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镜中雀
暮春的雨丝缠在雕花窗棂上,蒋琉菁对着青铜镜调整珠钗,却见镜中倒影忽然裂成两半——夜沉央的指尖正按在镜面背后,那里刻着半首被刀痕划烂的《血梅诗》。
“文府的密档在城南当铺。”他的声音透过镜面传来,混着雨水敲打青瓦的节奏,“用你的簪子换。”
她摸向鬓间银簪,簪头碎玉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这是他第三夜未合眼,眼下青黑像溅了墨的宣纸,却在看见她朱砂痣时,闪过一瞬柔光。
簪子掷在檀木桌上,发出清响。
“我要的不是密档。”她转身时,茜色纱衣扫过满地诗笺,“是卿莫言写在《血梅诗》里的‘双生印’。”
夜沉央的瞳孔微缩,指腹碾过桌上的碎玉:“你该知道,有些印记揭开了,就是血窟窿。”
“比起血窟窿,我更怕做了十年的梦。”她逼近他,嗅到他袖口混着的沉水香里,多了丝陌生的龙涎味,“比如……你腰间的羊脂玉佩,为何会在真江琉璃咽气那日,出现在卿府火场?”
他忽然掐住她手腕,按在镜面上。
青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她后颈的薄纱被蹭开一角,露出淡青色月牙胎记。夜沉央的喉结抵着她额角,呼吸灼热:“因为江琉璃咽气时,攥着我的手,在你掌心刻了‘活下去’三个字。”
蒋琉菁浑身僵住。
她想起九年前初醒时,掌心的确有结痂的伤痕,却被夜沉央说成“火场烫伤”。镜中他的指尖正在她掌心月牙疤痕上游走,像在临摹一幅失传的画:“你以为卿莫言是你仇人?不,他是用命换你生路的人。”
窗外惊雷炸响,震得镜面上的刀痕簌簌落灰。
夜沉央松开她,从暗格里抽出泛黄的账本,封面“惊鸿”二字被火灼得焦黑:“这是卿莫言藏在琵琶里的东西,每一页都记着丞相府吞占的军饷,而最后一页……”他翻开账本,露出夹着的血书,“是江琉璃的绝笔。”
血书边角蜷曲,字迹渗入纸背:
“琉菁乃卿公之女,莫言为护其周全,甘担污名。吾与夜郎定计,以‘双生印’为饵,引仇人入瓮——”
“住口!”蒋琉菁挥袖打翻烛台,帐幔腾起火星,“你让我喊了九年‘卿莫言’,现在告诉我他是我父亲?”
夜沉央俯身拾起血书,火苗在他瞳孔里跳动:“他不是你父亲,是你杀父仇人。”他将血书塞进她掌心,“而我……”
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刀疤。
那疤痕下,新纹的朱砂痣正在渗血,形状与她的分毫不差。蒋琉菁看见疤痕边缘的淡青色纹路,突然想起卿莫言灵位前的笔洗——那“惊鸿衔枝”纹的枝桠,正是这样的月牙弧度。
“双生印不是胎记。”他握住她颤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是卿莫言给我们的枷锁——用你父亲的骨血,和我的命,锁在同一条船上。”
“我父亲是谁?”她的声音像碎了一地的瓷片。
“是被卿莫言剜去心脉的忠烈。”夜沉央吹灭即将烧到帐幔的烛火,“而你我……”
他从灰烬里拾起半片镜缘,映出两人交叠的眉眼:
“是他养在青楼的一对雀儿,等着哪日啄开仇人咽喉,让这世道看看,被碾碎的骨头,也能开出血梅。”
帐外传来巡夜更声,惊起檐下栖鸟。
蒋琉菁望着镜中自己泛青的眼底,忽然笑了。她用碎镜片割下一缕发丝,系在夜沉央腕间铁镯上:“既然是雀儿,总得有飞的那天。”
“飞?”他捏住她下巴,指腹擦过她眉心朱砂,“雀儿的翅膀早被我剪了,不信你摸摸看——”
他引导她的手探向自己后背,触到两片凸起的骨节。
“这是替你挨的箭,”他在她耳边低语,“足足十九支,支支穿过我的肩胛骨,让我再也没法带你飞。”
碎镜片划破她掌心,血珠滴在铁镯“夜尽天明”四字上。
蒋琉菁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明白九年来他为何总在雨天替她揉肩——那是箭伤发作的时辰。她用染血的指尖在镜面写下“囚”字,却在写完最后一笔时,被他按在墙上深吻。
这个吻混着铁锈味与雨水的凉,他的舌尖掠过她齿间,像在确认某种执念。当她攥紧他后颈的碎发时,听见他闷哼一声,掌心触到凸起的茧——那是握刀十年的印记,却在她面前,永远留着替她簪花的温柔。
更声渐远,镜中“囚”字被血晕开。
夜沉央抵着她的额头,指尖抚过她后颈胎记:“明日去当铺,记得戴那对珍珠耳坠。”
“为何?”
“因为……”他替她戴上耳坠,坠子内侧“琉”字沾了她的血,“那是用你父亲的骸骨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