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定“煤气灯效应”
这本书的创作灵感来自我的来访者、朋友和我自己的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煤气灯操控现象。通过反复观察，我发现煤气灯效应是一种有害的相处模式，它会瓦解一个人的自尊，即便是最自信的女人也逃不过它的魔掌，而我第一段婚姻失败也跟它有关。我接触到的那些被操控者，无论是患者还是朋友，个个能力突出、事业有成、魅力十足，但不幸的是，她们都陷入了某种煤气灯操控关系，其中有些人在家里，有些人在工作中，也有些人在与亲戚的相处中。她们的自我认知被一点一点吞噬，却似乎总是无力抽身。
即使是在煤气灯操控程度最浅的时候，也会使被操控者不安，质疑自己为何总是出错的一方，或者为何伴侣明明看起来是好人，但自己在这段关系里就是开心不起来；而煤气灯操控程度最深的时候，会直接导致严重的抑郁症，使曾经坚强、充满活力的女性深陷极端的痛苦和自我憎恨之中。无论哪一种，不管是我在诊疗患者的时候，还是在自己的生活中，都屡见不鲜，煤气灯操控引发的自我怀疑和自我麻痹的程度让我感到触目惊心。
于是，我尝试找到一种方式来定义这种特殊的情感虐待模式，因为目前大众文化和专业文献里暂时还未提及。在看了1944年上映的电影《煤气灯下》后，我突然找到了灵感。这部电影由英格丽·褒曼、查尔斯·博耶和约瑟夫·科顿主演。在影片里，博耶扮演的男主人公一步一步地诱导褒曼扮演的女主人公，让她相信自己快要疯了。他先是给了她一枚胸针，亲眼看着她放进手提包里，然后偷偷地把它拿走，接着再去问她要这枚胸针。女主人公清楚地记得自己放进包里了，结果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因此焦虑不安。这时男主人公说：“亲爱的，你可真健忘呢。”一开始女主人公会本能地回复：“我并不健忘。”但没过多久，她就开始相信男主人公的看法，也许她真的健忘，转而不再相信自己的记忆和认知。
在影片里，男主人公为了霸占女主人公继承的巨额遗产，想方设法诱导她变疯—让她反复怀疑自己的认知，女主人公眼看就要真的被逼疯了。在现实生活中，煤气灯操控者很少对自己的行为有如此清晰的认知。通常情况下，煤气灯操控者先是扭曲对被操控者的看法，而被操控者日复一日渐渐相信了操控者所说的话，他们会同时不由自主地陷入这场致命的“煤气灯探戈”。目前我还未发现任何一本专门探讨这种特殊的情感虐待模式的书，或者说，至少还没看到哪本书公开、正面地研究了这种现象，给受害者提出具体建议，帮助她们打破魔咒，重拾自尊。所以，我斗胆给这种现象起了名字，写了这本书，并获得了超乎想象的强烈反响。
一位又一位来访者接连出现在我的办公室，说我的书里写的完全就是她们的处境。“你怎么会知道我的遭遇？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有这样的经历呢！”她们这样说。很多我原本以为过得很幸福的朋友也坦言，她们正在被煤气灯操控，或者曾经在工作中、在家里被操控过。我的同事都感谢我给这种新的情感虐待命了名，现在才能更方便地跟来访者交流。这种之前未被命名的情感虐待似乎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常见。
本书出版后不久，我跟我的同事马克·布拉克特一起担任了脸书[2]的顾问，他是耶鲁大学情绪智力中心的主任。那时社交网络刚起步，脸书的工作人员担心它会成为网络霸凌弱势群体的渠道。为了能够制订一个网络协议，用来上传和处理包括散播谣言、恶语谩骂、跟踪骚扰和威胁恐吓在内的各种霸凌行为，马克和我先后采访了数十名青少年和成年人。
在脸书工作的这段时间，以及在美国各所学校讲授情绪智力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更多煤气灯操控带来的恶劣影响。马克和我无数次听到青少年诉说自己被不止一个人，而是几十个人进行煤气灯操控的案例，而这些人都是他们现实生活中或者脸书上的朋友。一位年轻女性因为说了几句奚落的话把朋友惹怒了，反而在网络上吐槽朋友“太敏感”，接着有二三十个人给她点了赞，还回复了更恶毒的评论。如此一来，煤气灯操控的毁灭性效果便被加倍放大了—受害者不但要遭受煤气灯操控者的控制，还要背负“所有认识的人”以及数不清的陌生人都认为自己“太敏感”的心理压力。
最终，我们在脸书上创建了霸凌预防中心，为青少年提供了一个反馈情感虐待行为的渠道，这也成为一个能够开启教育工作者和家长之间网络对话的平台。在整个过程中，我发现霸凌者最喜欢用的武器就是煤气灯操控，这让我大为震惊。煤气灯操控最糟糕的地方就是它很难被发现——你会莫名其妙地开始困惑，陷入自我怀疑，但并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突然质疑自己？为什么一个“明明”对你很好的人却让你感觉如此糟糕？
事实上，煤气灯操控是一种非常隐秘的霸凌行为，操控者大多来自身边的伴侣、朋友或家人。他们打着爱你的旗号在暗中控制你。你能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煤气灯操控形容的就是这种类型的虐待，它能帮你看清你的男朋友、某位亲戚，或者所谓的闺蜜究竟对你怎么样。马克和我时常对学生说：“你必须先找到问题根源，才能对症下药。”
[1]然而，如果煤气灯操控者进行肉体虐待或以此为威胁，被操控者就多了一个弱点。这时她更要紧的是保护自己和孩子的人身安全，根本顾不上考虑如何停止被对方操控。
[2]2021年10月28日，马克·扎克伯格宣布脸书更名为Meta。——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