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厅里浮动的光影像被揉碎的琉璃,陈雯雯的发梢沾着屏幕映出的暖光,赵孟华的手掌正落在她后腰——那个路明非连做梦都不敢触碰的位置。人群围拢时带起的风掀动他校服衣角,忽然意识到这场闹剧里,自己和苏晓樯是唯二的局外人。或许课桌上画满涂鸦的草稿本,运动会上永远落在第二梯队的背影,早就让这份暗恋成了公开的秘密,只有他像个傻子似的守着没拆封的情书。
“真他妈蠢。”路明非咬着后槽牙,鼻腔被某种酸涩的气息填满。
银幕上 Eve的机械臂紧扣 Wall-E的机身冲破云层,老式留声机般的配乐流淌在空气里。赵孟华的指尖顺着陈雯雯的肩线轻轻摩挲,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像极了言情小说里最经典的定格画面。路明非忽然想起去年平安夜,自己在精品店挑了半小时的星空棒棒糖,最后塞进讲台抽屉时还带着体温,此刻却在这样的场景里,成了最多余的注脚。
放映员老周从侧门进来时,假中华的烟头在暮色里明明灭灭。他冲路明非挤了挤左眼,拇指和食指圈成 OK的手势,肥大的工装裤在走动时发出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路明非很想冲过去质问这个总在午休时和他分享辣条的大叔,为什么连他都参与了这场骗局,却只能顺着幕布滑坐在地,看自己的影子被银幕上的光扯得老长,像个被剪断丝线的傀儡。
“嫂子这反应绝了啊!”赵孟华的兄弟拍着路明非肩膀大笑,古龙水混着爆米花的甜腻扑面而来,“早看出你小子对雯雯有意思,怎么就没点眼力见呢?”
陈雯雯的笑声像浸了蜜的棉花糖,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赵孟华校服上的校徽:“就知道你们要搞惊喜,我连朋友圈文案都想好了呢。”她抬头时眼里映着 Wall-E和 Eve交叠的轮廓,路明非忽然明白,原来自己从不是故事里的任何角色,只是打印店漏墨的边角料,连被揉成团扔进废纸篓的资格都没有。
“字母哥别走啊!”有人吹着口哨抛来红包,红色纸片在半空划出嘲讽的弧线,“没你这‘I’,他们俩的‘LOVE’可拼不全!”
路明非转身时,赵孟华正用圆珠笔在掌心画着鬼脸,笔尖划过皮肤的沙沙声清晰可闻。他想起体育课上被对方晃过的每一个上篮,想起月考排名榜上周而复始的前后桌位置,突然发现自己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扯动嘴角,像个提线木偶般走回舞台中央,看自己的影子和屏幕上的字母慢慢重叠。
金属门轴转动的声响划破空气时,路明非正盯着自己鞋尖上的污渍发呆。穿堂风卷着影院外的热气涌进来,却在那个身影出现的瞬间凝固成冰。暗红色长发被梳成利落的鱼骨辫,深紫色套裙的剪裁精准地勾勒出腰线,诺诺手腕上的紫晶手链在灯光下碎成流动的星河,她扫过全场的目光像出鞘的剑,让原本喧闹的人群突然陷入寂静。
“Ricarto,”她的声音带着冰镇气泡水的清冽,在路明非耳边炸开时,他才惊觉这个从未用过的英文名竟如此悦耳,“楚子航的赛车场预约在七点,你还要在这里玩角色扮演吗?”
两个身着制服的造型师不知何时站在两侧,温热的掌心覆上他冰凉的手腕时,路明非才发现自己的校服早已被冷汗浸透。诺诺绕到他身后,檀木梳子穿过发间的触感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抚摸,不同的是,她指尖的力度带着恶作剧般的轻笑,在发尾处悄悄编了个俏皮的小辫。
“赵同学的剧本不错。”诺诺贴近他耳畔,香奈儿 N°5的尾调混着少女体温钻进鼻腔,“不过下次整人,记得给炮灰准备件像样的戏服——你看这洗褪色的校徽,像极了被踩扁的易拉罐。”
造型师为他换上藏青条纹西装时,路明非从落地镜里看见陈雯雯错愕的表情。诺诺正对着人群调整他领带的角度,指尖在他锁骨处轻轻一按,让原本松垮的姿态陡然挺拔:“记住,Ricarto・M・路的字典里,没有‘畏缩’两个字。”她说这话时,无名指上的学院戒指闪过微光,像某种隐秘的契约。
法拉利的轰鸣声撕裂暮色时,路明非仍能听见身后传来的抽气声。诺诺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背影在霓虹灯下拉得老长,转身时递来的眼神里藏着狡黠:“把下巴抬起来,没看见赵孟华的下巴快掉到爆米花桶里了?”引擎点火的瞬间,她忽然恢复了平时的大大咧咧,伸手揉乱他刚做好的发型,“放心,这造型费算学院账上,比你那盒星空棒棒糖划算多了。”
高架路上的风灌进车窗,将诺诺的发丝吹成肆意的红绸。路明非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转速表,突然觉得这场荒诞的戏码比数学月考更难理解:前一刻还在扮演爱情喜剧里的小丑,此刻却坐在五百万的跑车上,看身边的少女熟练地切换驾驶模式,紫色裙摆被气流掀起时,露出脚踝处若隐若现的龙形刺青。
“其实你可以拒绝的。”诺诺突然开口,指尖敲了敲方向盘上的学院徽标,“古德里安那老头总说 S级学员是瑰宝,可我觉得你更像块没开窍的顽石——不过没关系,”她忽然歪头一笑,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姐姐我最擅长化腐朽为神奇。”
油泵报警声响起时,法拉利正掠过路灯昏黄的街角。诺诺咒骂着将车拐进小巷,高跟鞋踩在碎石路上的声响格外刺耳,直到她突然蹲下身,利落地褪去鞋袜,露出脚踝处被磨红的肌肤:“早说穿这玩意跟踩高跷似的,”她晃了晃手里的高跟鞋,像举着战利品般得意,“不过看在你被陈雯雯气成霜打的茄子份上,本姑娘就牺牲一回。”
坐在药店门口的台阶上,诺诺的手机屏幕在夜色里划出幽蓝的光。路明非盯着她发梢滴落的汗珠,突然发现这个总以强势姿态出现的少女,此刻正用脚尖在地上画着歪扭的卡塞尔学院徽标:“为什么是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远处的蝉鸣,“我只是个连楚子航零头都比不上的衰仔。”
诺诺的指尖突然戳中他额头:“因为你是路明非啊,”她的语气轻得像夜风,“那个在暴雨里给流浪猫撑伞的笨蛋,那个把奖学金申请表折成纸船的傻瓜——”她忽然凑近,睫毛几乎要扫过他鼻尖,“最重要的是,你是唯一能让诺玛数据库死机的家伙,这难道还不够酷?”
手机在掌心震动时,古德里安教授的德语口音混着电流声传来。路明非盯着诺诺在地上画的倒计时符号,突然想起十七岁生日那天,自己对着许愿灯说“想去更远的地方”,此刻掌心的汗渍正渗进手机壳,像某种宿命的印记。
“验证通过,S级学员路明非。”诺玛的电子音响起时,诺诺突然跳起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跳起了笨拙的踢踏舞,发丝间的紫晶发卡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现在你可是能让校董会抖三抖的存在!”她转身时,背后的直升机探照灯正划破夜幕,巨大的轰鸣声里,路明非看见她张开双臂,像在拥抱整个即将崩塌的旧世界。
螺旋桨的气流掀起满地落叶时,诺诺突然塞给他一样东西。借着药店的灯光,他看见是支磨损严重的钢笔,笔帽上刻着细小的“N”字——那是她第一次赢取学院格斗赛的战利品。
“记住,”她的声音被引擎声扯得破碎,却清晰地落进他心里,“当世界把你当作透明人时,就用这支笔,在命运的剧本上画满惊叹号。”
直升机掠过城市上空时,路明非贴着舷窗往下看。万家灯火在眼底铺成流动的星河,某个瞬间,他仿佛看见放映厅里那个蜷缩在银幕下的身影正慢慢舒展,化作夜空中最微小却倔强的星子。诺诺靠在座椅上假寐,发丝间还别着他方才捡到的、陈雯雯遗落的樱花发卡——此刻正随着直升机的颠簸轻轻摇晃,像某种无声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