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捻着胡须的手突然一顿,茶盏里的水面无风自动,泛起细密的波纹。
“怪事...”他眯起浑浊的老眼望向窗外,“未到月圆,磷火先明。”
沈时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巷子尽头不知何时飘起几盏幽绿的灯笼,像被无形的手提着,晃晃悠悠地往这边飘来。灯笼经过之处,青石板路上渗出细密的水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
“三十年来头一遭。”老头从柜台下摸出把生锈的铜钱撒在门槛,铜钱落地竟都立着转个不停,“怕是有人急着要见不得光的东西...”
沈时宴指尖重重叩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说正事。那工部的人,姓甚名谁?”
老头慢悠悠地往烟锅里塞着烟丝:“老朽只是个卖消息的,哪敢打听官爷的名讳?”
“三百两。”沈时宴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买他的去向。”
老头盯着银票看了半晌,突然“吧嗒”吸了口烟:“将作监的杨主事,日前告了病假。”
他吐出一口浓烟,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出诡异的形状,“之后,便无人再知道他的下落。”
窗外磷火灯笼的光忽然暗了一瞬,照得老头沟壑纵横的脸阴晴不定。
沈时宴眯起眼睛:“现在人在哪?”
“这可就...”老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烟锅里的火星溅到桌上,“得加钱。”
沈时宴被这老头整的有些无语,堂堂大理寺暗探,张口闭口加钱。
无奈只得继续掏出银锭。
老头嘿嘿收起桌上银锭,擦拭了一番揣进袖口,随后说了一句让沈时宴冒火的话。
“那位爷的去向,无人知晓。”
“你——退钱!”沈时宴气的调跳脚骂娘。
老头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大人莫急,我虽不知那人去向,但却有另一条关于张焕死亡的线索。”
“你最好真的知道点有用的东西。”沈时宴双拳紧握,已经做好暴起揍人的准备了。
老头转身从柜台下摸出个龟甲,指甲在裂纹上轻轻摩挲
“那日有道士来我这买符纸留下了这个龟甲,嘴里说着——'暴雨洗冤,红雾锁魂,实乃大凶之兆'。第二日,张焕便死在了自家祠堂。”
“道士?”沈时宴有些疑惑,“什么道士专门跑到鬼市来买符纸?”
“可有他的下落?”他开口问道。
老头总算懂事了一回,这次并未开口要钱。“说来也奇怪,这道士每逢鬼市开市便会出现,专门摆摊给人算命。能来鬼市的人大多都是不信天命、不敬鬼神之人,倒是显得他有些格格不入。”
“这么说来,今日或许他也会来?”说罢,沈时宴转身看向房门,盯着映照在门上糊纸上的幽幽灯光。
沈时宴打开房门悄然闪入鬼市的人流中。
各色摊位在磷火灯笼下显得光怪陆离:卖西域奇药的、倒卖古墓明器的、甚至还有叫卖“龙肉”的贩子。
他在人群中穿行,果然在巷尾角落瞥见一道突兀的身影——一个身着褪色道袍的算命先生,既没支摊也没吆喝,就那么盘腿坐在蒲团上。
那道士身旁歪插着面布幡,上书“铁口直断”四个大字,墨迹晕染开来,看起来十分破旧。
沈时宴眯眼细看,发现幡布边缘还沾着些泥浆。
“这位道长...”沈时宴踱步上前,假意放松,“当真什么都能算?”
道士猛地抬头,看见沈时宴手中攥着的龟甲,眼中闪过精光。
“能算能算,小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通古今、知晓来世。公子想算什么?姻缘?财运?”
那道士见终于有人光顾自己,就差起身拽着对方了。
沈时宴倒是被道士的热情吓了一跳。
沈时宴整了整衣袍,故意摆出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蹲下身来:“道长,先给我算算姻缘?”
道士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他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公子红鸾星动啊!不出三月必遇良缘!”
“哦?”沈时宴挑眉,“那姑娘相貌如何?”
“这个嘛...”道士捋着根本不存在的长须,眼珠滴溜溜转,“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
沈时宴突然打断:“是不是还爱穿鹅黄衫子,住在西市胭脂铺隔壁?”
道士一愣:“公子怎么知道?”
“每个算命的都这么说,张家娘子的相貌可是出了名的”沈时宴冷笑,“道爷就没点新鲜话词?”
旁边卖西域糕点的贩子“噗“地笑出声来。
道士顿时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收拾起卦签:“这个...天机也有出错的时候...”
沈时宴突然按住他的桃木剑:“不如算算你自己今日的运势?”
“咳咳——”道士眼神微眯,掐指一算,随即松了口气。
“今日无事。”
沈时宴点点头,轻笑出声。“听说道长精准的算出了京城有血光。”
他指尖轻叩铜钱:“道长既能算出血光之灾,想必也能算出工部杨主事的下落?”
话音刚落,沈时宴目光便犀利的盯着眼前的道士。
他也是个不信鬼神之说的人,眼前道士定然知道张焕之死的内幕。
道士剧烈咳嗽起来,从袖中抖出几枚泛着铜绿的卦钱:“这个...公子...咳咳...不如先让贫道为您起一卦?”
卦钱落地竟排成北斗之形。
“怪哉!”道士突然瞪大眼睛,“公子命格里带着'天狗食月'之象!”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西南,“今日若要寻人,当往阴气最重处去...”
沈时宴眯起眼睛:“说清楚。”
“您看这卦象...”道士用桃木剑拨动卦钱,“坎为水,兑为泽——分明指向城西乱葬岗下的废窑!”
道士突然压低声音:“但贫道劝您...千万别去那废窑...”
他的眼珠倒映着火光,“毕竟...杨主事现在拜的可不是工部的神仙...”
沈时宴还欲再问。
道士突然抽风似的将铜钱和木剑奋力丢出,随后倒地口吐白沫。
丢出的木剑砸中了对面摆摊的凶狠大汉。
那汉子瞬间暴怒,上前就要揪住沈时宴的衣领。
沈时宴起身与其对峙,期间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道士早已不见踪影。
“有意思——”
与那大汉‘友好’沟通了片刻之后,沈时宴便准备离开鬼市,先行前往道士所说的位置查看一番。
“死马当活马医吧。”
俯瞰之下,鬼市内的灯火如幽冥萤火,人影憧憧却同行尸走肉,唯有沈时宴衣袂翻飞,拖出一道活人阴影。
一处至高屋顶之上,一道身影隐藏在夜色中,手持破旧布幡,布幡随风而动。
那道身影盯着沈时宴离去的背影,喃喃道。
“真正的血光,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