌攻山……”

念头纷杂,如同乱麻般缠绕心间。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念头转动最为剧烈之际——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他神魂深处响起的嗡鸣震颤开来!

未等周庄反应过来,只见《聊斋志异》骤然爆发出温润却不刺目的清光,册页竟然无风自动,哗啦啦翻飞,第一页上的每一个墨字都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玄奥的韵律!

唰——!

下一刹那,整本书册竟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灵动似游龙的青色流光!这流光速度快得超越了周庄目力的极,瞬间没入他脐下三寸的丹田气海位置!

周庄只觉得丹田微微一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润的玉石,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暖流瞬间弥漫开来,通达四肢百骸,竟让他方才的焦躁烦闷一扫而空,心神瞬间沉静如水!

他下意识地闭目凝神,尝试内视己身。

心神沉入丹田气海——

那本《聊斋志异》并未消失!

它正静静地悬浮于丹田气海的正中央!

这次安全了。

只要周庄灵台不灭,书就跑不了。

“修行,立刻修行,修至天荒地老,我再出山!”

虽然不像周庄说的那么夸张。

可他确实打算至少将《东山云笈真诀》沿着那位谢家子弟的感悟,修行至练气化神阶段再做其他打算,在乱世中至少得有保命手段。

……

灊县,王家坳,王氏的祖宗祠堂内。

“锁…锁娃子…”

王老根声音嘶哑,抓着拐杖的手像枯枝,

“翻…翻过野猪岭…去…去隐仙观…请…请老神仙…”

他浑浊的老眼望向祠堂外,充满了绝望:

“那井里的东西…刘老道镇不住…

只有…只有真神仙能…”

石锁重重点头。

他爹娘早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坳子就是他的根。

他背上祖传的猎弓,腰里别着磨得锋利的柴刀。

二话不说。

一头扎进莽莽苍苍、危机四伏的霍山。

朝着住着活神仙的隐仙观方向而行。

去搏那一线渺茫生机。

就在石锁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的第二天晌午。

一队人马踏着官道扬起的尘土。

出现在了王家坳死寂的村口。

来的不是王氏族人们期盼的仙风道骨的老神仙。

而是灊县县衙的官差。

领头的是县衙捕头钱彪。

带着五六个面有菜色、强打精神的衙役。

他们佩着腰刀,神情疲惫中透着不耐烦。

这穷山恶水,来回奔波。

任谁心里都不痛快。

然而……

真正引人注目的却是队伍中两骑骏马上的年轻人。

两人皆身着锦缎圆领袍衫。

一人着深青色,一人着月白色。

虽沾了些旅途风尘,依旧难掩华贵。

他们面容白皙。

眉眼间带着一种长期养尊处优形成的疏离与淡漠。

仿佛眼前这破败死寂的荒村,不过是画布上一点碍眼的污渍。

鞍鞯旁挂着他们的佩剑。

剑鞘镶玉,在惨淡的日头下泛着冷光。

钱彪翻身下马,对着马上的两人拱手,姿态放得极低:“二位何家郎君,前面就是那报了三回妖祟害人的王家坳了,请二位郎君稍候,容卑职先带人查看一番。”

他心中叫苦不迭,这鬼地方连报三次命案,死了仨人还搭进去个半瞎老道,案子邪性,偏又摊上这两位何家的祖宗亲自“督阵”。

庐江何家可是本郡一等一的世家。

或许比不上琅琊王、陈郡谢、渤海石……

可在灊县之地,何氏这个名头却能让县令跪舔。

何晏一身深青袍,端坐马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那声音里透着一种天生的倨傲。

仿佛与钱彪多说一个字都是施舍。

何澄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死寂的村落,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欣赏一出有趣的默剧。

钱彪带着衙役,硬着头皮,进了村子。

王老根与一众村民闻讯立刻迎了上来。

他们从没这般殷切期盼这这群灰皮狗能多待一会。

“莫要多言,带路!”

不似面对何家两兄弟。

钱彪对村民可没那么好的语气。

井壁上的苔藓比前几日更厚、更绿,油亮得仿佛能滴下汁液,那股甜腥腐臭的气味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熏得人头晕。

井沿上,刘老道挣扎留下的几道带血的指甲刮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头儿…这…这味儿…邪性!”

一个衙役脸色发白,捂着鼻子。

钱彪也头皮发麻,强作镇定:

“去…去看看其他几家…”

就在衙役们胆战心惊地检查王老鳏夫和李寡妇空屋时,井口处,异变陡生!

“咕噜噜…咕噜噜噜…!!!”

井底猛地传来一阵沉闷、暴戾的嘶鸣!

声音比刘老道死时更加尖锐、充满狂躁!紧接着,原本平静如墨的黑水剧烈翻腾,不是水花,而是大股大股湿滑粘腻、深绿近黑的苔藓,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喷涌!

井口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那股甜腥腐臭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妖…妖怪又出来了!”

有经验的村民们立马连滚带爬往后逃窜。

而衙役捕快们就慢了半拍。

当即被卷下去一人,井里当即响起凄厉惨叫。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咕咕唧唧的吞咽声。

吓得一众衙役们魂飞魄散,腰刀都差点脱手。

就在这混乱之际。

何晏与何澄已策马来到门口。

他们坐在马背上的,眼中却同时闪过一丝异色。

随即是毫不掩饰的烦躁。

何澄眉头微蹙,低声对何晏道:

“阿兄,这孽畜…越发难制了。

这才几日?血食不足,便如此焦躁不安?”

何晏脸色阴沉。

目光锐利地盯着那翻涌的苔藓深处。

仿佛能穿透那墨绿的粘稠物,看到井底的东西:

“哼,畜生就是畜生。

喂得久了,胃口倒养刁了。

几个山野贱民的精血竟填不满它的口腹。

之前三五天方食一人精气,眼下一日便要吃一人。

如此狂躁,也不怕引来真麻烦!”

他的语气恼怒,却并不狠厉。

更多的是一种主人对不听话宠物的训斥。

字里行间,已将王家坳几条人命的真相道破。

钱彪刚连滚带爬逃到路上。

隐约听到“血食”、“贱民”几个字。

再结合眼前这邪异的景象和何氏兄弟的反应。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不是傻子,瞬间明白了七八分!

这哪是来除妖的?

这分明是…是来看守他们豢养的“妖物”进食的!

王老鳏夫、李寡妇、张铁牛、刘老道……

甚至那些逃走的村民。

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喂给这井底怪物的“饲料”!

“二位…二位郎君…”

钱彪声音发颤,指着那翻腾的井口,

“这…这妖物凶悍,一个老道士折进去了…您看…”

何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看一只蝼蚁:

“慌什么?不过是个不安分的畜生罢了。”

他语气淡漠,仿佛在谈论天气,

“你等守住村口,莫让闲杂人等进出。

尤其是……

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妄图‘除魔卫道’的愚夫。

免得他们徒耗性命”

他特意加重了“徒耗性命”四个字。

充满了讥讽。

“可是…那妖物…”

钱彪看着井口那愈发汹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井水。

眼下腿肚子都在转筋。

何澄在一旁轻笑一声,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漫不经心的残忍:“钱捕头,你只需管好你的人,守住路口。至于井里那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死寂的村落,像是在挑选什么,“它饿了,自然会去寻它的‘血食’。这荒山野岭,走兽也不少。再不济……”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调,没有说完,但钱彪和几个竖着耳朵听的衙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

“是…是…”钱彪脸色惨白,不敢再问,连忙带着同样面无人色的手下,连滚带爬地退到村口外,远远地避开那口邪井,也避开了马背上那两位视人命如草芥的何家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