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海伦

船长室。

罗素推门进来,扫视一圈。

墙面悬挂有安德烈本人的肖像画,旁边则是拉撒路历代船员的集体合照,家具不多,只有办公用的桌子,待客沙发和一座储存收藏品的柜子。

屋内只有黑色教袍的老人坐在原本属于安德烈的位置,埋头用羽毛笔写信。

“如果你是想要取走圣遗物,我建议你最好打消想法。“

西门收起羽毛笔,将写好的信封起来,盖上印戳,丢进一个堆着许多信件抽屉里。

他抬头看着客人,“现在拉撒路还没有沉没,全靠着围绕几件遗物而搭建的仪式在支撑。如果你要把船长室的遗物拿走,拉撒路可能会立刻沉没。”

“我知道。”罗素随意的坐到沙发上,将亚特坎长刀放在身边。

“我是来找你谈谈拉撒路的人员情况,最近有很多人都在出现幻觉,自残、攻击他人或是变成完全的疯子。”

“这不太正常。”

西门交叠双手,陷入沉思。

他当然知道这个情况,拉撒路的船员在连日的折磨之后,精神状态都不算太好。

连他本人也经常出现一些幻觉,看到死去的船员委托写他遗书,模仿着生前的口吻,讲述一些往事。

可是经过细致和严密的检查,却没能找出问题的根源,只能归结为压力过大导致的问题。

“目前没有太好的处理方案。”大副说。

“现在拉撒路的情况很艰难,首要任务是维系生存。我们试着使用药物来镇定,但拉撒路的药物储备不足以支撑这种消耗。”

“而且捕鱼计划并不顺利,海里都是水鬼。”

罗素看着安德烈船长的肖像,沉默片刻,忽然说:“海伦可能还在这条船附近。”

“我之前在夜里眺望海洋,看到她飘在远处,身边簇拥着很多海鱼,和我对视——拉撒路船员的幻觉和捕鱼失败可能和她有关。”

“我用狙击枪隔着八百米左右,朝她胸口开了一枪,打偏射中侧腹,没能杀死她。”

西门眼角跳了一下,捏着十字架问:“你在暴风雨里,站在船上,隔着八百米射击一个飘在海面的目标,并且成功击中?”

“是啊。”罗素疑惑的看着西门:“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西门顿了顿:“你的射击水平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有些人穷尽一辈子,可能也达不到你这种水平。”

“这不重要。”

罗素说:“问题的重点是,我使用炼金子弹击中海伦,可她却没死,反而挑衅我。”

“之前在拉撒路船舱内的时候,普通子弹都能让她受伤,现在正面吃了一发炼金子弹,却没有受到重伤的迹象,还有胆量留下。”

“我怀疑海伦可能变强了,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是海之子。”大副抚摸着桌面的一本日记,掀开其中一页,指着一段文字读道:

“6月8日,我们航行至北冰洋执行一项任务。我向西门借了一本书来读,他给我荷马的《伊利亚特》,我喜欢这种英雄史诗。”

“当天下午,我试着在冰洋钓鱼,却发现一名弃婴正顺着洋流飘到拉撒路附近。我把她捞上来,给她取名叫海伦。”

“北冰洋?”罗素诧异的皱眉,这本日记似乎是以安德烈的视角在讲述当年的旧事。

海伦是个被人从北冰洋捞出来的弃婴?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婴儿能在北冰洋跟着洋流飘到船边,等到被捞上来还是活人?

难道海伦不是人?

他没有继续出声打扰,等着大副给出解释。

大副翻动书页,再次读道:“6月10日,我同歌瑞尔通讯报告此事,他说海伦很可能不是人类,而是海洋本身孕育的某种生命。”

“她是海之子,天生就能听到水下的呼唤声,她不属于人类,未来注定会离去,会成为戈尔贡被英雄所杀。”

“我决定收养这个孩子,哪怕她将会在未来害死我,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大副合上书页:“这是安德烈的日记,记录着当年收养海伦的过程。”

“她并非人类,而是海洋孕育的生命,天生受到祝福,如今只是回归海的怀抱,拥抱本就属于自身的力量。”

“按照当年的计划,在经过十几年的观察和教育后,如果确认海伦对人类社会没有危害,我们将会逐步教授她在人类社会生活的技能,给予正常身份。”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经过十几年的相处,早已将海伦视作家人,认为海伦是个善良的孩子,性格温柔,爱好文学、摄影和戏剧。

谁也没想到,海伦单纯善良的形象不过是伪装,这个天生的恶种早已在谋划杀死他们的计划。

如今更是在关键时刻发难,一举将拉撒路逼入绝路。

罗素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圈,站在安德烈的画像前,沉稳的说:“以现在的局面,想要成功逃走,只有想办法把海伦杀死。“

“暴风雨已经持续很多天,海伦很可能是在逐渐消耗我们,等待一个所有人都变得虚弱的时机。”

“我们必须想办法让海伦出现,杀死她,然后尝试逃出这块海域。”

大副微微摇头:“如果她足够明智,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和我们正面硬碰。”

“她会潜伏起来,等到拉撒路最虚弱的时刻,亲手将我们送葬。”

罗素转过身,走到桌前拿起安德烈船长的日记,一边翻阅,一边问: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她诱骗出来?”

“放任她继续消耗我们,拉撒路迟早会成为我们的棺柩。”

“……我们有最后的手段可以确保她会死去。”大副说:“但那是最后的保险措施,一旦启动,没人能够活下来。”

罗素合拢日记,凝视着大副严肃的表情,问他:“是什么?你说的圣遗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大副没有回答,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翻开其中一页,指了指一个黄底黑叶的三叶草标志。

罗素低头仔细一看,眼皮直跳。

那是核辐射标志,而这一页则是核武器的简略介绍。

拉撒路这条船上他妈的有核弹?

这怎么可能?

大副合上书页,把这本上世纪的百科全书放回抽屉,平静的说:“我们通过仪式和古代遗物稳定它的状态,由轮机长负责日常维护,定期在英国进行检查。”

“目前它仍然在拉撒路最牢固的秘密舱室里储存,即便是海伦也不知道有它的存在。”

“这就是拉撒路的最终防御措施,当一切不可挽回,我们将放弃遗物,启动它和敌人同归于尽。”

罗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反问道:“你当初准备叛乱的时候,就没想过安德烈可能会启动它?”

“不会。”大副说:“这是最终的防御措施,只有情况极端恶劣,且没有任何挽回余地的时候,我们才会启动。”

罗素走到船长室的窗前,眺望着持续数天的暴风雨。

这场雨仿佛没有尽头,而他们已经是穷途末路,手里握有最后的武器,等待着死亡来临前将对手拖入地狱。

可这是最坏的结局,战争没有胜者,只有沉入大洋的残骸。

大副跟着站起来,朝窗外看了一眼,有些意外:“雨势在减弱,比之前要小一些。”

“这场暴风雨可能要结束了,或许不用我们诱骗,海伦很快就会主动出现,尝试杀死我们。”

罗素看着雨幕,对比前几天的印象,雨势确实有所减弱,这个发现倒是让人稍稍振奋。

等到暴风雨结束,至少船体可以安稳一些,不至于整天晃得随时都能把人从地板甩到墙上。

如果运气足够好,说不定可能恢复通讯,重新和外界取得联络。

只要恢复通讯能力,以现代科技的水平,很快就能有飞机或附近的船只过来救援。

届时,局势将不利于海伦杀死拉撒路的剩余人员。

“这个发现暂时不要通知其他船员,我们不能确定暴风雨是否会真的结束,最好预先做一些准备,提高警惕。”

大副点头:“我会去安排,你可以先回舱室休息,确保自身可以留存足够的体能应对战斗。”

“好。”罗素走到沙发边上,把亚特坎长刀提走,径直走出船长室。

没走多远,他就在半道上撞见一路跑过来的安乐。

“你怎么了?急匆匆的?”罗素按住安乐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着急,慢慢说。

安乐深呼吸循环几次,努力掩饰着恐惧:“安德烈船长,他活过来了。”

“什么意思?”罗素下意识伸手去掏内兜的指南针。

这东西还在发烫,但大副说安德烈的权限已经完全转移,船长确认死亡,不可能有任何生还机会。

船长复活又是什么戏?

安乐拽住罗素,把他拉到附近能够看到船头的窗户前,指着暴风雨里屹立的白色小点:“安德烈船长就在船头,要求大副和他决斗。”

罗素看看安乐,又看了看窗户,眼神从怀疑逐渐变成冷冽,从内兜掏出银色左轮,填入六颗炼金子弹。

他按住耳麦呼叫,没多久就有船员把一杆反器材狙击枪送来,满弹夹。

亚特坎长刀敲碎窗户,汹涌的风涌进走廊,碎玻璃很快就被卷走。黑洞洞的枪口没有直接伸出去,而是隔了一点距离,瞄准拉撒路号的船头。

罗素看了一眼瞄准镜。

还真是安德烈船长,他坐在船头,连断腿的伤都被治好,一身白色西装,手里似乎提着一把修长的指挥军刀。

不可思议,死人复活了?

罗素校准瞄准镜,凭着直觉瞄准一个位置,毫不犹豫的开枪,调整,立刻再度开枪!

管他是不是真的,先射几枪试试!

安德烈的伤势本就不太可能存活,更何况还被汉伯格直接突入医疗室进行刺杀,现在出现的估计是海伦操控的尸体。

子弹掠过雨幕,在暴风里逐渐改变轨迹,咬向安德烈的胸膛,却没有射中目标,而是坠入海里。

安德烈提前调整身位,恰好躲过狙击,他随即伸手拔出一根肋骨,在伤口愈合的瞬间,摆出标枪手的姿势,朝窗户投掷!

罗素丢下狙击枪,猛地趴在地面,一脚把旁边的船员和安乐扫倒。

下一秒,一根白色的肋骨撕裂窗沿,呼啸着飞进室内,钉在长廊的墙面,发出骇人的巨响!

炸裂的骨渣划破船员的外衣,残片甚至嵌入地板。

“什么鬼东西?”罗素不敢抬头,担忧投射物杀死旁人,借着视野的遮蔽,挪到另一个窗口,抬头快速望了一眼。

下一秒,立刻有新的骨矛呼啸着被投来,这次直接击碎墙面,罗素冷着脸屹立不动,看着比子弹还凶残的骨矛射进墙内,没有伤到他分毫。

“让西门滚出来见我!”

这确实是安德烈的声音,却比之前更加年轻,没有老迈的腐朽衰颓。

“……安德烈?”西门快步从船长室走出,看走廊的情况,也没有立刻靠近窗口。

他完全确定安德烈的死亡,否则拉撒路支点不会轻易转移。

可外面的是什么东西?

披着安德烈皮囊,还要上门叫嚣的人造伪物?

“不可能是安德烈。”罗素站起来,在走廊尽头拍掉衣服上的灰尘,顺手把安乐拉起来。

“他和我交代过遗嘱,可没说过死后会复活。”

西门走到窗边,隔着甲板眺望船头,屹立在风雨之中的安德烈船长。

太像了……即便知道不是那个人,可赝品抬首同他对视的瞬间,那神态完全就是拉撒路船长处理背叛者的模样。

可越是相像,越是让人感到一种愤怒。

西门当然清楚自己是背叛者,他一开始就知晓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有多么残忍。

可海伦……安德烈是她的养父,她竟然把父亲的尸体做成傀儡,意图杀死其他的船员,杀死共同养育她十几年的家人。

“拉撒路已经成为载满罪人的地狱轮渡。”

西门抱着经文,迎着风雨,肃冷如铁:“再没有纯洁者了,除了外来的客人,所有仰赖这条船生存的人都背负着罪孽,参与背叛与残杀。”

“让我亲手,处决这个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