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月楼二层雅间内,窗上的雕花槅扇将街市的喧嚣隔绝在外,鎏金兽首铜炉吐着袅袅龙清香。
场地虽无比奢侈,可郭逸亲手为三人斟满寻常可见的粟米酒。
廊下隐约传来胡姬拨弄琵琶的声响,便被郭逸的笑声斩断。
他用银刀划开滋滋冒油的羊腿,油脂滴落在炭盆里腾起青烟:“二位大人盯着这桌酒菜,倒像是看着刑场的断头台。”
刀刃折射的冷光扫过裴铸紧绷的下颌,又落在张祥骤然收紧的瞳孔上。
“二位可知,”郭逸将剔骨银刀搁在青玉碟上,“半个时辰前,信鸽已驮着印有二位的印信的归队文书,飞到了平凉郡各处上官的案头,你们反也是反了,不反还是反了。”
裴铸终究是没有忍住:“郭军师好手段,如今我二人百口莫辩,遂了你的意”
“哈哈哈,裴大人谬赞,只是因势而为罢了!”说着话他还给二人盘中夹了两块烤半排。
张祥缓缓夹起盘的肉,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裴铸更是心急:“老张,你还能吃得下,我们这是典型被算计了,你……”
“那,你待如何?”张祥一句话,把裴铸问的哑了口。
“郭军师这局,当真是算准了人心。”他咽下肉时,喉间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叹息。
郭逸心下盘算,想要真正让二人为自己所用,那就要“杀人诛心”,“今日请二位大人来得月楼,我确实有一事相商,成则双赢,不成则我赢你们……”
听他这么说,张、裴二人都看着他,等下文。
“你二人如今事实上已是‘我们’的人,而且以你们二人的影响力,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去大兴城(西安)。”
郭逸的声音带着炭火烘烤的暖意,却让张祥后颈渗出冷汗。
裴铸的拳头在袖中捏得发白,指节咔咔作响。
他想起三年前,自己麾下最得力的偏将因延误军粮被炀帝下令车裂,连求情的监军都被剜去双目。
此刻郭逸轻飘飘的一句“传去大兴城”,就像一把无形的刀架在脖颈上。
“而且,那位可不会听你的解释,天下之大,你们没有第三条路!”
郭逸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头顶。
张祥突然想起去年朝会时,谏官因进言削减辽东军费,被当场杖毙在丹墀之下。
如今自己“归降叛军”的罪名,怕是连全尸都难留。
当“第三条路”的最后一丝幻想被掐灭,他终于弯下挺直了半辈子的脊梁,抱拳的手微微颤抖:“张某甘拜下风,以后唯你马首是瞻!”
郭逸急切地扶住张祥手臂他望着张祥低垂的眉眼,在心地暗想:这只在隋廷官场浸淫二十年的老狐狸,终究还是被“大兴城”三个字折断了傲骨
裴铸将酒碗重重磕在案几上:“罢了罢了,俺这副臭皮囊,就跟着你们干了。”话音未落,郭逸已将斟满粟米酒的白玉碗推到他面前。
“裴将军的刀,砍过突厥人的弯刀,也斩过监正的狗头。”郭逸举起酒碗,“往后这把刀,该为天下饥民而挥。”他坚定的看着裴铸,“白牧军的大旗,缺不得裴将军这样的虎狼之将。”
半个时辰后,三人踩着歪斜的步子走出雅间。
裴铸望着郭逸安排的三十名精壮汉子,说是保护,倒更像无形的绳索。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把刀,怕是再难砍回隋军的阵中了。
而张祥望着远处白牧军临时府邸前的守卫,袖中那封未送出的家书,终究还是被冷汗浸得发潮。
而后郭逸怎么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其间郭逸和白瑜娑不止一次闭门详谈,“你这流言之力,可当真是把诛心的刀,现在确定要拿那两个归附的郡守做文章?”
郭逸将一杯茶推过去:“与其说是文章,不如叫试金石。”他抽出半卷文书,墨迹未干的“归附檄文”上,张祥的小楷工整如刀刻。
“张祥的笔,裴铸的刀,再加上各城守将对隋廷的怨气,这仗不用打,也许就能让萧关的城防先塌一半。”
白瑜娑抓起文书冷笑:“隋军的弩箭可不长眼,你就不怕那些守将把咱们的信使当靶子?”
他突然凑近,身上的马奶酒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上个月在会宁,我的探子被剥了皮挂在城楼上示众。”
“所以才要双管齐下。”郭逸铺开第二卷帛书,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各城粮草存量与守兵布防,“让张祥以旧部名义写亲笔信,再派裴铸的亲卫送降书——那些守将就算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得罪裴军的后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白瑜娑腕上的擘张弩,“何况,咱们的擘张弩,也该让陇右听听动静了。”
白瑜娑闻言大笑,抓起案头酒坛仰头灌下:“幸亏你小子不是敌人!”
这事又发酵了两日,二十名身着皂衣的信使跨上快马,前去乌氏县,百泉县,会宁县,默亭县还有沿线堡寨,瓦亭关、萧关等递送招檄文。
临行前,郭逸往每人手中递一白由:“见到守将先递这个,若对方接了,再掏檄文;若是拔刀...”他狠绝的说“用弩箭射穿他们的喉咙。”
先说这乌氏县史诃耽接到檄文后,作为守城尉心里多了许多的心思,毕竟前些日子才被郭逸坑走了六百匹夫良马,这可以近万两金,怎么可能不恨。
可是他看如今平凉郡的局势,又怕自己孤木难支。
虽说朝廷这几日已经发了文书要求伐逆,可以如今白牧军的势力,就是张、裴二们郡守都投降了,仅靠乌氏县不足1000多的兵力,岂不是以卵击石。
可若是就这么降了,就目前看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后来又想到黎阳的杨玄感无故要买那么马,怕未来要有大事发生。
一时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只得选择观望,可是夜夜睡不好,尤其熬人。
可他也明白,万事最怕这墙头草,不能果断做决定,便必然失了先机。
就在他夜夜难寐的时候,接到了平凉郡守皇甫无逸传来的书信。
如今的皇甫无逸正在萧关,而这里因其战略地位的重要性,常年多备储粮,素有“萧关储粮可支十万众”的说法。
而且萧关又控制着清水河通道,所以一般的情况下,只要坚守此关,就可不战而胜。
而因其就在平凉郡内,所以平时防备也都交给平凉郡守。
白牧军攻打平高县那天,皇甫无逸正好在萧关检查防务,至此,他才以平凉郡最搞长官的身份也向郡内各处发了缴逆的文书。
然而给史诃耽的却略有些不同。
信的内容大概是,相较与其它地方,乌氏县、弹筝峡、默亭县、瓦亭关如果与萧关能够紧密团结,那么即使是再厉害的军队也要费上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