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邮筒边的思量,分币的重量

陆扬站在邮局门口,目送着那抹熟悉的绿色邮筒渐渐被来往的人流淹没。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心中那股因投出稿件而激荡起的豪情,在与现实的微小碰撞后,迅速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为踏实的冷静。

他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的是几枚冰凉的硬币和几张薄薄的纸币。一块零七分,减去刚才买信封和邮票花掉的三毛四,如今只剩下……七角三分钱。

七角三分。

这个数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陆扬一下。他五十岁的灵魂对这个数额的购买力有着清晰的认知——在八十年代中期,这或许能买上十几个肉包子,或者两三斤大米,但对于一个急于改变命运、甚至想要撬动时代的重生者而言,这点钱,连块像样的垫脚石都算不上。

“宿主,您的当前可用资金为人民币零元七角三分。根据江城当前物价水平,此金额仅能维持您未来两至三日的简易早餐开销,或购买约0.7公斤普通面粉。”启智的声音适时在他脑海中响起,一如既往的精准而冷静。

“我知道,启智,我知道。”陆扬在心中苦笑一声,迈开脚步,漫无目的地汇入街上的人流。

八十年代的江城街头,像一幅色彩浓烈却略显粗糙的油画。永久牌、凤凰牌自行车是街道的主旋律,叮叮当当的车铃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几辆“嘎斯51”卡车或老式公交车沉闷的引擎轰鸣。路两旁,国营商店的招牌大多是白底黑字或红底黄字,简洁醒目,橱窗里陈列的商品也远谈不上琳琅满目。穿着的确良衬衫、中山装、蓝色工装服的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对新时代特有的质朴向往与对未来的几分茫然。空气中,弥漫着煤炉燃烧的淡淡烟火气,偶尔飘来国营饭店油炸食物的香气,还有尘土被车轮卷起的干燥味道。

这里有生机,一种从旧时代桎梏中挣脱出来,带着泥土芬芳的蓬勃生机。但这里也无疑是落后的,与他记忆中几十年后的繁华都市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前世这个时候,我也是这么穷困潦倒。”陆扬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不,比现在更惨。那时候,我连这七角三分钱的‘巨款’都未必拿得出来,还得厚着脸皮跟父母伸手。高考失利后,那种自卑和绝望,几乎把我压垮了。”

他记得,前世为了几块钱的复习资料,他曾犹豫再三;为了能吃上一顿带荤腥的饱饭,他得盼着逢年过节。那种深入骨髓的贫穷感,即使重生,依旧清晰如昨。

“但现在不一样了。”陆扬握了握拳,口袋里那几枚硬币硌得他手心有些生疼,“我拥有未来的知识,拥有你,启智。这七角三分,只是暂时的。稿费,对,稿费,《铁锈与晨曦》的稿费,那将是我的第一桶金。”

“宿主,关于稿费,我需要再次提醒您。根据《萌芽》杂志的平均审稿与刊发周期,即便稿件顺利通过并以最快速度处理,您收到稿费也至少是两到三个月之后的事情。这笔预期收益,可以视为‘远水’。”启智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分析道。

陆扬的眉头微微蹙起:“远水解不了近渴,是吗?我明白。但这七角三分钱,连买几本像样的参考书都不够,更别提做点别的什么了。启智,以我们目前的情况,有没有什么短期内能快速变现的途径?”

他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快速思索着。八十年代,遍地是黄金,但也遍地是陷阱。他需要的是启动资金,哪怕只是几十块钱,也能让他有更多的操作空间。

“基于您当前的社会身份(高中生)、可动用资源(零元七角三分)、以及198X年江城的社会经济环境,短期内合法且低风险的快速变现途径极为有限。”启智开始调动数据库进行分析。

“比如说?”陆扬追问。

“例如,购买彩票。但根据资料,中国现代意义上的社会福利有奖募捐券于1987年才开始试点发行,且初期发行范围和规模有限,中奖概率极低,不具备稳定变现的可行性。”

陆扬点点头,这个他知道。就算有,以他现在的“运气”,恐怕也是白搭。

“那……股票呢?”陆扬试探着问。他记得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有过一波股票认购证的狂潮。

“宿主,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证券交易市场尚处于萌芽探索阶段。上海证券交易所于1990年底才正式开业,深圳证券交易所则是1991年。目前,仅有少数城市如上海、深圳开始出现零星的柜台交易试点,且主要针对企业内部职工股或特定债券。对于一名江城的高中生而言,参与门槛极高,几乎不可能。”

“也是。”陆扬叹了口气,这些金融工具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确实太遥远了。他需要更接地气,更符合这个时代背景的法子。

“那么,做点小生意呢?比如……倒买倒卖?”陆扬想起了八十年代初中期那些“投机倒把”的个体户。那时候,信息不对称,物资也相对匮乏,很多不起眼的小商品,从一个地方倒腾到另一个地方,就能赚取不菲的差价。

“小商品倒卖,理论上存在盈利空间。”启智回应道,“例如,从南方沿海城市批发市场购进电子表、蛤蟆镜、牛仔裤等时髦商品,再到内陆城市如江城销售,确实可以获得较高利润。但此行为存在以下制约因素:”

“第一,启动资金。您的七角三分钱不足以支付任何一批次商品的进货成本及长途运输费用。”

“第二,渠道与经验。您缺乏可靠的进货渠道、销售经验以及应对市场风险的能力。”

“第三,法律风险。八十年代中期,国家对‘投机倒把’行为的界定尚有模糊之处,政策时有波动。无照经营、超范围经营均可能面临工商管理部门的查处,甚至被定义为违法行为。对于一名在校高中生而言,此类风险过高。”

启智的分析如同一盆冷水,将陆扬刚刚燃起的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浇灭了。他苦笑道:“你说的对,启智。本钱,我没有;门路,我暂时也没有;风险,我更承担不起。我现在是学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影响到我的学业和未来。这条路,暂时走不通。”

他停下脚步,看着街边一个卖冰棍的小贩。小贩推着一个蒙着棉被的木箱子,吆喝着:“冰棍儿!赤豆冰棍儿三分!奶油冰棍儿五分!”几个孩子围着,眼巴巴地瞅着。

陆扬摸了摸口袋,最终还是忍住了买一根冰棍解渴的冲动。五分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是一笔“巨款”。

“所以,启智,”陆扬重新迈开脚步,声音里带着一丝沉吟,“稿费是‘远水’,那些需要本钱和门路的是‘镜花水月’。我们现在面临的,就是这‘近渴’。七角三分钱,能做什么?”

“根据您的现有条件,若要实现短期内现金流的增加,且风险可控,可考虑以下方向:”启智顿了顿,似乎在进行更深层次的筛选与匹配。

“什么方向?”陆扬精神一振,他知道启智不会无的放矢。

“利用您现有的知识和技能,提供有偿服务或创造低成本产品。”启智给出了一个相对宽泛的答案。

“有偿服务?创造低成本产品?”陆扬咀嚼着这两个词。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八十年代的城市,天空远不如后世那般透亮。阳光努力地穿透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街上的行人依旧匆匆,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奔波。

“启智,再具体一点。比如,我一个高中生,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有偿服务?或者,我能创造出什么几乎零成本,又能卖得上价钱的产品?”陆扬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知道,抱怨和空想解决不了问题,只有行动,只有找到那个最微小、最可行的突破口,才能撬动命运的齿轮。

“这需要结合您自身的特长,以及对当前市场需求的细致洞察。”启智的声音依旧平静,“例如,您的书法水平远超常人。在特定场合,如春节前夕,代写春联或许是一种可能的低成本服务。但目前时节不符。”

“代写春联……”陆扬笑了笑,“这倒是个思路,不过确实不应季。还有别的吗?”

“考虑到您对文学的敏感度及创作能力,以及您对未来信息的掌握。或许可以思考,是否存在一些信息差,或者一些被当前社会普遍低估或忽略的智力成果,可以通过某种形式快速转化为经济价值。”

“信息差……被低估的智力成果……”陆扬的脚步慢了下来,他陷入了沉思。

口袋里那七角三分钱,仿佛真的有了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他的心头,也像一根鞭子,催促着他必须尽快找到解决之道。他不能坐等几个月后的稿费,他需要现在,立刻,就为自己,也为这个家,找到一条能够带来改变的道路。

邮筒边的思量,最终化为了对现实最清醒的认知。分币的重量,让他深刻体会到,重生之路,每一步都必须踏在实处。远大的理想固然重要,但解决眼前的困境,才是通往理想的第一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