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站在猩红的地毯上,剧院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琥珀,连漂浮的尘埃都静止不动。
他走向观众席,脚步声被厚实的地毯吸收,仿佛踩在某种生物的皮肤上。那些茶杯里的热气依然在上升,每一缕都扭曲成不同的形状,有的像人脸,有的像伸出的手指,还有的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13排13号
这个座位比其他位置更旧,深红色的天鹅绒椅面已经有些褪色,扶手上刻着一行小字:
江离专用席。
江离的指尖刚触到扶手,茶杯里的热气突然剧烈翻涌,茶水表面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是他自己,但嘴角正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向上咧开,露出不属于人类的笑容。
“啪!”
舞台上的帷幕突然抖动了一下。
一道缝隙缓缓拉开,黑暗从幕布后渗出,像粘稠的液体般沿着舞台边缘流淌下来。江离听见了细微的声响——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
呼吸声。
不是一个人的呼吸。
是无数人同步的,缓慢的吐息,从舞台深处传来。
茶杯突然开始震动,水面剧烈摇晃,那张扭曲的脸越来越清晰。江离猛地后退,却撞上了什么东西。
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冰冷,僵硬,带着木质纹理的触感。
“您终于来了。”
耳边的声音像是从老旧留声机里传出来的,带着机械的沙哑。
“我们等您……”
“……等了好久。”
江离缓缓转头。
身后站着一个人偶。
它穿着笔挺的黑色礼服,脸上涂着惨白的油彩,玻璃眼珠反射着吊灯的光,嘴角的红色颜料一直裂到耳根。
这一瞬间江离觉得自己又回到以前偷偷躲在被子里看死寂的时候。
而在它身后,观众席上,不知何时已经坐满了“人”。
它们全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身体前倾,双手放在膝上,嘴角带着一模一样的微笑。
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珠,齐刷刷地盯着他。
舞台的幕布,在这一刻,被完全拉开了。
……
幕布向两侧滑开的声响像是叹息。江离看见自己的瞳孔在舞台地板上放大……那根本不是木质舞台,而是一面巨大的、漆黑的镜子。
人偶管家冰凉的手指突然有了温度。江离惊觉那不再是木质关节,而是真实的人类手指,正顺着他的肩膀缓缓下滑。他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正被无数道视线钉在原地。
观众席上的“人们”开始褪去油彩,露出下面青白的皮肤。
“这是您的首演。”管家在他耳边轻语,声音里的机械质感正在消退,“《替代者的独白》,作者...啊,是您自己。”
镜面舞台开始泛起涟漪。江离看见无数个自己从深渊中浮上来,每个都穿着不同年代的戏服:昭和时期的学生装、平成初年的西装、令和年代的运动服......他们的嘴唇同时开合:
“逃不掉的”
“我们都是”
“第13位演员”
观众席突然爆发出掌声。江离这才发现那些“观众”的座位下方都垂着细线,他们全都是提线木偶,被房梁上无数双苍白的手操纵着。最前排的黑影站起身,它的西装化作流动的沥青,露出江离在巷子里见过的无面脸孔。
“开始吧。”黑影的声音让吊灯的水晶坠子叮咚作响,“把新角色的台词...”
“...刻在骨头上。”
镜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江离看见自己半张脸已经变成木质纹理,左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硬化声。舞台深处传来雕刻刀刮擦骨头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
金色的入场券燃烧起来,江离觉得自己的身体滚烫的不对劲。
入场券燃烧时发出莎莎的声音,随着燃烧的进度越多,江离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
当最后一点灰烬也飘散在天空中,江离的身体又完好无损的出现了。
剧场里死一般的寂静,木偶面面相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我真的草你祖宗十八代!”
江离扭头就跑,身后的一大堆木偶张牙舞爪的紧紧跟随。
短短半个小时江离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已经被摁在地上摩擦了十几遍了。
或许他自己也没发现,他的速度跑的越来越快,心脏砰砰狂跳,浑身热血沸腾倒流,喉咙里泛起血腥味。
他的小腿肌肉火辣辣地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烧红的刀片。
不能停下!
江离的脚步声在剧院二楼走廊空洞地回响。身后楼梯处,怪物的爬行声越来越近,黏腻的液体滴落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拐过转角,突然撞上一扇隐蔽的桃木门。门板上的金漆早已剥落,但门把手上雕刻的乌鸦图案却异常清晰——和那个神秘人西装上的徽章一模一样。
“该死...“
身后的通风管道传来金属变形的刺耳声响。江离再不犹豫,按下乌鸦的眼睛。
咔嗒。
门无声滑开,扑面而来的是陈旧羊皮纸与干枯玫瑰的气息。他闪身而入,门在背后自动闭合的瞬间,走廊里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房间比想象中宽敞。六边形的空间里,四面墙都是直达天花板的胡桃木书架,塞满皮革封面的古籍。唯一的光源是中央水晶吊灯,但那些蜡烛燃烧的却是幽蓝色的火焰。
江离的视线被正对面的东西牢牢抓住…
一架等身高的青铜人偶。它穿着维多利亚时代的礼服,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当江离的阴影掠过它面部时,人偶突然睁开镶嵌着黑曜石的眼睛。
“欢迎回来,演员先生。“人偶的嘴唇纹丝不动,声音却从房间各个角落传来,“您错过了上一次谢幕。“
江离的背抵上门板,突然摸到门后悬挂的某物——一件深红色的戏服,袖口用金线绣着与他掌心的蓝色光纹完全一致的图案。
书架上的某本书突然自行滑出半寸,《实验体观察日志》的烫金标题在蓝火中闪烁。与此同时,他听到门外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
……
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突然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黏腻的、仿佛某种液体缓缓渗入木纹的声响。江离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门缝——
一滴荧蓝色的液体正从缝隙间渗出。
它落在地毯上,发出“嗤“的腐蚀声,升腾起一缕带着金属腥味的烟雾。
青铜人偶的黑曜石眼珠转动,视线落在那滩液体上:“啊,原型体找到您了。”它的声音依然彬彬有礼,却带着诡异的愉悦,“需要我为您更衣吗?演出即将开始。”
江离猛地后退,撞上了身后的书架。一本厚重的古籍从高处坠落,砸在地上翻开的瞬间,他瞥见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是三个穿着戏服的人,站在舞台中央鞠躬谢幕。左右两侧的人戴着面具,而中间那个人的脸……
是他自己。
“这不可能……”
门板突然剧烈震动!
荧蓝色的液体已经渗透了大半扇门,木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晶化。人偶优雅地抬起手臂,指向房间另一侧的暗门:“更衣室里有您专属的戏服,演员先生。“
江离的手指刚触及暗门的黄铜把手,冰冷的金属触感突然被某种黏腻的阻碍截断。
借着昏黄的壁灯光晕,他看清那缕缠绕在雕花旋钮上的发丝。
漆黑如鸦羽的发束末端浸染着暗红,在锈迹斑斑的铜面上蜿蜒出诡异的纹路。更令人窒息的是,发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黑色,猩红如同活体血管般顺着发梢向上蔓延,瞬息间已缠上他青筋暴起的手腕。
“旧时光的纪念品总爱不请自来。“人偶带齿音的轻笑在耳后炸开,鎏金关节擦过他后颈的瞬间,暗门突然发出朽木断裂的呻吟。门缝里泄出的不是更衣室惯用的檀香,而是浓稠如实质的镜子银雾。
足有两人高的镜面泛着水银涟漪,镜中倒影却非此刻僵立当场的江离。身着绛红戏服的另一个“他”正抚着水袖轻笑,唇线沿着颧骨撕裂至耳际,血珠顺着瓷白下颌滴落在绣金蟒纹的衣襟上。当镜中人染着丹蔻的手指穿透镜面时,江离听见自己腕骨被发丝勒碎的脆响。
“终于……”戏服翻涌如血的袖口缠上他的咽喉。
“轮到我的戏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