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李春风
综论胶东半岛,当以莱州掖县、登州蓬莱、登州黄县最为繁华。三县之中,又以掖县为最。每年暮春时节,都是掖县最热闹的时候,几乎是游人如织,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除了掖县有青山隐隐、海浪滔滔的独特春景外,还因为三四月份正是食用梁鱼的最佳时节。俗语有云:“麦花香,食
梁。”而莱州湾出产天下最好的
梁鱼,肉质丰腴鲜美,就连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也曾经食而忘归。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黄庭坚《寄黄几复》
日融融,草芊芊,狂蜂浪蝶相翩翩。春光堪赏还堪玩,恼煞东风误少年。
综论胶东半岛[1],当以莱州[2]掖县、登州[3]蓬莱、登州黄县最为繁华。三县之中,又以掖县为最。
每年暮春时节,都是掖县最热闹的时候,几乎是游人如织,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除了掖县有青山隐隐、海浪滔滔的独特春景外,还因为三四月份正是食用梁鱼[4]的最佳时节。俗语有云:“麦花香,食
梁。”而莱州湾出产天下最好的
梁鱼,肉质丰腴鲜美,就连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也曾经食而忘归——
赵匡胤发迹前,曾与掖县布衣孙魁为友,到莱州游玩时,在孙魁家中住了四个月。四个月中,一日三餐均由孙母亲自操持,赵匡胤则每顿都要吃数尾梁鱼。
难能可贵的是,赵匡胤如此钟爱掖县美食,君临天下之后,却没有再吃过一口梁鱼。
为了避免扰民,大宋皇帝亲自定下了“不得取食味于四方”的制度[5]。身为制定者,自当以身作则,回品梁鱼的欲望再强烈,也必须克制。
但赵匡胤并没有忘记莱州,登基后不久,即专程派人前往掖县,大肆扩修东海神庙。
东海神庙,顾名思义,即祭祀东海海神的庙宇,其来历与莱州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关——
掖县城西偏北二十里处海边,有一海口[6],与阴主三山及月主莱山成危宿之相,是天下公认的最佳祭海处[7]。自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先后东巡至莱州,登三山祀阴主,又临莱山祭月主,莱州东海便成为皇家祭海场所,与兖州孔子故里、济州泰山并称为“山左三甲天下者”[8]。从此,官方祭山必至泰山,祭海则必到掖县海口。
东海神庙即位于海口处,其前身为海水祠,始建于西汉时期,汉武帝刘彻、汉宣帝刘询两位皇帝均曾亲至祠中祭祀。后经历代维修扩建为东海神庙,又名广德庙[9],“海庙”亦成为海口的正式地名。
隋朝末年,亡陈[10]皇后沈婺华[11]为避战乱,逃至胶东半岛,在东莱山[12]一带隐居长达七年之久。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后,听闻沈婺华流落于民间,便派人将其迎回长安。
入宫后,沈婺华向唐太宗述及东莱为福祥之地,且有立春必须祭海神习俗。又称她在东莱山修道时,曾听闻过神秘谶语。
面圣之后,沈婺华便请求还乡,后来在毗陵[13]天静寺削发为尼,法号“观音”。时人尊称其为“观音大士”,又名“观音皇后”。民间定六月十九为“观音成道日”,传闻亦与沈婺华有关。
沈婺华述及东莱风土人情的一番话,给唐太宗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唐太宗召太史局李淳风[14]试解沈婺华所留神秘谶语,未得其果后,又命李淳风前赴莱州掖县,名为代天子祭海,实则身负秘密使命。
东莱刺史赵宏智热诚接待了李淳风。李淳风在莱州滞留数月后方才返京,临行前,为东莱郡留下《星野图》及图曰与详解[15]。
虽则李淳风并未解开东莱谶语之谜,但一代雄主唐太宗并未忘记莱州。后来大唐征伐高丽,唐水军即自海庙始发。事实上,早在隋朝大业年间,隋炀帝讨伐高丽时,莱州海庙便已经充当了军事桥头堡的作用。
唐玄宗执政时,大唐国力鼎盛,朝廷拨发巨资扩修东海神庙,为东海龙上封号为“广德公”,并重塑龙像。新塑龙像为龙首人身状,着公爵服,高抵殿顶,气度不凡。
值得大书特书的是,神庙正殿壁上《海天云龙图》为画圣吴道子[16]所绘。进殿者抬头见画,乍见对面波涛汹涌而来,无不悚然变色。壁画成后,名噪一方,被誉为“掖邑绝景之首”。
入宋之后,东海神庙迎来了有史以来最高光的时刻——
赵匡胤成为九五之尊后,不忘孙母烹制梁鱼之恩,派大将郑恩[17]到掖县重修海神庙,并附建“孙母祠”。
同时,东海神龙也由“广德公”跃升为“广德王”。新修大殿壁画《出宫入跸图》由当世名家李成[18]绘制,磅礴宏伟,较之昔日吴道子之《海天云龙图》,又是另一番气势,亦成为掖邑绝景之一。
因是皇帝钦命修殿,大殿之前,还专修了一座御碑亭,内置御碑。亭外则立有颂海神碑,由此开海庙碑林之先河。
太祖皇帝思虑周全,又在海庙西面御赐良田四十亩,由“佃户”及“庙户”专一耕种,办纳籽粒,以供本庙祭祀等项支用。
而祭海之事,也被正式列为皇家定制,记于《志》中,且为规格最高的大祭[19],与“天地之祭”并列。
东海神庙不仅仅限于海祭,胶东民众平日也多来庙中烧香拜神,消灾祈福。经年下来,海庙一带自发形成了市集,在胶东一带算是中等规模,且衣食住行无所不包,样样俱全。而每月逢赶集日,四方人群趋之若鹜,百货云集,各种散集摊贩,加上原先的固定市集,遂成胶东半岛第一大庙会[20],喧嚣程度,远过莱州州治掖县。
海庙赶集日定于初一、十五与逢八,每月共五次,逢重大节假日也会开放。
今日是三月十五,刚好是赶集日。天光微亮时,便有许多乡民提篮挑担赶来海庙,都想着占个最为便利的摊位。
与往年处处欢声笑语不同的是,今年的庙会始终被沉重悲苦的氛围所笼罩。赶集者即便遇到熟人,也懒得招呼,只相视苦笑。
莱州民众心中都很清楚,而今本地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局面,与现任莱州知州[21]王逵大有干系,只不过诸人敢怒不敢言罢了。
就吃而论,海庙一带最有名的饭馆当属鱼鱼草房。
“鱼鱼”二字,表明这家饭馆以鱼为特色,尤以“炙梁”及“烧鳆鱼”[22]为上品,算是海庙经典招牌菜式。
至于“草房”,也是名副其实,为地地道道的海草房[23]——
以石为墙,海草[24]为顶,堆尖如垛。石墙历经数十年风霜,古香古色。房顶则纯用海草苫盖而成,浅褐色中泛着灰白色调,既古朴厚拙,又散发着些许梦幻风情。
“鱼鱼草房”四字招牌旁,还别出心裁地悬挂着一枚大铁钩,上有倒刺。虽锈迹斑斑,却是大有来历——据称是世间第一枚专钓梁鱼的鱼钩,为唐代莱国公杜构亲手所制[25]。
可以说,许多外地来的游客,最先被吸引的,其实是鱼鱼草房极具地域特色的外观,而不是梁、鳆鱼的美味。
既逢赶集日,便是饭馆招揽生意的大好机会,鱼鱼草房也按照惯例,比平日提早半个时辰开了张。
门板刚一卸下,当先进来一名年轻男子——说是男子,其实是女扮男装。店家杜京阅人无数,自是一眼就看了出来,却也不当面拆穿,笑着迎上前去,一口一个“郎君”地招呼。
那女子自称姓单名登,也学男子般背着手,大模大样地坐下,让杜京随意上几样特色菜式,随即便开始打听掖县本地之事。
这类事,杜京司空见惯——一般外地来的游客,想要了解本地风土人情,都会优先选饭馆、茶铺,毕竟是迎来送往的人流集中之地,消息最为灵通。
杜京当即笑道:“郎君是外地来的吧?想知道什么?若论美食,天下没有比咱掖县海庙炙烤梁更好吃的了。烧鳆鱼也不错。”
单登点了点头,应道:“‘麦花香,食梁’。我一到莱州便听说了,今日也算是慕名而来。”
杜京笑道:“郎君来的时候最合适不过,正是吃梁鱼的最佳季节。”
单登又笑问道:“我还听过一句‘过鱼市,鱼草房’,鱼草房,就是店家这里了。鱼市又在哪里?路上并没有经过呢。”
杜京忙告道:“这鱼市,不是专门卖鱼的市集。我们莱州人把吃梁鱼称为‘过鱼市’,意思是吃过这鱼后,全年不得病。”
单登先是一怔,随即笑道:“这么神奇吗?那今日一定要多吃上几条。”
杜京笑道:“包郎君不会失望。”又道:“提到梁鱼,郎君可知道钓取
梁鱼的鱼钩,是唐代莱国公杜构的发明?敝店门前的那枚大铁钩,便是当年莱国公的遗物。”
单登道:“哦,那枚锈铁钩当真是唐代遗物吗?”
杜京笑道:“小老儿也是姓杜[26]。”
单登这才明白杜京是有意提及门前铁钩,忙抱拳道:“原来店家是名门之后。”
杜京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又道:“郎君来得巧,今日三月十五,逢上赶集日,明日三月十六,更是山神生日,我们掖县称为‘石匠节’[27],算是本地极为隆重的一个节日。海庙要接连热闹两天,算是大集,杂耍的、唱戏的、说话[28]的都会来,平日可不多见。”
单登奇道:“山神节?海庙地处海边,哪来的山?”
杜京抬手一指,笑道:“郎君应该看到那座临海的小山了,那便是海庙最高峰,叫望海山。”
单登坐在临窗一案,特意起身朝外看了看,忍不住发笑道:“那种小土包也能叫山?你们……你们莱州还真真好笑呢。”
杜京已不是第一次应付这类嘲讽,当即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海庙的望海山名气是不大,可我们莱州也有许多名山,‘古今称雄主’的秦始皇祭海所在三山,就在北边不远处。”
单登奇道:“三山不是指登州的蓬莱、方丈、瀛洲吗?怎么成了莱州的了?”
杜京笑道:“蓬莱、方丈、瀛洲只是传说中的三座神山,是方士徐福为了欺骗秦始皇而编造出来的,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我们莱州的三山,全名三山岛,极不寻常,是阴主[29]所在地,真正的海上仙山[30],当年秦始皇可是亲自登山设坛,注酒祭祀。时至今日,三山中峰山顶仍留有秦始皇的祭祀坛址。后来汉武帝和汉宣帝也来过,都是专门来祭阴主的。”
他见单登满脸懵懂,料想她也不知道“阴主”是什么,便又改口道:“郎君总该听过我们莱州掖县的金山吧?罗峰山、玲珑山可都是大名鼎鼎的金矿山。尤其是玲珑山,那可是金城上的一颗明珠,名副其实的金山金脉。而莱州之所以有三月十六石匠节,便是因为许多本地人都靠采矿炼金为生,与山打交道,靠山吃山,须得祈求山神爷保佑。”
单登似是对金山极为感兴趣,忙追问道:“金山……就是店家说的罗峰山、玲珑山,当真是满山都是金子吗?”
杜京笑道:“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阳光一照,玲珑山顶都能发出金光呢,可不是满山都是金子?郎君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看,毕竟眼见为实嘛。不过罗峰镇位处掖县最北边,离这里有一百七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单登闻言,心中大为神往,应道:“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玲珑山看看。”
又问道:“那么金城当地人……我是说罗峰镇一带的民众,一定十分富有了?”
杜京笑道:“罗峰镇镇民富是富,却不是靠金山,而是靠蜂拥而至的淘金客、寻宝人。”意指罗峰镇民多不是靠采金为生,而是靠为各地赶至玲珑山淘金的淘金客提供衣食住行赚钱。
单登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问道:“我是第一次到胶东,一入莱州,便听说你们掖县沿海一带海盗横行。这些海盗不止在海上作恶,还一再登陆内地,抢劫女子财物,可有这回事?”
杜京忙摆手道:“郎君可不要听人瞎传,根本没有这回事。”
他见单登满脸不相信的神情,便又解释道:“通常海盗以拦截过往商旅为生,极少至陆上打家劫舍,毕竟相当一部分海盗都是穷苦渔民起家,一般不会做祸害乡邻的事,那可是要被骂祖宗十八代的。”
胶东自古便开辟有东海航线[31],至唐代时,莱、登两州均成为北方知名港口,南方海商频繁北上通商,确实也带起了一股海盗风。海盗一度横行于海上,逼迫得海商不得不自我武装。
唐代贞观年间,因莱州海盗牛拱北太过嚣张,不止打劫海上商旅,还不断登陆扰民,为害一方。唐太宗李世民出于保境安民需要,特委派大将杜构率兵到莱州围剿。
杜构是名相杜如晦长子。杜如晦为李世民之心腹谋臣,自晋阳起兵便追随李世民左右,玄武门之变时,因参与策划位居首功,拜太子左庶子,封蔡国公。李世民登基后不久,即升杜如晦为宰相,与另一宰相房玄龄共同辅政,负责选拔人才、制定法度等,史称“房谋杜断”。
贞观四年(630年),杜如晦病逝,时年四十六岁,追赠司空、莱国公。唐太宗亲往杜府探视时,为安慰老友,将第十六女城阳公主许嫁给杜如晦次子杜荷,又当面升杜如晦长子杜构为尚舍奉御。杜构自此步入仕途,次年即受命为主帅,率军前往莱州平定海盗。
杜构第一次率兵出征,倒也不负圣望,经过几番激战交手后,终于铲除了海盗牛拱北一党。而杜构本人则在一次交战中跌落大海,被一条凶猛的梁鱼用鱼嘴戳中左腿,自此落下终身残疾。
杜构并未就此消沉下去。他从盗首牛拱北的兵器倒钩长枪及梁鱼嘴型得到启发,创制了一种带倒刺的特殊鱼钩,专钓
梁鱼,号“杜氏鱼钩”。
在这之前,渔民对剽悍的梁鱼束手无策,莫之奈何,而有了杜氏鱼钩,
梁鱼吞下鱼饵后,其尖嘴被钩上倒刺扎住,无法吐出,故而再无力攻击渔民。此后,莱州一带不仅得尝
梁鱼肉,知其美味,而且沿海渔民均因钓鱼而致富。
莱州渔民为了感激杜构,自行筹集资金,在东海神庙后面修建了一座钩神庙,祭祀的虽是钩神,神像却是杜构本人容貌,百姓俗称此庙为“杜构庙”或“构神庙”。虽然杜构本人人生结局惨淡[32],却因一枚杜氏鱼钩,受到后世敬仰称颂。
入宋之后,海上贸易局面已大不同于前代——后晋时,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了契丹,幽蓟一带,已尽为辽土。莱州北面临海,大海对面便是契丹。即便有“澶渊之盟”,辽国仍然被大宋视为头号劲敌。宋廷严令禁止商贸船只进出登、莱州北部口岸,等于禁止与辽国的海上贸易。两国海上商贸阻绝,一切商品交易只能在河北边境榷场进行。而在辽国强大的军事压力下,高丽也早与大宋断交,改奉大辽年号[33],宋丽两国自然再无来往。因而胶东一带海域,再也见不到前朝商船“日出千杆旗,日落万盏灯”的繁荣景象。
既无商旅,便不会有海盗。恰如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34],虽然途中不乏高山、沙漠,艰险无比,却成了沟通东西方的“国道”,使者相望于道,商旅不绝于途,延续长达数百年之久,故而历代均有马贼出没,其中不乏实力强劲、盛极一时者。经年下来,马贼遂成为丝路上令人闻名色变的名号。
而唐代安史之乱后,吐蕃占据河西走廊,截断了丝绸之路,数万名胡商、胡人滞留长安,不得归返家园,只能就地安居。后来海上丝路[35]兴起,亦有胡人乘船经海路回国。河西一带马贼失去了“衣食父母”,渐渐消失不见。
杜京一番解释,尤其拿丝绸之路上的马贼比照海上海盗,浅显而易懂,单登立时便明白了。又若有所思地道:“可对方提及莱州海盗时言之凿凿,根本不像是在撒谎。怎么跟店家说的完全不一样,差异如此之大?”
杜京笑道:“依小老儿看,那位告诉郎君莱州多海盗的路人,应该是把海盗跟海贼弄混了。”他见单登立时瞪大了眼睛,便不等对方发问,先行解释道:“海盗嘛,就是大家伙儿口中的海上强盗,靠打家劫舍为生。这海贼嘛,则是靠走私禁运物品吃饭。”
北方辽国一跃成为东亚最强大的国家,且俨然以华夏正统自居,自认是中华苗裔[36],又自称“北朝”,称大宋为“南朝”[37];对境外其他小邦,更是自称“天朝”“中央王朝”[38]。辽圣宗耶律隆绪、辽兴宗耶律宗真两代辽主执政时,均曾经利用传国玉玺[39]大做文章,试图取代中原宋朝的华夏正主地位。然契丹的强大只限于军事,其国力以及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方方面面均无法与大宋相提并论,这也是为什么高丽在武力压迫下俯首为辽藩属国,却仍然瞧不起契丹的根本原因。
此外,契丹是典型的游牧社会,只是靠天养畜,没有农耕经济,不能自给自足[40],故而在生活物资上严重依赖比邻的农业区,也就是大宋。以往辽国兴兵南侵,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劫掠农产品及手工业品。“澶渊之盟”后,宋廷在边境设置榷场,与辽进行交易。大宋设立榷场,更多的是为了绥边弭患,“谋继好之事”,侧重点在政治,而不是出于经济目的[41],即所谓“创置榷场非独利之贸易,实欲南北往来但无猜阻,乃绥怀远俗之意”,故而宋廷对榷场交易管制极严,商品种类极其有限,金属、书籍、盐、粮食等,均属于禁止交易物资。
事实上,榷场远远不能满足辽方需求。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古世人都是趋利避害,既有需求,便有利可图,既有禁运,便会有走私。像书籍[42]一类,于宋人是唾手可得的普通物品,于辽人却是弥足珍贵的禁物。此物又不比瓷器之类容易损耗,容易装运,一旦输到境外,便可获得十倍以上暴利,故而成为走私重仓。
与陆路关卡重重、边界禁防极严不同的是,宋、辽之间有广阔的海路可通。尤其登、莱两州与北界渤海水路相望,号称四百里之远,如遇顺风,一日便可抵达。登州为军事重地,驻扎有大量水军[43],关防甚严,故而经莱州走私者最众。
这些人自称海商,却是在凶险中求取富贵,自然都是亡命之徒,均是武装到牙齿,若是与官兵遭遇,多会毫不犹豫地反抗到底。为了掩饰踪迹,也不惜杀人灭口,胶东民众遂将这些人称作“海贼”。数年前,罗峰镇东良乡里正[44]初举元便是因为率领乡弓手[45]巡察时,遭遇走私海贼,又识破对方身份而遇害。
海贼行事虽与海盗大不相同,但论心狠手辣,却也差不到哪里去。然而宋廷对两者的处罚却大相径庭,盗贼多被处死,而走私一旦查获,只是没收船只货物,并徒二年[46]。之所以对犯禁走私者如此轻判,大概是因为大宋私下也在变相鼓励民间走私[47]。
只是京东路情况又有所不同:京东路为京畿屏蔽之地,仅凭其名“京师以东”便可一窥轻重。除此之外,京东路地处宋辽前沿地带,屯驻有大量军队,是宋军就粮之地,故而民众负担格外苛重。即便京东地腴赋羡,也抵不住各种苛捐杂税。压迫得重了,自会有反抗。京东一带,民变不断,百姓起义对抗朝廷的次数远较别路为多。宋廷考虑到京东、京西两路为中国根干,“畿甸屏蔽缓急所资,常须安静,以镇天下”,便刻意针对京东路下了猛药——
庆历二年(1042年)在山东特设京东两路安抚使[48],知青州兼青、淄、莱、登等州安抚使,知郓州兼郓、齐等州安抚使,并兼提举兵马巡检盗贼事。
庆历六年(1046年),又在山东之地置京东两路提举巡检捉贼各一员,以沂州、密州、淮阳为一路,登州、莱州、淄州、青州、潍州为一路。
皇祐元年(1049年),再发京师禁军十指挥[49]赴京东、西路驻泊。又在路下增置都巡检。除了屯驻重兵外,还广籍平民为乡弓手,以备盗贼。
因京东路格外难治,官府也不惜杀一儆百,对外走私的海贼一旦被捕,多被冠以“盗贼”之名处死,是以海贼反抗官兵亦格外激烈。
杜京大致说了入宋以来莱州并无海盗、只有海贼之事,又朝门口望了一眼,这才刻意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郎君,就在几日前,莱州官府抓住了一名海贼,还是个很有名的首脑人物,名叫海东青。”
单登大感意外,惊诧万分,“呀”了一声,道:“海东青?怎么会?”
杜京奇道:“怎么,郎君也听过海东青的名字?”
单登“唔”了一声,随即反问道:“海东青[50]不是产自海东的雄鹰吗?”
杜京笑道:“郎君竟然知道海东青的来历,这倒是难得。当然了,海东青只是那海贼首脑的绰号,没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
单登兴致大生,忙追问道:“那海东青既为海贼首脑,以走私为生,想必平日行事十分低调,也会刻意掩饰真实身份,怎么会被官兵轻而易举地抓住?”
杜京笑道:“确实没有人知道海东青姓甚名谁,也没人见过他长相。”旋即摇头,道:“这么说,并不完全对。其实早些年有人见过海东青,只不过当事人当时年纪还小,自称不记得了,这个一会儿再细说。总而言之,这次海东青落入官府之手,实在是一件大大的巧事。”
数年前,海东青自辽东走私回来,随船携带了大量辽盐。海滨有海盐之利,胶东一带均食用莱州西由盐场所产海盐,为海水所煮[51],入口涩苦。而契丹境内盐湖众多,史称“有盐铁之利”,如骨堆渡、桃山,均是著名产盐区。民间采盐之法简单易行,官方也不予限制,任凭民众自行制盐,不似大宋严格实行榷盐制度。故而辽国所产食盐极其廉价,通过走私进去宋境后,成本翻倍,也依然比官盐便宜许多,味道也更好,为民众所喜,故而走私辽盐利润极厚。
不巧的是,海东青在罗峰镇东良村一带停船上岸时,遇到了东良里正初举元。
彼时暮色正浓,初举元正带着乡弓手巡视乡里,见到海东青一行挑担的挑担,提箱的提箱,形迹可疑,便上前盘查。海东青当机立断,抢先发难,拔刀杀了初举元。几名乡弓手也当场被杀。
刚好初举元之子初虞世奉母亲之命来叫父亲回家吃晚饭,亲眼看到了这血腥的一幕。
那初虞世当时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童,反应却是出奇地冷静,见到父亲被杀,当即隐身,伏在路旁草丛中。海东青等人未曾留意到初虞世,搜过初举元等死者身上后,便径直逸去。侥幸逃过一劫的初虞世不但看到了海东青的相貌,还亲耳听到其手下叫了他的名字——海东青。
官府因初虞世见过海贼海东青本人,故招来画工,想通过初氏描述,绘出海东青画像。起初初虞世一声不吭,恍若未闻,后来被逼不过,便直接声称不记得了。
官府料想初虞世小小年纪,亲眼看到父亲被杀,必是受了极大刺激,一时缓不过劲儿来,也只好不再逼问。这件事,后来也不了了之。
初举元死后,其妻邹氏也因伤痛过度而亡。一夜之间,初虞世成了孤儿,不得不去罗峰镇玲珑山依附舅舅邹思彩。
邹思彩年逾四旬,发妻早丧。独子邹甫坚慕名去登州鼍矶岛[52]选取砚台[53]时,爱上当地天堂一般的美景,并娶了岛民之女为妻,从此不归。邹思彩本人以开采石场为生,兼刻玉石,在罗峰镇镇上设有一家店铺,专售石雕、玉器之类。
邹氏店铺隔壁,是一家医铺。说是医铺,却并不坐诊看病,只售卖京师采买回来的成药。但医铺主人王松坡却收藏有大量医书。初虞世闲暇无事时,便自行去医铺翻阅医书,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医术。左邻右舍有病,都会去找初虞世,初虞世也诊治得头头是道。一时传为奇事,乡人多视初虞世为神童。
邹思彩见外甥年少,胆子却是不小,没有正式拜师学艺,就敢出头为乡邻治病,担心出事。邹思彩与乡邻王弁交好。而王弁是罗峰镇第一位进士,以“颂诗登科”,彼时正在郓州[54]任司理参军,掌讼狱事。邹思彩便私下托了王弁出面,帮忙斡旋,设法将初虞世送去郓州州学读书。
王弁怜惜初虞世父母双亡,格外照顾,特意将他接到自己家中居住。当时王弁三子均在州学读书。长子王俊民比初虞世要大两岁,两名少年一见如故,结为好友。邹思彩听说外甥极快地适应了郓州生活,且与王弁诸子相处融洽,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不到一年,初虞世便自行回来了掖县,随身还带着一封郓州医博士[55]的举荐信。信中称赞初虞世极有医术天赋,将来必成大器。
原来初虞世在郓州两年,根本没有用心读书,一心只沉迷于医学,还向郓州医博士学习医术。郓州医博士虽倾囊相授,却不敢称是初虞世的师傅,只视其为忘年交。
邹思彩见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只得随外甥而去。初虞世继续埋头苦研医书,孜孜不倦,间歇也为乡邻治病,数年下来,竟成为一方名医,甚至有外地慕名而至者。有时候莱、登两州医博士遇到疑难杂症,都会专程到罗峰镇向初虞世请教。
几日前,初虞世陪同好友王俊民到掖县县城购买毛底海决[56],竟然在医铺中撞到了海东青。
当时海东青带着两名随从,正在找大夫看病。虽然事隔多年,初虞世仍然一眼便认出了杀父仇人。他当即叫了一声“海东青”,海东青居然也本能地转过头来。
电光火石的那一刻,多年来刻意压抑的火山爆发了。初虞世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揪住海东青,要跟他拼命。
海东青虽不认识初虞世,但以当时情状来看,自知身份败露,急欲脱身,大力将初虞世甩开。
刚好巡辖官莫期应莱州通判[57]之召,来掖县校核邮驿历书,经过医铺,闻声赶至。
王俊民是罗峰镇人氏,而莫期以莱、登两州巡辖使臣身份,常驻在罗峰镇玲珑邮驿,二人本就相识。王俊民一见莫期进来,匆匆告道:“那人便是海贼首脑海东青。”
莫期闻言,急抽腰刀。海东青的两名随从已抢先拔出兵刃,上前对付莫期。莫期到底是禁军武官,身手不凡,孤身一人,竟当场将两名随从格杀。又将病中的海东青擒获,解送至莱州州府。莱州知州王逵听说臭名昭著的海贼首脑人物就擒,自是大喜过望,当即下令将海东青收监关押。
单登听了饭馆店家杜京绘声绘色的一番描述,忙问道:“巡辖官是个什么官职?是莱州知州属下吗?可我听说州府素来只统领本地厢军,那莫期如何又是禁军武官?”
杜京先是一怔,旋即笑道:“郎君还真是个细心人,这般不经意的一句话,郎君都能发现端倪。”
又告道:“巡辖官正名叫巡辖使臣,是掌管邮驿的官员。一般两州设置一位,我们莱州和北面登州共用一位巡辖官,就是莫期莫巡辖了。”
邮驿是中央独立系统,不受地方节制。巡辖官本质是监察官员,负责监察所辖邮驿各地,自然也由中央统一委派,隶属于侍卫步军司[58]。但递铺铺兵却是由本地厢军充任,而且天高皇帝远,中央不可能顾及邮驿具体事务,故而巡辖官也需每月向州府通判报告工作,称为“通判磨勘”。
莱州、登州邮驿干线滨海而建。驿路干线上,莱州首铺为海仓,末铺为东良;登州首铺为黄县,末铺为蓬莱。登州州治蓬莱刚好是本州末铺,而莱州州治掖县则不在驿路干线上。距掖县最近的干线邮驿为海庙,刚好处于首铺海仓和末铺东良中间。掖县亦有递铺,即便位于州治中,也仅为腰铺,大概意思是干线上伸出的分支。所有腰铺公文,均要经由干线递铺递发。
最初巡辖使臣驻于海庙,然距离登州末铺蓬莱太远,赴登州州府公干时多有不便。后来宋廷为开采玲珑山金矿,在罗峰镇设置了采金督办局,并在当地增设玲珑邮驿,亦为腰铺,以方便通信及朝廷使者歇宿。同时命巡辖使臣自海庙移驻于玲珑邮驿,有取莱、登两州正中之意。朝廷因种种原因停办采金事务后,撤销了采金督办局,但保留了玲珑邮驿,除日常递送事务外,仍然作为巡辖使臣官署使用。
鱼鱼草房距离海庙邮驿不远,杜京对递铺事务亦是相当清楚,讲得头头是道。单登听完,想了一想,又问道:“这么说,莫期平时都驻在店家所说的金城天府罗峰镇,有公事时才会来掖县[59]?”
杜京点了点头,又道:“这位莫巡辖人不错,话不多,却是个热心肠,曾因西由盐场盐税之事得罪过王知州。亏得他是禁军武官,要不然早被穿小鞋了。好在莫巡辖平日常驻在罗峰镇的玲珑邮驿,极少来掖县县城,王知州也不能天天找碴儿。”
单登皱眉道:“这位武功高强的莫期擒获了海贼首脑海东青,不是立下了大功吗?那个王知州何以还要找他麻烦?莫非他二人有私人恩怨?”
杜京摇头如拨浪鼓,道:“哪有什么私人恩怨!仅仅因为他二人不是一路人。”
现任莱州知州姓王名逵,字仲达,为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年)进士,颇有文才,却也是本朝有名的贪官——
王逵曾数任转运使[60],利用职权侵夺民田,大肆搜刮,操纵赋税,聚敛财富。曾一度激起民变,又派兵镇压,并对被捕者施用酷刑,惨遭其毒手者不计其数,民愤极大。
然王逵素有诗名,善于矫饰,甚得当今仁宗皇帝青睐。又与宰相陈执中、枢密使贾昌朝等执政大臣交好,在朝中根基极深,故有恃无恐。正直大臣包拯曾六次上书弹劾王逵,以包青天“包弹”[61]之严峻,也不能将其扳倒,足见王逵恩宠之重。
后来包拯干脆放弃弹劾王逵,直接上书切责仁宗皇帝本人,称:“今乃不恤人言,固用酷吏,于一王逵则幸矣,如一路不幸何!”言辞刚直激切,指斥王逵是酷吏,就差明言宋仁宗是昏君了。
宋仁宗还算是个明君,未追究包拯极谏犯颜之罪。不过这件事传开后,反响极大,一时间朝野震动,舆论汹汹。仁宗皇帝性情懦弱,抵挡不住压力,终于下诏罢免了王逵。
但这只是宋仁宗不得已之举,王逵朝中助力仍在。时隔不久,王逵再度被起用为莱州知州,虽不及转运使权柄凛凛,但也是一州长官,专总地方。
这王逵不吸取教训,不思悔改,一到莱州任上,便故技重演,巧立各种名目,想方设法盘剥百姓钱物。他上任仅一年多,莱州便完全变了样,从海庙庙会的压抑气氛便大致可窥一斑。
鱼鱼草房是商家,自然也深受影响,所交赋税比以往要多出两到三倍。好在海庙有个东海神庙,游客甚众,莱州梁及鳆鱼亦是名满天下,鱼鱼草房收入不减,尚能勉强维持,已比大部分民众境遇要好上许多。
王逵在民间声名如此之差,莫期是中央禁军武官,一直不肯与王逵同流合污。之前莫期曾出言阻止王逵增加盐税,王逵便担心莫期会寻机向朝廷告发其阴事,自是要想方设法地予以排挤。
杜京深知原委,只是这些话不能公然对食客明说,便无奈地摇了摇头:“况且上奏朝廷的文书中,还不知道记的是谁的功劳呢。莫巡辖那性子,即便被人公然抢了功,也不会去争回来,只怕连提都懒得提上一句。”
单登若有所思地道:“这个莫期倒是很难得。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认识认识。”
杜京忽想到一事,忙告道:“对了,今日是十五,按照惯例,莫巡辖要到莱州州府递交文书。他离开掖县时,都会来海庙一次,在敝店买一些杠子头[62]。郎君运气好的话,应该能见到他。”
单登奇道:“莫期今日也会来鱼鱼草房吗?”又追问道:“大概什么时候?”
杜京答道:“一般都是正午之前。他不喜欢人多,所以都会提早来。”
单登道:“嗯,我倒很想会会他。”又问道:“那海东青既是海贼首脑,应该会很快被官府处死吧?”
杜京道:“不好说。听说王知州一心想取得海东青口供,好将莱州一带所有海贼一网打尽。若是王知州真能办到,这便是为朝廷立下大功了,再度飞黄腾达不在话下。”顿了顿,又道:“就算要处死海东青,那也是秋后的事了。这是本朝惯例。”
单登想了想,又试探问道:“海东青既是海贼首脑,当有不少下属。他手下那些人,就任凭首脑人物被逮捕处刑吗?”
杜京听单登话外之意,似是有些向着那海贼海东青,不免起了警觉之心,便讪笑了两声,转头看了一眼,连催伙计快些上菜。
又笑道:“郎君好坐,菜式马上就到。郎君今日是敝店的第一位顾客,小老儿一时高兴,多说了几句,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郎君多多包涵。”
单登笑道:“店家客气了。是了,今日的饭钱我先付了。”从怀中取出一物,交到杜京手中,竟是一粒金珠。
这可是大手笔,足抵鱼鱼草房半月的收入。杜京一时愣住。
单登又特意告道:“店家放心,我虽然天性好奇,很想知道莱州的一些人事,却不是多嘴多舌之人。”
杜京当即会意,忙赔笑道:“多谢郎君。郎君想知道什么,尽管找小老儿打听便是,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
单登道:“既然杜店家知道许多莱州州府的事,想必是认识在官府当差的人了。”
杜京道:“不错,小店大厨的弟弟就在州府当差。”
单登“嗯”了一声,又问道:“店家可否能想想办法,让我见一见海东青本人?”
杜京愣了一愣,方才回过神来,急忙摆手道:“这个不可能,绝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一连说了三个“不可能”,这才解释道:“海东青关在州府大狱,下了死牢,外人难以靠近。”
又忍不住问道:“郎君何以对那海东青格外感兴趣?”
单登笑道:“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海贼,很想见见真正的海贼长什么样。尤其这海东青还是首脑人物。”
杜京一时颇感魔怔,讪笑道:“这理由……嗯,这理由……”正思虑下面的措辞,忽听到有人进来,转头一看,忙告道:“新进来的这位便是莫期莫巡辖了。”舍了单登,匆匆迎上前去招呼。
莫期二十四五岁年纪,身材魁伟,一身戎衣,腰间挂着佩刀,只朝杜京微一点头,便自到角落案桌坐下。
杜京笑问道:“莫巡辖今日可算是提早了。还是老几样吗?”
莫期面色木讷,无甚表情,只点了一下头,始终不曾出声。
杜京便扬声叫道:“来,炙烤梁鱼一条,小葱拌豆腐一盘,杠子头十个。”招呼完莫期,便自往后堂去了。
单登既知莫期便是擒获海贼海东青之人,有心过去结识,刚一起身,便见到两名男子进来。她目光一转,登时再也移不开。
年轻些的黑衣男子大约二十岁出头,星眸朗目,气宇轩昂。背上斜背着一个长长的行囊,看形状,似是一张瑶琴。另一名白衣男子稍微大上几岁,俊逸清冷,皎如明月,超凡脱俗中,自带一股飘逸之气。
黑衣男子一步入大堂,便留意到单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是豁达之人,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还朝单登拱了拱手,算是招呼。
单登呆了一呆,忍不住离座上前,问道:“郎君所背,可是一具古琴?”
黑衣男子“哦”了一声,问道:“小娘子如何知道这是具古琴?”他既看出单登是女扮男装,便直接以“娘子”称呼。
单登抱拳道:“在下……”忽意识到对方既道破自己是女儿身,再学男子口吻已不合适,便自报了姓名。
又道:“单登初通音律。琴在囊中,光华隐现,郎君身上这具瑶琴必是珍品。可否容我一观?”
黑衣男子听单登谈吐不俗,又素认为瑶琴知音赏,当即欣然应允,与白衣同伴一道随单登到窗边案旁,自行取出瑶琴,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案上。
单登粗粗一看,立时便瞪大了眼珠,问道:“这……这便是雷氏琴[63]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忍不住叹息道:“久闻雷氏琴是天下名琴,想不到竟能有机会一窥真容。”
黑衣男子见单登情状急不可待,手指微动,大有跃跃欲试的意思,便主动将琴推到单登面前。单登喜出望外,将双手往衣服上抹了抹,这才抚上琴弦。琴声悠然,有如流水泠泠。
黑衣男子是大行家,一听起音,便露出惊诧之色。白衣男子低声笑道:“祥正,你算是遇到知音了。”
单登所弹琴曲为古曲《凤求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正是西汉名士司马相如为求得卓文君而作的曲子。
此曲大有来历。一名年轻女子,当着两名男子的面,弹奏这支曲子,不免显得意味深长。然单登面上并无半分羞涩之情,只专注于弹琴。黑衣男子本就性情豪放,白衣男子则澹然闲雅,从不以世务为意,二人居然也没有流露出惊诧之色,更未做他想。
一曲弹毕,黑衣男子忍不住先发问道:“小娘子在何处学的琴?哦,在下姓郭,名祥正。”
单登道:“倒叫郭郎见笑了。单登没有正式拜过师,就是胡乱弹的。”
那郭祥正见单登琴技高超,料想其人必出自名师,满以为对方必定听闻过自己的名字,然见单登无动于衷,一时颇为诧异,不免越发好奇其来历。
单登又道:“单登听说华夏诸琴,以雷氏琴为最佳;琴家名手,则以临川名士沈遵为魁首,号称‘天下第一名手’。”
郭祥正当即哈哈一笑,告道:“沈遵是郭某姊夫。多谢娘子夸赞。郭某琴技,全是姊夫所教。这具雷氏琴,也是姊夫所赠。”
单登呆了一呆,忙道:“失敬,失敬!”又叹道:“我今日运气怎么这么好。”
她流露真情,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忸怩作态。郭祥正是性情中人,豪爽豁达,很是喜欢,便又为同伴引见,告道:“这位是郭某的好朋友耿天骘。他是位隐士。”
单登笑道:“既是隐士,不该隐居在深山老林吗?”
不待耿天骘回答,郭祥正抢先道:“天骘兄倒是一心想做他的隐士,这次是被我强拉出来游山玩水的。”
又忍不住问道:“适才登娘弹琴,有几样手法很是奇特,郭某竟是从未见过。”
单登忙笑道:“我平日多弹十三弦古筝,与七弦琴自是有别。”
刚好店家杜京来上菜肴,单登便命再添两套餐具。又问道:“有酒吗?”
杜京忙应道:“敝店素来以茶代酒。”
宋朝实行榷酒制度[64],经官府盘剥一层后,酒利已不丰厚,而胶东半岛自古便有饮茶的传统[65],兼之有渔盐之利,故而酿酒并不盛行。郭祥正、耿天骘已在山东密州游玩了好一阵子,早就知悉此事。单登闻言却很是惊异,问道:“难道你们莱州人都不饮酒吗?”
杜京忙笑道:“敝店是小本经营,自家无力酿酒,进酒则需要人手,道路烦苦,运输极不便利,故而不卖酒。”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杜京不好明说,那就是食客酒后容易滋事——吵架砸碗都算是小事,斗殴伤人也不算稀奇,搞不好就要惊动官府。对饭馆而言,最先要避免的就是各类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于一家以鱼为特色的饭馆而言,禁酒绝对是利大于弊。
杜京又笑道:“但并不是全莱州都没有酒卖。郎君要想喝酒,离这里最近的地儿,便是县城,掖县城里的酒楼及烟花之地都有酒卖。不过那些也不是自家酿制,而是买进的任氏酒。”
原来莱州有一富豪名任北海,其人不但经商,也酿酒售卖。其酒坊位于罗峰镇玲珑山附近,酿酒用的是钟离河河水,因与罗山脚下的罗山河相邻,号称取金山之水,所酿任氏酒绵软醇厚,酒价也还算公道,故而盛行于莱、登两州。莱州州府甚至以任氏酒为公使酒[66]。
杜京刚介绍了本地富豪任北海的任氏酒,便有四名男子抢进大堂。其中一人高声叫道:“有客到。”
这四名男子服饰一模一样,进堂后只是分站在门边,显然是“客”的侍从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数人进来堂中。为首者是一名二十余岁的俊俏男子,一袭紫衣,极见华丽。
店家杜京慌忙迎上前去,道:“朱公子,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声音都在发抖,激动至极,显见这位朱公子不同寻常。
那位朱公子虽然侍从众多、气派极大,态度却甚是和蔼,应道:“朱某路过海庙,听到有人弹琴,琴音甚妙,所以进来看看。”
自行走到单登这案,一眼窥见案上古琴,当即赞道:“好一张雷氏琴。”又朝耿天骘拱手问道:“适才是郎君奏琴吗?”
耿天骘忙起身应道:“这位单登小娘子才是奏琴者。”
朱公子“啊”了一声,道:“想不到朱某在海庙竟能遇到一位琴技高超的女子。哦,在下姓朱,名顶鹤。”
店家杜京忙补充道:“朱公子是任北海员外的心腹管事。任员外就是小老儿适才提到的任氏酒的主人。”
单登当即站起身来,笑道:“朱公子,幸会,幸会!”
朱顶鹤笑道:“是朱某有幸,听闻娘子绝妙琴音。”
他见郭祥正、耿天骘人品极是出众,有心结纳,然郭、耿二人神色淡然,郭祥正甚至都未起身离座。转头又见到巡辖官莫期正坐在角落吃鱼,便临时改了主意,拱手道:“朱某还有事,改日有缘再会。”就此拱手告辞。
店家杜京已包了二十个杠子头,急忙追上前去,道:“这些杠子头,给任员外他老人家备下的。”
朱顶鹤笑道:“任员外还未回到掖县。不过店家有心了。”命侍从接了包袱。
另一名侍从则从怀中掏出一粒金珠,递到店家杜京手中。杜京连声道谢,殷殷相送至门外。朱顶鹤遂引人扬长而去。
朱顶鹤一行前脚刚走,莱州州府差役后脚便到了。那差役正是鱼鱼草房大厨司林的弟弟司容,只匆匆朝店家杜京举了举手,便急奔到巡辖官莫期案边,行了一礼,告道:“王知州急召莫巡辖去州府。”
莫期漠然不应。差役司容又说了一遍。莫期见单登、郭祥正、杜京诸人俱望向自己,这才慢条斯理地回应道:“莫某一早便到州府向阮通判交递了历书副本,按例要动身出发,巡察各递铺,月底还要赴蓬莱向登州通判禀事。”
差役司容道:“王知州知道莫巡辖今日要离开州城,可确实是有大事发生,不得已才会召莫巡辖回去。”
莫期冷然道:“莫某是侍卫亲军司武官,不受王知州统辖。”
差役司容知道莫期一向看不惯知州王逵的行事作风,其实司容自己心中也对王逵颇有怨言,只不过吃着官家饭,不敢有丝毫表露罢了。他定了定神,便说出了事情原委,道:“事关海东青。”
见莫期眉毛一挑,似是意有所动,忙解释道:“是这样,海东青答应招供他所知道的所有海贼的名字,但他只愿意对莫巡辖一个人说。王知州也问了他为什么选莫巡辖,海东青说因为莫巡辖擒获了他,他只服你一人。”
莫期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道:“这个嘛,刑狱诉讼之类是地方事务,莫某只是禁军武官,无权干涉,亦不敢擅越。”
差役司容赔笑道:“这不是什么擅越,是王知州请莫巡辖出马,算是帮王知州的忙。”
莫期摇头道:“王知州他老人家的忙,莫某可不想帮。”
他二人对话声音虽然不大,然大堂人少空旷,旁人一五一十地均听在耳中。单登几次有心插话,却又强行忍住。郭祥正则是个豪爽性子,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案而起,喝道:“堂堂男子汉,怎能如此推三阻四?就算莫巡辖跟王知州有私人恩怨,可你是朝廷命官,吃天子俸禄,最先考虑的应该是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解难。那海贼海东青肯向你招供,此后莱州海贼一举肃清,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对你莫巡辖个人而言,也算是造福一方的善举。”
莫期不动声色,只看了郭祥正一眼,旋即又垂下头,继续吃手中的烤鱼。
大堂一时沉寂下来,所有人都望向莫期,气氛立时变得十分诡异。莫期虽然沉静,到底也不能坦然面对众多烁烁目光,吃了几口烤鱼后,终于停了下来,对差役司容道:“好,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去趟海庙邮驿,再动身去掖县县城。”
差役司容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应了一声,便急忙退开,欲赶回掖县县城复命。路过单登一案时,还特意朝郭祥正道了声谢。
等差役司容离开,莫期便将剩下的烤鱼及杠子头用布包好,提在手中,结账出门,对郭祥正等人再未多看一眼。
此刻庙会已经拉开序幕,人潮汹涌。莫期特意绕道市集外,以免拥挤。刚出海庙,正要去附近海庙邮驿取马时,后面有人小跑着追上前来,叫道:“莫巡辖请留步。”声音娇嫩,却是适才在鱼鱼草房见过的女扮男装的单登。
单登曾在饭馆大堂中抚琴一曲,莫期对她印象颇深,但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不予理会,继续前行。
单登忙挺身挡住去路,道:“莫巡辖,我有要紧事找你。”又自我介绍道:“我叫单登。”
莫期也不答话,只冷冷看着单登。
单登忙问道:“莫巡辖是要赶去莱州州府审问海贼海东青吗?”
莫期依然不理不应,抬脚侧身,欲绕开单登。单登忽然脚下一滑,朝莫期歪倒过来。莫期与她相距极近,本能地抬手相扶,待对方站稳,便立即退开几步,喝问道:“小娘子到底想做什么?”
单登扬了扬手中的发簪,又将簪子插回发髻,歉然道:“莫巡辖,实在对不住了,我是不得已才会这么做。”
莫期低头一望,这才发现左手腕已被发簪扎破。他倒是镇定如旧,只手握刀柄,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单登笑道:“我这支发簪淬有迷药,莫巡辖不要太激动,否则药力发作得更快。”
莫期急忙吸了一口气,果然胸口大觉异样,不由得又惊又怒,道:“你……你是……”
还欲拔刀,却没有了丝毫力气。再过得片刻,眼前蓦地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人却在车中,手脚已被绑住。车子停顿未动,莫期鼻间闻见海水腥味,耳中尚能听得到人语喧哗,料想依然滞留在海庙附近。
绳索绑得极紧,莫期挣了一下,勉强挪动了一下身子。又见单登坐在对面,正凝视着自己,便问道:“小娘子是海贼海东青党羽吗?好大的胆子。”
单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与海贼海东青无关。又道:“单登并无恶意,拦下莫巡辖,实是有求于你。但莫巡辖性情太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肯听我把话说完,我不得已,才会对莫巡辖无礼。”
莫期自是不信她的话,厉声喝问道:“小娘子可知绑架朝廷命官是死罪?”
单登主动告道:“实不相瞒,单登此趟远赴莱州,是为寻一个人。这个人,便是海贼海东青。莫巡辖放心,我与海东青素不相识,更不是其党羽。”顿了顿,又道:“莫巡辖可知海贼除了走私货物,还走私人口?”
单登自述其亲姊七年前为一男子引诱,为对方离家出走。而那男子将她玩弄后,又转手卖给他人。
又道:“前不久,我终于寻到了那负心汉,逼他说出了姊姊下落。但他声称姊姊已辗转落入海贼海东青手中,而海东青早已将她卖去辽国了。”
莫期虽依然满脸冷漠,但还是露出了些许惊异之色。他也不吭声,只冷冷凝视着单登。
单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莫巡辖很难相信这番话。但单登可以对天发誓……不,入乡随俗,应该说对东海神庙起誓,我找海贼海东青,只想当面向他询问姊姊的下落。”
又朝自己的发髻指了指,道:“我这支淬有迷药的发簪,本来是为海贼海东青准备的。”
莫期终于忍不住问道:“就算小娘子见到了海东青,顺利从他口中打听到你姊姊下落,又能如何?你姊姊已被卖去了辽国,难道小娘子还想从辽国救回你姊姊吗?”
单登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道:“单登现下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带姊姊回家。”
莫期问道:“你姊姊叫什么名字?”
单登微一犹豫,才答道:“单莱。”
莫期道:“莱是莱州的莱,登是登州的登?那么你们单氏当是本地人了?我可听不出小娘子有胶东口音。”
单登道:“我家祖籍在东莱,从曾祖父那辈起,便迁去河东了。”
她见莫期神情闪动,一双朗目死死盯着自己不放,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自己的话,便又自顾自地续道:“海东青是海贼首脑人物,行踪诡异,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及身份。我本来正发愁要如何寻到他,却料不到他竟意外落入了莱州官府手中。莫巡辖是擒获海东青之人,偏巧我又在海庙遇到了莫巡辖,这是天意。请莫巡辖务必帮单登这个忙,准我以你侍从身份,随你去莱州州府大狱。我只想向海东青问明姊姊下落,别无所求。”
莫期道:“若是莫某不肯答应呢?”
单登早料到莫期不会轻易同意,便道:“那单登便杀了莫巡辖灭口,自己再设法去接近海东青。莱州州府终究只是个官署,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总会有法子的,对不对?事在人为,单登最终能达到目的,而莫巡辖却白白赔上一条性命。你甘愿如此吗?”
她见莫期冷然不应,便从衣袖中拔出一柄匕首,对准莫期心口。莫期丝毫不惧,面不改色。
单登忽然潸然泪下,抛下匕首,问道:“莫巡辖为什么不肯帮我?单登只是个苦命人。姊姊更是命苦。”
又哭道:“莫巡辖知道刚才我为什么当众弹奏《凤求凰》吗?并非我自己有任何非分之想。当日那负心汉,便是以这曲《凤求凰》,诱惑我姊姊上钩。”
莫期一时心有所动,问道:“小娘子想见海贼海东青,当真只是为了询问你姊姊下落吗?”
单登哭道:“不然还能是什么?莫巡辖看我像是海贼党羽,是大奸大恶之人吗?”
顿了顿,又道:“就算单登真的别有所图,莫巡辖武艺高强,莱州州府更是戒备森严,单登一个弱女子,又能有什么作为?”
莫期微一沉吟,点头道:“好。莫某可以带你去见海东青,但我还有个条件。”
单登立时破涕为笑,拍手道:“太好了!什么条件?莫巡辖快说!不管是什么条件,单登都答应。”
莫期道:“如果将来登娘能够寻回令姊,一定要带她来见我。”
单登大为意外,问道:“就这个条件吗?这是为什么?”
莫期道:“莫某很想知道,如果一个人只凭借决心去做事,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此话饶有深意。单登不及细细思索,当即应道:“好,我答应了。”立即拾起匕首,割断了绑索,又将莫期兵刃交还。
莫期见对方如此痛快,倒也颇感意外。随即跳下车子,佩好兵器,又朝单登伸出手来。单登怔了一怔,方才会意过来,只得将匕首交给莫期。
莫期道:“还有呢?”见单登一派茫然,便抬手朝她发髻指了指。
单登忙道:“这发簪是防身之用,所淬并非毒药,只是迷药,不会伤人。”见莫期仍然伸出手来,只得拔下发簪,递了过去。
莫期道:“匕首、发簪这两样,莫某先代登娘保管,等这件事了了,再原物奉还。”又问道:“这是登娘的马车吗?”
他辖下邮驿也包括马递,兼管驿马,自是识马之人,一眼看出那匹黄马虽然外形丑陋,极不起眼,与“骏马”之“骏”毫不相干,却是匹难得的良马,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单登忙道:“这不是我的车子。适才我迷倒莫巡辖后,见这边车上没人,车夫多半去逛庙会了,便带了莫巡辖进来。”
又道:“不过我猜这应该是郭祥正、耿天骘两位郎君的马车。这车里的味道,跟那位耿天骘身上衣衫的气味完全一样。”
莫期又看了黄马一眼,道:“那好,登娘先随我去海庙邮驿取马。”又问道:“登娘应该会骑马吧?”
单登傲然道:“当然会。不但会,而且马术好得很。”
莫期“嗯”了一声,道:“琴技好,马术好。记下了。”
邮驿是军用邮递制度,包括邮传及驿站。中国邮传自古先由驿站承担,五代时才出现专职邮传机构,名“递铺”。自此,驿站负责接待,递铺专门负责传递文书,明确分工后,大大提高了政令传达效率。
大宋立国后,将递铺进一步规范化,十八里或二十里设一铺,全宋共二百数十州,达三千铺以上。又分急脚递、马递、步递三等——
急脚递等级最高,“事干外界或军机,若朝廷支拨借兑急切备边钱物,或非常盗窃,并入急脚递”。传递速度,官方规定是必须一昼夜行四百里。最重要的“御前金字牌”,也是由急脚铺兵晨夜驰走传递。
马递则是由铺马传递,专事下发皇帝亲笔御札手诏、省札之类军事公文,以及其他紧急公文。铺马由官府配备,为不能作战马而“稍堪乘骑者”。由于宋代马少,铺马经常配备不足,邮传递件时也难以奔驰,故虽有日行五百里、三百里的规定,但实际上根本达不到,通常仍然将规定日行四百余里的急脚递作为最快速的邮传。
步递顾名思义,是以“步递”进行递送。不仅承送官方文书,也允许递送私家书简,为民众提供了极大便利。
递铺规模有大有小,小的只有步递铺兵,大的递铺除了急脚递、马递、步递之外,还有驿站功能,可以为过往官员提供住宿及乘骑,故称为邮驿[67]。海庙邮驿便属于这一类。
宋代之前,递夫均由地方百姓充任。入宋之后,方才以军卒代百姓为铺兵。这军卒,均来自州府厢军[68]。由于邮传系统具有独立性,这些军卒成为铺兵后,也不再归地方长官统辖,而是直接隶属于侍卫步军司。至于下发官文书速度等级,则由尚书省兵部下属驾部司决定。
至于莫期所任巡辖官,正式官名是“巡辖马递铺使臣”,省称为“巡辖使臣”,由中央朝廷直接委派。通常以小使臣[69]或是大使臣[70]充任,每州或二三州置一人,掌督察辖内诸递铺邮传事。
来到海庙邮驿,莫期取了自己坐骑,专为单登选了一匹矮马。又命铺兵找了一身小号戎衣,令单登换上,这才往掖县县城而来。
掖县介于山海之中,东南半壁,层峦叠嶂,洋洋渤海,绕其西北。
莱州州治亦设在掖县。县城位于南阳河边,近山临海,上应虚危之星,自古便被誉为福地。不过究竟还是地处偏僻,城建远远不及中原城市。即便素为胶东军政中心、州治所在,掖县县城规模也不算大,周回不及十里,城墙亦是土筑[71]。
最值得夸耀的是一道自然赋予的护城河——南阳河自东而来,河水脉脉,绕南城和西城向北,流入浩瀚大海,故形成掖县的天然防御。城南门外河上有木桥,西门外则是吊桥。
莫期与单登刚过西门吊桥,便有人迎上前来,却是年少成名的神医初虞世。其好友王俊民也在其侧,手中还拿着书卷。
莫期平日常驻在罗峰镇玲珑邮驿,而初虞世、王俊民二位都是少年才俊,是罗峰镇的大名人,三人本就相识。前几日莫期又在掖县医铺撞见初虞世、王俊民,还曾就海贼海东青一案与二人一道在莱州州府录取口供。莫期见初虞世挡在道前,当即跳下马问道:“初神医找莫某有事吗?”
初虞世道:“听说海东青要向莫巡辖当面招供,可有此事?莫巡辖赶回掖县,应该是要去莱州州府审问海东青吧?”
莫期当即猜到初虞世心意,劝道:“海东青已然就擒,伏法是早晚之事,初神医何苦再纠结此事?还是早些回去罗峰镇。”
初虞世摇了摇头,道:“这几日初某滞留在掖县客栈,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海东青是我杀父仇人,我想当面问他几句话,不然究竟心绪难平。”
莫期转头看了单登一眼,摇头道:“这件事,莫某可帮不上忙。”
初虞世还待再说,王俊民上前劝道:“莫巡辖还有公务在身,我们就不要为难他了。不如再另想他法。”一边说着,一边将初虞世强行拖开。
莫期道:“实在抱歉。”抱了抱拳,翻身上马,重新策马而行。
单登夹马追上来问道:“莫巡辖面冷心冷,一向少言,何以对这位初神医格外施以青眼?”
莫期简短地答道:“初虞世是本地名医,曾救过我手下铺兵的命。”
单登已从店家杜京口中听过初虞世来历,便又问道:“那位年纪大些的郎君呢?他看上去文质彬彬,待人接物的气度可比初虞世要好多了。”
莫期道:“他叫王俊民。其父王弁,是罗峰镇第一位进士。”
单登道:“原来这位王郎是位官宦子弟。”
莫期道:“王弁中进士后,便一直在外地为官,妻子和三个儿子都跟着他。但王弁父亲王老太爷尚在人世,就住在罗峰镇玲珑沟边的王家大宅。老人家不愿意离开家乡,一直独自在老屋生活。这两年身上不好,王弁便命长子王俊民回乡,专事照顾王老太爷。这位王郎是爱书如命之人,走到哪里都带着书卷,镇民都说他日后成就必在其父之上。”
掖县县城不大,二人又有坐骑,说话间,便已到莱州州府门前。
差役司容早等在大门前,见莫期到了,急忙上来牵马。又见莫期身后跟着一名铺兵,甚是眼熟,怔了一怔,却也没有多问。
莫期未及开口,差役司容先告道:“王知州都已经安排好了,犯人已带到签押房,就等着莫巡辖提审了。”
莫期点了点头,引单登径直进来官署。来到签押房,却见门前站着四名厢兵。厢兵见到莫期,一起躬身行礼。为首厢兵告道:“犯人在里面。”莫期遂径直推门进去。
那海贼海东青身穿赭色囚服,大约四十岁出头,面色红得发亮,络腮胡子占据了半脸,看上去很是凶悍。他手足均戴了笨重的镣铐,箕坐在地上,转头见到莫期进来,主动出声招呼道:“莫巡辖,你好啊。”
莫期冷然道:“莫某人已经到了。你不是要招出所有海贼名字吗?这就说吧。”
海东青转头看了单登一眼,道:“下面的话,我只对莫巡辖一个人说。请莫巡辖命手下退出去。”
莫期未及回答,单登已抢上几步,走到海东青面前,急速问道:“海东青,你可还记得周集?”
海东青神色一变,却没有回答,只上下打量着单登。莫期本来尚不能完全信任单登,此刻见到海东青反应古怪,方才确定单登没有撒谎。
单登又问道:“七年前,周集将一名妇人交付于你,委托你走海道带其出境,同行的还有一名男子、一名孩童。他们现下人在哪里?”
海东青神色惊疑不定,转头看了看莫期,又望向单登,问道:“你是……”
单登道:“被带到你船上的那名妇人,是我姊姊,我是专程来打听她下落的。”
海东青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这可真真好笑了。如果小娘子是为寻找姊姊而来,那你岂不是……”忽见单登朝自己怒目而视,心念一动,便止住了话头。
莫期却听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忙追问道:“岂不是什么?”
海东青摇头道:“没什么。莫巡辖,请你附耳过来,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
莫期哼了一声,虽不情愿,但还是走到海东青面前,俯下身去。
海东青低声道:“这个天大的秘密就是……”欲言又止。
莫期追问道:“就是什么?”
忽闻一股奇异香气,立时意识到不妙,急忙退开两步,去拔兵刃。手刚触到刀柄,全身骤然失去了力道,当即摔倒在地。
莫期勉力转头,见单登已经软倒在一旁,忙叫道:“来……来人……”却只觉得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海东青从地上爬起来,施然笑道:“天大的秘密就是这个,莫巡辖明白了吗?”
莫期叫道:“来……”“人”字不及出口,便晕了过去。
[1]胶东半岛:指今山东省东部烟台、威海和青岛地区(含所辖县级市)。因秦始皇统一中原六国后在此设立胶东郡而得名。北宋时期,胶东半岛分属于登州和莱州。
[2]莱州:领掖县(今山东莱州)、胶水(今山东平度)、莱阳(今山东莱阳)、即墨(今山东即墨)四县。州治掖县。掖县:领四乡、二镇(据《元丰九域志》)。县治掖城。四乡名失考,二镇为罗峰(今山东招远市区)、海仓(据作者推测,当在今莱州海沧村一带,位处掖县最西北面)。
[3]登州:领蓬莱(今山东蓬莱)、黄县(今山东龙口)、牟平(今山东烟台)、文登(今属山东威海)四县。州治蓬莱。
[4](zhēn)梁鱼:山东沿海又称为针梁鱼、梁鱼。颌针鱼科的尖嘴扁颌针鱼,为暖温性近海中上层凶猛鱼类,一般栖息于浅海、河口。清嘉庆著名学者郝懿行(山东栖霞人)所著《记海错》记:“针鱼俗名针梁鱼,其形细长,骨体碧色。”清道光《招远县续志》卷一《物产》记载:“梁鱼,色绿,嘴细长如针,俗名针梁。”又据道光二十五年《胶州志》卷十四《物产》:“针梁,长二三尺,宽惟寸余,绿骨,长喙利齿。”
[5]意指京畿一带产什么,皇宫就吃什么,不能让全国各地进贡地方特产。此项制度旨在防止横征暴敛,以免增加民间负担。宋仁宗酷爱吃糟白鱼(江淮特产,用糟腌制的白鱼。糟即做酒剩下的渣子)。某次宋仁宗生病,胃口不好,皇后便想弄点糟白鱼(白鱼同时也是名贵补药,且白鱼与糟白鱼有不同功效)给皇帝吃,但寻遍京城,一无所获。刚好宰相吕夷简夫人进宫,皇后因吕夷简是寿州(今安徽寿县)人,揣测其家中也许有糟白鱼,便对吕夫人说:“上(皇帝)好食糟淮白鱼,祖宗旧制,不得取食味于四方,无从可致。相公家寿州,当有之。”吕夷简家果真有此鱼。吕夫人急忙回家,打点了十匣糟白鱼。吕夷简得知究竟后,急忙阻止道:“玉食所无之物,人臣之家,何得有十匣!”将十匣减为两匣,命吕夫人送去皇宫。又,吕夷简名为寿州人氏,祖籍实为莱州掖县(今山东省莱州市城港路街道军寨址村),其伯父吕蒙正为莱州第一位状元。饮食制度上,除“不得取食味于四方”之外,宋廷还有“御厨止用羊肉”的规定,乃“祖宗家法”,因而宋代皇宫中,羊是主要的肉食来源。上行下效,故东京人也最重羊肉。
[6]此“海口”并非地名,而是泛称,指出海的口岸、港口。位于今山东莱州城西10公里处海庙口,在莱州火车站附近。
[7]据《史记·封禅书》,战国时期,齐国人奉祀八位神祇,分别为:天主,祠天齐;地主,祠泰山梁父;兵主,祠蚩尤;阴主,祠三山;阳主,祠之(芝)罘;月主,祠莱山;日主,祠成山;四时主,祠琅邪。祭祠皆用一牢具祠。古人认为这八位神祇对人世至关重要,又按星宿之位来选择祭祀之地,于海庙祭海即根据阴主(今山东莱州三山岛)与月主(今山东龙口莱山,即古东莱山)位置而定——阴主神是八神中的第四位,数四属阴;月主神是八神中的第六位,数六属阴。二神主之位占危星、临虚宿,危虚属水,其精以东海为汇,根据阴主与月主的位置,要成危宿之相,莱州海庙即是祭海最佳处。
[8]《山左郡志》载:“甲天下者有三,兖曰阙里(本意为孔子故里。在今山东曲阜城内阙里街。因有两石阙,故名),济曰泰山,莱曰东海,阙里为民生未有之圣,泰山为帝王首巡之地,东海为万壑朝宗之墟,三者甲天下。”
[9]古人认为中国居大地之中,四面由东、南、西、北四海环绕,故有“四海龙王”和“四海之神”之说。莱州一带海域归属东海,故祭祀主神为东海广德王敖广。
[10]陈朝(557年—589年),史称南朝陈,是中国南北朝时期的南朝最后一个朝代,为陈霸先于永定元年(557年)代南梁所建立,定都建康(今江苏南京),控制江陵以东、长江以南的地区。陈朝建立时已经出现南朝转弱,北朝转强的局面。陈朝刚建立时(557年)面临北方政权的入侵,形势十分危急。陈朝开国皇帝陈霸先带领军队一举击败敌军,形势有所好转。陈霸先于永定三年(559年)病逝,其侄陈文帝陈蒨即位,陈蒨大力革除南梁奢侈之风,使陈朝稍为安定。天康元年(566年),陈蒨死,遗诏太子陈伯宗继位,于次年被文帝弟陈宣帝陈顼所废。陈顼即位后,继续实行陈蒨时轻徭薄赋之策,使江南经济逐渐恢复。太建九年(577年),北周灭北齐。翌年,周陈在吕梁展开激战,陈败周胜,吴明彻被俘,淮南之地得而复失,江北州郡尽为北周所有。太建十四年(582年),陈顼病死,太子陈叔宝继位,是为陈后主。彼时陈朝政治已江河日下,后主却不问政事,荒于酒色。后主喜爱诗文,有名作《玉树后庭花》:“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而北方的隋文帝杨坚则积极准备灭陈。祯明二年(588年),杨坚命其子杨广等统军攻陈,至次年攻陷建康,南朝陈灭亡,陈后主被俘,其所作“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亦成为有名的亡国之音。
[11]沈婺华:陈朝仪同三司、望蔡贞宪侯沈君理之女,母亲会稽穆公主陈氏是陈武帝陈霸先之女,陈后主陈叔宝原配皇后。陈叔宝宠爱贵妃张丽华,后宫事务全部由张氏管理,沈婺华颇有识量,对此毫不介意。隋朝攻灭陈朝后,张丽华因“祸水误国”被斩杀,沈婺华则随陈叔宝被押到长安献俘。几年后,陈叔宝去世,沈婺华亲自撰写哀辞,文辞痛切。因沈婺华素有贤名,隋炀帝杨广又喜欢排场,每次巡行各地,都命沈氏随行。
[12]据《汉书·地理志》记载,东莱郡黄县“有莱山”,而东莱古国都城归城也在黄县(今山东龙口)一带,故可确定古东莱山为今龙口莱山,非今莱州大基山。
[13]毗陵:今江苏常州。又,沈婺华以“观音”为法号,被广泛认为是佛教观世音菩萨为女像的有力佐证。
[14]李淳风:岐州雍县(今陕西宝鸡岐山县)人。父李播曾为隋朝高唐尉,后弃官为道士,有文才,通天文,曾著《天文大象赋》。李淳风自幼俊逸豪爽,博览群书,通晓天文、历法、阴阳学说,曾制造出在周朝末年已经失传的浑天仪,并著《法象书》。他在中国历史上被视为占星大家,史载其人“于占候吉凶,若节契然,当世术家意有鬼神相之,非学习可致,终不能测也”。中国预言中最为著名的奇书《推背图》便是由李淳风和另一为武则天相过面的奇人袁天罡所著。《推背图》全集一卷,凡六十图像,以卦分系之。每幅图像之下均有谶语,并附有“颂曰”诗四句,预言后世兴旺治乱之事。书名是根据第六十图像(最后一卦)中的颂曰“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而名。李淳风还是世界上第一个给风定级的科学家,他在世界最早的气象学专著《乙已占》中,把风分为八级。一千年后,英国学者才在《乙已占》的基础上,把风力划分为零到十二级。
[15]因年代久远,李淳风所留《星野图》已佚失。今存《东莱郡星野图》为元代道士訾洞春所留。图曰:“依山临海,倚座土公,龙向西北,虚危拱迎。凤栖离宫,垒壁侍宁,臼人虹照,长绥齐东。”颂曰:“天地造化玄机深,山河奥秘犹自存。瑞祥永劼东莱郡,绝示福邑万年春。”感兴趣的读者,可自行解读。又,元代定都大都(今北京)后,着力发展海运(即“南粮北运”,史称“漕运”,详情可参见吴蔚作品《富春山居图》),故对祭祀海神之事格外重视,訾洞春即受元世祖忽必烈派遣到莱州祭祀东海神庙。当时北宋初年建造的神庙大殿已经残破,訾洞春便有心重修大殿,重修图为“一殿两神”样式,加入了神女像(又称海神娘娘,即南方所称妈祖),且前塑神女,后塑广德王。后因资金短缺,重修计划搁浅,设计图后被全真道士尹志平(掖县人,金末及元代著名道士,丘处机去世后继为全真道第六代掌教宗师)保存传世。
[16]吴道子少年时孤苦穷困,初为民间画工,曾随书法大家张旭、贺知章学习书法,未能成功。后发奋改攻绘画,由于刻苦好学,年未弱冠之时,已“穷丹青之妙”。擅画神鬼、人物、山水、鸟兽、草木、楼阁等,尤精于佛道、人物,长于壁画创作,冠于一时。他曾在长安、洛阳两地寺观中绘制壁画多达300余堵,奇踪怪状,无有雷同,其中尤以《地狱变相》闻名于时。市集屠夫鱼贩看了吴道子所画的十八层地狱,害怕下地狱后受到大刑伺候,再也不敢杀羊宰鱼。唐玄宗闻其大名,召入宫中,入内供奉,充任内教博士。此后吴道子一直为宫廷作画。时有剑器名家公孙大娘,居梨园弟子第一位,任乐营将。吴道子通过观赏公孙大娘舞剑,体会用笔之道,获益匪浅。他曾在某大殿上画了五条龙,“麟甲飞动,每欲大雨,即生烟雾”,生龙活现,呼之欲出。
[17]郑恩:字子明,传说是宋朝开国大将,曾与赵匡胤结为兄弟。正史中并无郑恩事迹,但《郑氏族谱》及《掖县县志》中均有关于郑恩的记载。据说“郑”姓排在百家姓第七位,也是因为郑恩。
[18]李成:五代宋初画家,字咸熙,原籍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先世系唐朝宗室,五代时避乱迁家营丘(今山东青州),故世称“李营丘”。擅画山水,多画郊野平远旷阔之景,平远寒林,画法简练,气象萧疏,好用淡墨,有“惜墨如金”之称;画山石如卷动的云,后人称为“卷云皴”;画寒林创“蟹爪”法。对北宋山水画的发展有重大影响,北宋时期被誉为“古今第一”。李成性情孤傲,气调不凡,虽磊磊有大志,但不得施展,遂放意诗酒书画,后因饮酒过量而醉死于陈州(今河南淮阳)客舍。
[19]大祭:古代重大祭祀之称。包括天地之祭、禘祫之祭等。《周礼·天官·酒正》:“凡祭祀,以法共五齐三酒,以实八尊。大祭三贰,中祭再贰,小祭壹贰,皆有酌数。”郑玄注:“大祭,天地;中祭,宗庙;小祭,五祀。”又,宋代祭海并不至莱州一地,除了每年立春日来莱州东海神庙祭祀,立夏日还要到广州祭祀南海,但规模小于春祭。因西海、北海为虚幻之设,故立秋日祭西海于河中府之河渎庙(在今山西蒲州),立冬日祭北海于孟州济渎庙(在今河南孟县)。此二处皆为望祭(遥望而祭),祭祀的方位仍为莱州东海神庙。
[20]庙会:又称庙市。一种带有中国特色的市集形式。一般设在寺庙内或其附近,在寺庙节日或规定日期举行。庙会缘起于远古时期的宗庙社郊制度——祭祀。在祭祀过程中,人们聚集在一起,集体开展一些活动,如进献供品、演奏音乐、举行仪式等,即为庙会的雏形,后逐渐成为中国民间宗教及岁时风俗,也是集市贸易形式之一。又,北宋时期,天下最著名的庙会为开封大相国寺庙会,最盛之时,仅中庭两廊,便聚集有上万人。
[21]宋以朝臣充任各州长官,称“权知某军州事”,简称知州。“权知”意为暂时主管,“军”指该地厢军,“州”指民政。宋代重文轻武,知州虽是文臣,却也是地方最高军事长官,知州同时兼本州兵马钤辖(地方军事长官)。
[22]鳆鱼:即今称鲍鱼。其名为鱼,实则非鱼,种属原始海洋贝类,单壳软体动物。由于其形状恰似人的耳朵,所以也叫它“海耳”。是名贵的“海珍品”之一,味道鲜美,营养丰富,被誉为海洋“软黄金”。北部渤海湾盛产皱纹盘鲍,由于江南没有这种鱼,所以当其被贩运至江南时,“一枚直数千钱,盖重北地所有也”。春季也是食用鳆鱼的最佳时节,据说是因为秋季鲍鱼正忙着产卵,几乎不吃东西,故变得精瘦。而春天什么事也不做,身体则养得肥胖。又,莱州鳆鱼自古有名,不少文人都专门为它写过诗文,形成了一种文化现象。如书中人物郭祥正有诗云:“风流东武鳆,三月已看花。及冬稍稍盛,来日沧海涯。味腴半附石,体洁不藏沙。被之以火光,何幸挂齿牙。”苏轼也有《鳆鱼行》诗,内有“中都贵人珍此味,糟浥油藏能远致”之句,讲的是鳆鱼的贮藏方式。
[23]海草房:又名海带屋。是世界上最具有代表性的生态民居之一,旧时在胶东半岛沿海村庄十分常见。胶东沿海地区夏季多雨潮湿,冬季多雪寒冷,且风速较大。海草房充分利用了海边的独特资源,厚厚的草顶可以起到很好的隔热保温作用,墙体所用石料也是很好的热稳定材料,因而传统的海草房冬暖夏凉,保证了居住的舒适性。由于海草屋顶的整体性较好,层层叠压的海草不用任何黏合、捆绑材料加以固定,也不会被大风吹走。这一点,明显优于传统瓦房屋舍。海草中含有大量的盐分和胶质,耐久性可达四五十年之久,用它们苫成的厚实房顶,可以防漏吸潮,持久耐腐,且不易燃烧。同时海草房的进深通常不足4米,海草房屋顶的三角形高脊大陡坡结构设计,不但适应了当地风多雨频的自然条件,还便于快速排泄雨水,进一步避免了海草的腐烂。一般情况下,一座海草房的寿命可长达百年。今山东荣成港西镇巍巍村尚保存二十多幢有二百多年历史的海草房。而宁津镇宁津所村的南部地带,还保留着创建于明代的屯田军户海草房一条街。
[24]用于建造海草房的“海草”不是一般的海草,名为海带草,是一种生长在浅海的野生藻类,适宜在五到十米深的海域生长。海草生鲜时颜色翠绿,晒干后变为紫褐色,非常柔韧。因含有大量的卤和胶质,干海草表面呈现出一些圆点状的银白色物质,胶东人称之“银屑”。海草上有银屑的为佳,银屑多的海草更为耐腐,冬季大概11月份至次年1月份的海草银屑最多。海草春荣秋枯,长到一定高度后,遇到大风大浪,海潮就会将其成团地卷向岸边。沿海的人们一般谁家要盖房子了,都会提前到海边收集海草。人们将这些海草打捞上来,晒干整理,等到盖房子时使用。房顶苫盖的海草最厚处达4米,建造一座海草房所用海草,通常达5000公斤以上。由于生长在大海中的海草含有大量的卤和胶质,用它苫成厚厚的房顶,除了有防虫蛀、防霉烂、不易燃烧的特点外,还具有冬暖夏凉、居住舒适、百年不毁等优点,故深得当地居民的喜爱。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海草房已经慢慢地退出历史舞台。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随着近海养殖的增多,渔民养的海带、海蛎子等用的网拦住了海草。数十年来,海岸上已经看不见有大量的海草涌上来,近年已经基本捡不到海草了。兼之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外地的生活观念和建筑形式,特别是城市的居住方式不断向当地渗入,新式民居不断涌现,新建的海草房越来越少,原有的旧海草房也大都弃之不用。
[25]梁鱼性情凶猛,攻击性强,在唐代之前,沿海渔人根本无法捕捉。唐太宗贞观五年(631年)四月,杜构(名相杜如晦长子。袭封莱国公,此“莱国”即指东夷古国莱子国)率兵在莱州一带海域剿匪时,左腿筋被
梁鱼嘴戳断,导致终身残疾。但杜构由此受到启发,发明了特制钓钩,专钓
梁鱼,莱人方尝
梁鱼美味。又,
梁鱼鱼刺上带着倒利刺,吃的时候得特别小心,否则容易卡住。据说每年春季都是莱州医院五官科最忙碌的时候,许多人因为贪吃
梁鱼而被鱼刺卡住,遂不得不到医院就医。
[26]据称山东莱州城北杜家村由唐代杜构始立,附近一带杜姓人都是他的后人。此说待考。
[27]直至当代,莱州一代采石企业仍将农历三月十六当作重大节日,称为“石匠节”,每年都要在这一天举办盛大的祭祀活动。
[28]说话:唐宋以来对说书人的称谓。说话是一种说唱艺术,即讲故事。唐代已出现,唐人元稹:“尝于新昌宅说《一枝花》话,自寅至巳犹末毕词也。”
[29]如前注释,阴主为齐地信奉的八神之一。中国古代哲学认为“阴”和“阳”是宇宙中通贯所有物质的两大对立面,故有阴主和阳主。
[30]三山岛位于今山东莱州市区正北25公里处,方圆12.92平方公里。原是耸立于海中的三个山头,三山毗连,突兀挺拔,故名三山岛。三峰形如偃月,中峰稍前,左右峰稍后,相依拱立。原为海中孤岛,后经沧桑之变,大概在明清后,岛逐渐与陆地相连,成为半岛。
[31]东海航线:后世也称为“东方海上丝路”。春秋战国时期,齐国在胶东半岛开辟了“循海岸水行”,即可直通辽东半岛、朝鲜半岛、日本列岛,直至东南亚的海上通道。至唐代,山东半岛和江浙沿海的中韩日海上贸易逐渐兴起,日益繁华,莱州、登州均为大港。然宋代情况特殊(北宋时,登、莱均为海防前线;南宋时,山东全境为金人占领),宁波(今浙江宁波)遂成为中韩日海上贸易的主要港口。
[32]唐太宗贞观十七年(643年),杜荷(杜构之弟)参与太子李承乾谋反。杜荷极力鼓动太子起事,对李承乾说:“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殿下但称暴疾危笃,主上必亲临视,因是可以得志。”后谋反事泄,杜荷下狱当死。临刑之前,杜荷意象轩骜,毫无畏惧之色。杜构受到弟弟牵连,罢官夺爵,流放岭南,死于边野。杜荷妻子城阳公主(母为文德皇后长孙氏。李承乾及唐高宗李治同母妹)则改嫁薛瓘,二人幼子即为薛绍,成人后娶唐高宗与武则天之女太平公主。
[33]大宋立国后不久,宋太祖建隆三年(962年)十二月,高丽朝遣其广评侍郎李兴祐等入宋“献方物”。次年(963年)春,宋太祖遣使册封高丽光宗王昭为高丽国王。同年十二月,高丽开始行大宋年号。此为宋朝与高丽的正式外交之开始。由于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献给契丹,中原失去重要屏障,辽铁骑得以长驱直入华北平原,直接威胁首都汴京,故而收复失地是宋初的基本国策。而此时高丽也深感契丹日益强大将会是重大威胁,故而始终站在大宋一方,与辽国则互为敌国。但这只是外交上的态度,在实际军事行动中,高丽并未提供任何支持。雍熙三年(986年),宋太宗赵光义乘辽朝新君初立之机,派遣二十万大军,分兵三路伐辽。雍熙北伐前夕,宋太宗曾于雍熙二年(985年)派遣监察御史韩国华出使高丽,希望高丽出兵,从侧翼牵制契丹,配合宋军伐辽。但高丽出于自身利益考虑,一直拖延回避,不肯答复。后来实在拖不下去了,才勉强答应出兵,但实际上却并未派出一兵一卒。直到宋军在对辽战争中败退,高丽也不曾发兵助宋。宋廷几次北伐均告失败后,军事上改取守势,开始致力于防御。辽国除了不时南下攻宋外,也得以腾出手来对付高丽。宋太宗淳化四年(993年),契丹大举入侵高丽。高丽在节节败退的情况下,派使者出使大宋,请求大宋发兵援救。宋太宗不忘前事,以“北边甫宁,不可轻动干戈”为由,拒绝了高丽的请求,仅是“厚礼其使而归之”。高丽既难以与契丹相抗,不得不就此屈服,遵奉辽国为宗主国,接受契丹的册封,并断绝了与大宋的外交关系。但高丽素来看不起辽国,称其为“禽兽之国”,贪得无厌,只知征伐掳掠,这次臣服只是为情势所迫,心中并不服气。契丹退兵后,高丽积极加强战备,在边境修建了六座城堡,并重新派使臣出使大宋,恢复了与宋朝的外交关系。宋真宗咸平六年(1003年),高丽想彻底摆脱契丹控制,意图与宋联盟,派户部郎中李宣古入贡,请求宋廷派王师屯兵于边境,以牵制契丹。但宋真宗畏辽如虎,根本不敢得罪契丹,高丽这次出使,自是没有任何结果。此年,景德元年(1004年),契丹大举南下。在宰相寇准的极力主张下,宋真宗御驾亲征,在宋军占据优势的局面下,与契丹缔结了著名的“澶渊之盟”。这一纸城下之盟,于宋真宗个人是巨大耻辱,却带来了宋辽两国相对的均衡及长久的和平。宋辽停战后,辽国又开始对付高丽。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契丹以高丽大将康兆弑杀高丽国君穆宗为由,第二次大举入侵高丽。出兵之前,辽国已经料到高丽将要向宋廷求助,于是抢先派遣右监门卫将军耶律宁奉书至宋,告知辽国将征高丽,无非是警告大宋不得轻举妄动。宋真宗不敢得罪契丹,召宰相王旦商议后,即传诏登州(北宋时东渡日本、高丽的主要出海口。高丽使者入宋,通常乘船至登州登岸,再行陆路,此为传统路线。这就是为什么北宋时在登州修建有“高丽亭”“高丽馆”,具体可参见吴蔚作品《登州沙门岛》),如高丽派遣使者入宋乞师,即语以累年供奉不如,不敢达于朝廷;如有投归者,第存抚之。由此将高丽使者直接阻隔在登州。但颇为讽刺的是,大宋不肯出兵帮助高丽,实力弱小的女真部落却伸出了援助之手(可参考后“海东青”注释),高丽与女真合兵抗击,竟然以弱胜强,大败契丹军。辽军退兵后,高丽不敢松懈,为摆脱不利局面,仍然希冀取得宋廷支持,于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遣内史舍人尹徽古入宋,请求恢复外交关系,次年再遣民官侍郎郭元等入贡,告契丹连岁入侵,请求支援,并于1016年复行宋大中祥符年号。但宋真宗始终没有接纳高丽的请求。宋真宗天禧二年(1018年),契丹萧逊宁以兵十万入侵高丽,此为第三次入侵。不可思议的是,高丽再次击败了契丹大军。但高丽自知国力有限,无法与强大辽国抗衡,遂于1020年开始向契丹称蕃纳贡。至此,辽丽两国正式恢复外交关系,结束了敌对状态。由于辽丽关系明显改善,对高丽而言,与大宋结盟以牵制契丹的外交政策便显得过时,被弃之一旁。为了进一步讨好契丹,高丽于1022年正式停止使用宋朝天禧年号,而复行契丹年号。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年),高丽最后一次派遣使者元颖等至宋,之后便正式断绝了与宋朝的外交关系,两国再无使者往来。而此时局面对大宋则更加不利,虽然“澶渊之盟”终结了宋辽两国战争,然受辽国扶持的西夏蒸蒸日上。党项人元昊桀骜不驯,叛宋立国,连年攻宋,宋军一败再败,宋廷在宋、辽、西夏、高丽几方中的战略环境越发艰难。而辽国也趁机落井下石,“渐起南侵之意”。庆历二年(1042年),宋军与西夏交战正紧,辽兴宗明目张胆地向大宋索取瓦桥关(今河北雄县西南)以南十县之地(即后周世宗柴荣北伐契丹时夺回的领土)。同时,契丹精锐骑兵云集在幽、蓟(今京、津及河北部分地区)一带,声言如果宋不割地,就要兴师南下。宋仁宗懦弱无用,最终屈服于辽国的压力,以增加岁币的方式妥协,暂时缓解了危机。这件事后,宋廷意识到辽国狼子野心不死,只怕是欲壑难填,日后仍然会有南侵之举。有远见的重臣如富弼等人,意识到与高丽结盟的话,可以有效牵制辽国。只不过此时辽国已是东方第一强国,高丽鉴于以往种种经历,当然不会轻易舍强择弱。本书故事发生时(宋仁宗在位晚年),宋与高丽依然处于绝交状态。直到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年),两国方才重新恢复外交,中间断绝外交关系达四十年之久。
[34]丝绸之路通常是指古代横贯亚欧的通道,其基本走向定于两汉时期,其起点一般认为是长安(今陕西西安)——实际上随着改朝换代政治中心转移而变化,如西汉时张骞以长安为起点,东汉时班超出使西域则以洛阳(今河南洛阳)为起点——经关中平原、河西走廊(由张掖经酒泉、瓜州至敦煌。瓜州治所在今甘肃安西东南,此“安西”为今地名,非唐代“安西四镇”)、塔里木盆地,到达中亚、西亚进而联结欧洲及北非。因为由这条路西运的货物中以丝绸制品的影响最大,故此得名。
[35]海上丝路主要是指南海航线,起点主要是广州(今广东广州)和泉州(今福建泉州),雏形在秦汉时期便已存在。在唐朝中期以前,中国对外主通道是陆上丝绸之路,之后由于战乱及经济重心转移等原因,海上丝绸之路开始取代陆路,成为中外贸易交流主通道。唐代时,东南沿海有名为“广州通海夷道”的海上航路,其实就是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最早叫法。这条航线全长1.4万千米,是当时世界上最长的远洋航线,途经100多个国家和地区。由于海上丝路在唐代兴起,且运送的主要大宗货物仍是丝绸,所以后世把这条连接东西方的海道叫作“海上丝绸之路”。到了宋元时期,瓷器出口渐成为主要货物,因此又称作“海上陶瓷之路”。同时由于输出商品有很大一部分是香料,因此也称作“海上香料之路”。“海上丝绸之路”则是约定俗成的统称。
[36]参照辽圣宗《赐圆空国师诏》:“朕闻上从轩皇下逮周发,皆资师保,用福邦家,斯所以累德象贤,亦不敢倚慢二者也。”即认为轩皇(即黄帝轩辕氏)是自己的祖先。此节表明在民族归属和认同方面,契丹人已经视自己为中华民族的一部分。又,“辽争正统”为本书核心线索,请各位读者格外留意细节。
[37]早在“澶渊之盟”之前,辽在与宋朝来往的文件中就已自称“北朝”。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宋降将王继忠(其人故事参见吴蔚作品《天圣铜人》)奉辽主之命写信给宋廷,信中称:“北朝钦闻圣德,愿修旧好。”虽出自一位降将之手,但“北朝”实际上是辽方的自称。“澶渊结盟”后,辽方在与宋方往来的文书中,即开始正式以北朝、南朝代指辽、宋。但北宋一直称辽为“大辽国”,故书中采取此叫法。
[38]辽圣宗在《遣使赐建都阿富汗吉慈尼之素丹马合木书》道:“普天之下,唯朕最尊,卿当事朕以礼也。”在其《答高丽请修朝贡诏》《遣萧慎微等赐高丽王册》《遣萧惟德等赐高丽国王册》等国书中,均自称为“天朝”“天庭”。
[39]辽圣宗有《传国玺》诗:“一时制美宝,千载助兴王。中原既失守,此宝归北方。子孙皆宜守,世业当永昌。”虽然是咏物诗,却政治意味极浓。辽兴宗即位后,曾以《有传国宝者为正统赋》作为当年科举考试的题目。又,本书传国玉玺故事承接《天圣铜人》及《江入大荒流》,可能会出现叙述上的偏差(如关于同一件事的阐述,与前两部完全不同),盖因为人物身份不同,知情度也大有差异。
[40]辽代中期以后,虽然农耕经济发展迅速,逐渐成为主要生产部门,但受原料和技术条件、地理气候的影响,很多生活必需品北方仍难以自行生产。
[41]宋仁宗天圣年间,雄州(今河北雄县)知州张昭远曾建议提高榷场岁税收入,宋仁宗回答道:“先朝置互市。以通有无,非以利计。”然即便如此,因辽对宋日用物资孜孜以求,宋廷在榷场贸易中对辽大量出超,大约可以收回其每年付辽岁币的十分之五六,利润不可谓不高。宋人论榷场时明确指出:“……盖祖宗朝赐予之费,皆出于榷场。岁得之息,取之于虏,而复以予虏。中国初无毫发损也。”这也是大宋经济优势的体现。而辽从大宋取得大量物资后,除了满足自身需要,也会将剩余物资转售牟利。如将大宋所产绢转卖给西夏,契丹可从中获得两三倍的利润。
[42]大宋经济、文化发达,民间雕印业(即印书业,因多为雕版印刷,故称)也达到了历史巅峰,活字印刷术便是出现在北宋时期。宋廷认为除了九经以外的其他书籍,涉及朝政得失,边防军机,故列为违禁品,不准出境。官府为此还颁布了大量出版管制法令,以严格制裁有关泄露国家机密的书籍,并首次提出私人图书在雕印前必须送审。然由于宋书在辽国、西夏极受欢迎,且利润丰厚,高达十倍以上,遂成为主要走私品。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年),下诏禁止雕印售卖内容涉及边防机密的图书。但该项规定只是针对内容的限制,没有明令禁止书籍的买卖,翰林学士欧阳修还因此上书:“京师近有雕布宋贤文集,其间或议论时政得失,恐传之四夷不便,乞焚毁。”宋神宗时,宋廷再次重申《卖书北客罪赏法》:“诸榷场除九经疏外,若卖余书与北客,及诸人私卖化外人书者,并徒三年;引致者减一等,皆配邻州本城,情重者配千里。许人告捕给赏。著为令。”然由于“此等文字贩入虏中,其利十倍”,“人性嗜利,虽为赏罚而不能”。宋哲宗元祐年间,苏辙(苏轼弟)出使辽国,返宋后上奏说:“本朝民间开板印行文字,臣等窃料北界无所不有。”足见宋书籍走私到辽国的现象极为严重。宋廷对苏辙之奏极为重视,开始对雕印业进行全面管理:“礼部言凡议时政得失、边事军机文字,不得写录传布;本朝会要、国史、实录,不得雕印,违者徒二年。许人告,赏钱一百贯。内国史、实录仍不得传写。即其他书籍欲印者,纳所属申转运使、开封府牒国子监选官详定,有益于学者,方许镂版。……凡不当雕印者,委州县监司国子监觉察。从之。”禁止雕印的内容大大增加,已从宋仁宗时的防止泄露边机,扩大到涉及内政的政治书籍。又采取严刑峻法禁止走私书籍,“凡赎卖、藏匿、出界者,并照铜钱出界法罪赏施行”,将书籍禁法上升到与铜钱禁法同等。又,铜钱及铜铁等金属是严格管制物资,立法极其严酷:“铜钱阑出江南、塞外及南蕃诸国,差定其法,至二贯者徒一年,五贯(约值五两白银)以上弃市(死刑),募告者赏之。”铜钱为宋代的流通货币,一千文铜钱称一贯,又称一缗。宋代银也逐渐开始流通,一两白银约相当于一贯钱。有时银价上涨,一两银相当于一贯二百文或一贯四百文不等。
[43]登州处于对辽的海防前线,“自古海道有事,登莱为必出之途”。经历庆历二年(1042年)辽索关南事件后,宋廷开始刻意经营登州,先是将登州水军平海两指挥、澄海水军弩手两指挥由厢军升为禁军,又应知登州郭志高之请,于登州蓬莱海岸建刀鱼寨(本为“砦”。宋代“寨”为军事机构),以震慑北方契丹,“屯兵常不下四五千人。除本州诸军外,更于京师、南京、济、郓、兖、单等州,差拨兵马屯驻”,登州平海、澄海二军也由此成为北宋最大的水师部队。
[44]古代居民聚居的地方叫里。每里少则二十五户,多则一百户。里设长,汉朝以来称“里正”。宋朝里正演变为乡役名目,为宋代差役的一种,负责督催赋税、参与推排户等。而且属于差派性的无偿应役,里正本人甚至还得承担某些花费。宋初规定差乡村第一等户〔第一等户为地主、富户。太平兴国五年(980年),宋太宗采用京西转运使程能的建议,按财产多寡定诸州户为九等,著于户籍〕轮充,有一定的役期。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年)三月,屯田员外郎张宗诲上书,称诸州取里正之服役年满者充牙职,主管官物,以致里正多为之倾家荡产,请罢其役职,另募人充任。里正役弊端越来越严重,故后来宋神宗执政时有“熙宁役法”之变革。
[45]弓手:亦称“弓箭手”“弓兵”。古代兵役名目的一种。宋时属地方性治安武装,专掌巡逻、防止和捕捉“盗贼”,维护社会治安。宋县尉所隶称弓手,乡所隶称乡弓手。
[46]徒刑:五刑(笞、杖、徒、流、死)之一。是指剥夺犯罪人的人身自由,监禁于一定的场所并强制劳动的刑罚。
[47]大宋对粮食及马匹走私入境持默许态度。粮食一项,主要是因为北宋实行禁边政策,将与辽接壤的河北、河东地区,各州边界附近的区域悉数划为禁区,不许耕种,致使大片沃土变为荒野。而河北、河东素来集结有重兵,军需民食严重不足,越发依赖辽人,故北宋默许北粮进入宋境的行为,对私相交易的处置也相对减轻很多。马匹在冷兵器时代属于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而宋境一向缺马,故而宋廷对宋人入辽境偷盗辽马市宋,则不仅默许甚至纵容。大宋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为了鼓励民间到女真买马,甚至免除了登州沙门岛岛民的赋税(女真到登州的海道,称为买马故道)。登州故事,可参见吴蔚作品《登州沙门岛》。
[48]北宋官制复杂烦琐,如路级行政机构本以安抚经略使(安抚使)为最高长官,但仅陕西、河东、河北及两广路(均为边地)常置安抚使司,掌管一路民政,均以知州兼任安抚使。其他路,只有遇到天灾及边境用兵,朝廷才会特派安抚使,事毕即罢。一路实际上的长官是转运使,有权管一路之政。京东路既非边地,又无天灾,却同时设置两位路级安抚使,足见宋廷对其地之重视。
[49]宋代一指挥是五百人。此处十指挥分驻京东路、京西路。故京东路当为五指挥,共二千五百人。而登州为北宋最大的水军基地,常驻水师(不包括更戍禁军)也仅平海两指挥、澄海两指挥,共四指挥。
[50]海东青体型较小,但却十分矫健,擅长抓捕水禽、小兽,常见于海滨及江河附近的广大沼泽地。据《契丹国志》:“五国(即黑龙江流域的五个部落)之东接大海出名鹰。”又据元末明初大学者叶子奇在狱中写成的《草木子·卷四》:“海东青,鹘之至俊者,出于女真。”又据《本草纲目·禽部》:“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唐代大诗人李白诗云:“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所吟即海东青。经过驯养的海东青功能相当于猎狗,威力却远在猎狗之上,“放飞时,旋风羊角而上,直入云际”,是极为珍贵的捕猎工具,尤以爪白者最为稀奇。又,在中国历史上,海东青为引发契丹、女真敌对至开战的重大起因,“因是起变而契丹以亡”。北宋一度奢侈成风,以皇帝为首,王公贵族竞尚北珠。所谓的北珠,其实就是一种大珍珠,产于辽东的大海中,因难以采取而成为珍贵之物。长期以来,辽国一直通过榷场贸易与北宋交换物品,输出布、羊、马、骆驼、北珠、玉器等物,来换取北宋的香、茶、药、犀角、象牙、苏木、缯布、漆器、瓷器、秔稻和各种图书等。其中,北珠最为北宋看重,“朝贵已重尚之”,因此价格也最为昂贵,交换的价值也就最大。辽国为了换取更多的北宋物品,自然需要更多的北珠,但获取北珠并不容易。北珠藏于珠蚌中,成熟期大约在八月。而北方的冬天来得早,九月时海边往往已经结上厚冰,取珠人即使能破冰入海,也无法抵挡水中的严寒,因此,北珠基本上就成了可望而不可即之物。不过,世间万物生生相克,当地有一种天鹅,专门以珠蚌为食,吞食蚌后,将珍珠藏在嗉(音sù,同素,鸟类喉咙下装食物的地方)内。而海东青则是天鹅的天敌。因此,只要能得到海东青,就能捕杀到天鹅,剖取北珠。辽国每年都要派使者到产海东青的女真部落地区征收海东青,得到海东青后,便快马加鞭地返回辽上京(今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左旗南),回京之路由此被称为“鹰路”,又称“海东青之路”。因为捕海东青有厚利可图,东北当地人争相弃田捕鹰,还经常为了争夺海东青而自相残杀。另一方面,辽使者肆意压榨勒索女真部落,还经常侮辱女真人,称为“打女真”。宋元符三年(1100年),早已心怀不满的女真部落狙杀了辽国的捕鹰使者,正式拉开了对抗契丹、振兴女真(金国)的序幕。
[51]山东制盐自古以煎制为主,用以煎盐的主要生产工具是铁铸的盐锅。直到清朝康熙四十年(1701年),西由盐场灶户唐玉之试晒盐成功,掖县才开始改煮盐为晒盐。由于晒盐产量高,利润大,因此自康熙以后,晒盐在各盐场迅速普及。如在西由盐场,康熙末年实行晒盐后,“初止二滩”,到雍乾之际,晒盐滩池“则遍岸皆是矣”。
[52]鼍矶岛:今山东蓬莱砣矶岛,在长岛(即宋代沙门岛)北面。北宋时,鼍矶岛是宋军最北端防线,每年四月至八月有兵戍守。参见宋人朱胜非《秀水闲居录》:“又北行三百余里,有山曰驼基岛(鼍矶岛),每岁鱽鱼(刀鱼寨)巡检一员,领千兵往。四月一日往戍,八月初乃归,以此岛与北虏蓟州界相近故也。”(此“蓟州”,即书中某人物被安置之蓟州)足见戍守鼍矶岛的水兵有千人之多,正好是平海、澄海水师数目的一半,相对合理。
[53]砣矶岛磨石嘴村西北部悬崖下的山泉水眼处出产砚石,因其色泽苍黑油润,有白色水浪纹理,于石理间密布如芝麻大小、间有如绿豆大小的金色光泽的“金星”,被誉为“金星雪浪砚”。其质地细腻平滑,细中有峰,柔中有刚,发黑性能良好,研墨不起沫。宋人高似孙《砚笺》记唐询《砚录》:“登石砚。登州驼基(砣矶)岛石,色黑,罗纹,金星,发墨类端歙。”故宋时已有砣矶石砚,后世更是成为名砚。明代徐渭(即著名的徐文长)《鼍矶研》诗:“向者宝端歙,近复珍鼍矶。”将砣矶砚与端砚、歙砚并列(中国四大名砚为广东端砚、甘肃洮砚、安徽歙砚、山西澄泥砚)。至清雍正年间,砣矶砚已成为皇家贡品。清内府造办处档案记载:“雍正七年十月二十五日,太监张玉桂、王常桂交来花玉木匣鼍矶砚九方,传旨养心殿造办处着。”北京故宫博物院现藏有清乾隆年间鼍矶石五螭砚一方(此砚《西清砚谱》有载),色青间碧,中凝白,受墨处宽平,墨池深广,中刻蟠螭一,边刻作四螭绕之,覆手镌乾隆御题诗一首:“驼基(砣矶)石刻五螭蟠,受墨何须夸马肝。设以诗中例小品,谓同岛瘦与郊寒。”后注:“乾隆戊戌御题。”又,砣矶岛还有彩石奇景,是经海水千万年冲蚀而形成的独特自然景观,今仍存,非常惊艳。
[54]郓州:州治须城,在今山东东平。夏代郓地为徐州之城,商代郓城称庇(故城在县城北肖固堆一带),商王祖乙曾迁都于此。春秋时期,鲁国为加强防御,筑城名“郓”。这就是郓城得名的起源和由来。北宋郓州领六县:须城、中都、寿张、阳谷、东阿、平阴。又,北宋时,郓城不属于郓州,属济州(州治巨野,今山东巨野)。
[55]医博士:宋代设于州府的地方医官。宋太宗淳化三年(992年),收集各地名方编撰而成的《太平圣惠方》成书。宋太宗下诏道:“……其《圣惠方》并目录共一百一卷,应诸道州府各赐二本。仍本州选医术优长治疾有效者一人,给牒补充医博士,令专掌之,吏民愿传写者并听。”可见医博士多为本地人氏。除了治病外,医博士还有为地方军队制药的职责。参见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宋真宗诏:“令川峡诸州勒医博士按《圣惠方》合本土所须药,以给兵戍。”
[56]鲍鱼(即书中鳆鱼)除了肉质细腻美味外,其壳也有极高的药用价值,医家称为石决明。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卷四十六引宋人寇宗奭(宋药物学家,著有《本草衍义》)之说,称登州和莱州地区鳆鱼“海边甚多。人采肉供馔,及干充苞苴。肉与壳两可用”。用山东皱纹盘鲍的贝壳制成的药通称“毛底海决”,《唐本草》中已见载录。宋医学大家唐慎微《证类本草》卷二十说这种海药“出莱州即墨县南海内”。寇宗奭《本草衍义》卷十七说石决明:“肉与壳两可用,方家宜审用之。然皆治目,壳研,水飞点磨外障翳。登、莱州甚多。”
[57]通判:“通判州事”或“知事通判”的省称。宋初,为了加强对地方官的监察和控制,防止知州职权过重,专擅做大,宋太祖创设“通判”一职,辅佐州政,可视为知州副职,但有权监督知州,也有直接向皇帝报告的权力,当时人视之为“监州”,是兼行政与监察于一身的中央官吏。知州向下属发布的命令必须要通判一起署名方能生效,“通判”之名,也因上下公文均与知州联署之故。通判之掌除监州外,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皆可裁决,但须与知州通签文书施行。
[58]侍卫步军司全称为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与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同属于侍卫亲军司。侍卫亲军司与殿前司合称“两司”。侍卫步军司、侍卫马军司,与殿前司下属机构殿前都指挥使司合称“三衙”。“两司三衙”体制为宋代禁军最高指挥机构。
[59]宋时掖县地域很广。本书中,掖县有时候是统称全境,有时候特指县城,请读者自行区分。单登口中的“掖县”,即指掖县县城,莱州州治所在地。此为习惯用法,迄今也是如此。比如,昌平属于北京,昌平人进城,通常说去北京。再如,书中人物离开掖县县城回乡下,通常会说离开掖县,但其实乡下仍然在掖县县境内。以后吴蔚作品中有类似情况,均不再另作注释。
[60]转运使:原为主管运输事务的中央或地方官职。北宋前期,转运使职掌扩大,实际上已成为一路之最高行政长官。后宋廷陆续设立了提点刑狱司、安抚司等机构,分割转运使的权力。
[61]包拯以廉洁著称,执法严峻,不畏权贵。除了弹劾王逵外,包拯还弹劾贩卖私盐以牟取暴利的淮南转运按察使张可久、汾州(今山西汾阳)知州任弁及监守自盗的仁宗亲信太监阎士良、宰相宋庠、舒王赵元祐的女婿郭承祐和仁宗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等人。任御史中丞时,包拯又先后弹劾利用职权贱买富民邸舍的张方平及“在蜀燕饮过度”的宋祁,由于包拯敢于弹劾权幸,当时社会上出现了“包弹”的谚语,世人凡见官吏“有玷缺者,必曰:‘有包弹矣。’‘包弹’之语遂布天下”。包拯故事,可参见吴蔚作品《包青天》。
[62]杠子头:又名签子馍,一种白面火烧。起源于掖县沙河(今山东莱州沙河镇)的一种特色传统面食。尺寸比巴掌稍大,外面都有一层金黄色的脆皮。因做火烧的面很硬,手揉不动,需用木杠翻压,故名。因面硬用火烤而成,含水分很少,既可现吃,又便于携带,适合旅途食用。古代时,常用麻绳串成串,挂在鞍边、车旁,食用方便。又,掖县沙河有著名特产草辫帽,历史悠久,也将会在书中出现。
[63]蜀地雷氏家族所制之琴,又名雷琴,为琴中精品。雷氏制琴始于唐代,制琴名家层出不穷,入宋后因“子孙渐志于利,追世好而失家法”(苏轼语)而衰败,故唐雷氏琴成为珍品,极为难得,南宋大诗人陆游曾将雷氏琴与鱼肠剑相提并论。今故宫博物院仍藏有唐代雷琴“九霄环佩”“大圣遗音”等。
[64]宋代实行榷酒制度,即对酒实行高价专卖。榷酒主要采取榷曲的方式,即由官方制定酒曲价格。宋初小麦每斗约六十文,可出六斤四两酒曲,酒曲每斤售价约一百五十文,高出小麦售价十余倍。民间有能力酿酒的大酒户、大酒楼经官府批准后,向都曲院购买官方酒曲,没有能力酿酒的小酒店则从大酒店批量购买后再售卖。榷酒是宋朝廷增加财政收入的重要手段,私自酿贩者要被处以严刑。宋太祖赵匡胤于建隆二年(961年)颁布酒曲律,规定:“民犯私曲十五斤,以私酒入城至三斗者始处极典(死刑)。”后虽数量上有所放宽,但依旧量刑严酷。直到天禧三年(1019年),宋真宗才将犯酒禁死刑改为刺配之刑。
[65]自上古神农氏尝百草,茶便开始出现在国人的生活中,但饮茶始终未成为风尚。直到隋朝,隋文帝杨坚患有严重的脑痛。有僧人告诉隋文帝说:“山中有茗草,煮而饮之当愈,常服之有效。”隋文帝遂坚持饮茶,由此带动朝野饮茶之风,“由是竞采,天下始知饮茶”。唐代开元年间,饮茶之风稍有蔓滋。但奇特的是,茶风始盛最先是在并不产茶的山东。据唐人封演所撰《封氏闻见记》:“自邹(指今山东费、邹、滕、济宁、金乡一带)、齐(今山东淄博一带)、沧(今河北沧州、天津一带)、棣(今山东惠民一带),渐至京邑(今陕西西安),城市多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其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包额甚多。”之所以山东茶风最先盛行,大概是因为鲁周公(被周武王分封于山东)为传播茶叶文明第一人。据茶圣陆羽所著《茶经》:“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又,山东自古是不产茶的。南宋时,山东为金人所占,金人为减少对南宋茶叶的依赖,试图在金境河南、山东等地栽植茶树,以求自给自足,但最终以失败而告终。现代山东茶种植则开始于20世纪50年代开始的“南茶北引”项目。经过许多人的不懈努力,山东才慢慢有了自己种植的绿茶,主要有在泰安的泰山女儿茶、青岛崂山绿茶和日照绿茶。2012年,日照成为山东最大的绿茶生产基地,并且成为“北方第一茶”。
[66]公使酒:宋代官府以公帑酿制、供官吏消费的酒,即招待用酒。不同州府,经常互相赠送公使酒,以表示友好。
[67]步递、马递、急脚递三种递铺,即使在同一城镇时,通常也是分别置铺,承担各自递件的传递。急脚递铺也称“急递铺”,是三种递铺中最机要的递铺,只设于少数主要干线。马递铺设于驿传干线,备有铺马,也称递马、驿马。由于马递铺除了递送文书外,还提供官员乘骑,一直受到重视。书中人物莫期所任巡辖官全称即为“巡辖马递铺使臣”。步递铺为最普遍设置。在实际运作中,在铺兵、递马缺乏时,一般是待递件积存一定数量后,以“步递”进行递送。南宋时,步、马、急脚三种递铺渐合为一铺,因驿传都属于尚书省兵部的驾部司管辖,故称为“省铺”。但同时仍保有原先的三种铺名,递件按性质以三种不同的方法分别递送。本书为简洁起见,将三铺合为一铺,统称为“递铺”,急脚、马递、步递仅作为邮传等级出现;兼具驿站功能及为过往官员提供坐骑的递铺,则称为“邮驿”。
[68]北宋时,各地厢军的军号中有以“邮传”为名号,“若此者,事在而名未可废”,就是各地的递铺铺兵。京西、江南荆湖、广南诸路厢军中,号为“步驿”的军士,即是“步递”铺兵。
[69]小使臣:官名统称。宋徽宗政和三年(1113年)以前,以内殿承制、内殿崇班、东头供奉官、西头供奉官、左侍禁、右侍禁、左班殿直、右班殿直、三班奉职、三班借职、三班差使、三班借差等十二阶武官为小使臣。政和三年,改称从义郎、秉义郎、忠训郎、忠翊郎、成忠郎、保义郎、承节郎、承信郎为小使臣。
[70]大使臣:官名统称。北宋初年,以皇城、翰林(茶酒)、尚食、御厨、军器库、仪鸾、弓箭库、衣库、东绫锦院、西绫锦院、东八作、西八作、牛羊、香药库、榷易、毡毯、鞍辔库、酒坊、法酒库、翰林医官、宫苑、左骐骥、右骐骥、内藏库、左藏库、东作坊、西作坊、庄宅、六宅、文思、内园、洛苑、如京、崇仪、西京左藏库、西京作坊、东染院、西染院、礼宾、供备库等诸司使、副使为大使臣。政和三年(1113年)改武臣官名后,以武功大夫、武德大夫、武显大夫、武节大夫、武略大夫、武经大夫、武义大夫、武翼大夫、武功郎、武德郎、武显郎、武节郎、武略郎、武经郎、武义郎、武翼郎、敦武郎、修武郎及閤门祗候为大使臣。
[71]胶东半岛有民谚称:“铁打的莱州,纸糊的登州。”有“铁打”之称的莱州城(即掖县)为明代修建。登州之“纸糊”,也并不是登州(即蓬莱)城建差,而是叛军因有内应而攻克过登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