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凝视着她，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关于水银原身的故事，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夏商这些。
当然，也可能是水银本身的记忆就是有问题的。
再强大的英雄也怕孤航。
夏商无法评价那些被她所守护的人民。
对于很多普通人而言，所谓文明，所谓族类，不过就是餐桌上的一碗米饭。
他们无法像夏商这些人一样，以旁观者的视角去审视她。
在匮乏的物质生活中，他们无法目视远方。
但身为掌舵者的浮白却不能这么想。
这是人性，不受时代的限制。
“撤离成功了吗？”她继续问道。
而这下，夏商也这才确认她问的是自己，他不确定这到底是“回忆”还是像魏坤那样的人格模型，但是他还是直接回答道。
“成功了。”夏商说：“多亏了你们的帮助。”
“是吗....”她低声轻喃，似乎是得到了某种解脱，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那就好....”
夏商静静注视着浮白那跟水银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心中无数的思绪流转，但到嘴边时，却只化作了一句话。
“其实，你救过我。”
浮白沉默片刻道，“我不认识你。”
“是啊，你拯救了那么多人，自然不可能谁都认识。”夏商调侃道。
顿了顿，夏商又道，“你遇到过，被你救下后，又来找你的人吗？”
“你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浮白道。
夏商环顾了一下四周，尸山血海之上，伫立着很多残破的机甲，它们的胸口破开了一个巨洞，鲜血顺着洞口流淌而下，还有很多穿着外骨骼装甲的军人尸体。
他们的尸体就这么围绕着浮白，应该是一直守护到她到了最后........
“他们是这片土地上最英勇，也是最忠诚的战士。”浮白平静的说：“从始至终，他们从未质疑过我的决定，一直坚定不移的追随着我到了最后。”
夏商回过神来道：“能够追随自己所信之人一同战死，我想，他们的心中亦是无憾的。”
“谢谢你的安慰。”浮白说道：“快离开这吧，这里可能仍旧有一些怪物存在，我的生命维持系统，将在二十分钟后彻底停止工作。”
“他们完全有能力来支援你。”夏商忽的开口道：“你遭受了最卑劣的背叛。”
浮白陷入了沉默中，没有言语。
“你后悔吗？”夏商问道：“后悔拯救这些人吗？”
这片战场陷入了一种冗长的沉默，这时，浮白缓缓开口道。
“其实，早在我加入军队之前，我就已经预知到了这个结果。”
夏商张了张眼睛，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浮白的能力跟时间有关。
“虽然只是一些片段，但是我还是看见了，看见了这片战场，看见了我的尸体.......”
“那为什么你还要走这条路？”夏商十分不解。
“你还记得末世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浮白问道。
夏商没有回答，而浮白则低声轻喃。
“AI跟可控热核聚变的出现，星际探索的成功，人类即将进入一个生产力绝对富裕的时代，资本家无法既做生产者又做消费者。
一个天下大同的时代即将到来，人们不用再为生活而奔波，而是可以依靠机器人交的税活着，可以去做一切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画画、写诗，做做学问，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但末世的到来，彻底毁灭了这个未来。
你见过饿死的人是什么样的吗？
我见过，像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
末世前的世界太美好了，美好到我们难以忍受现在的黑暗。
文明之火濒临熄灭，我们总要投入柴薪。”
夏商再一次沉默了下来，这最后一句话，他也听水银说过。
“你有军队，你可以武力推翻他们！”夏商忽的开口道：“为什么一定要按照他们所想的那样来这送死？你如果活下去，一定可以拯救更多人！”
“这不是送死，这场战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政治，也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浮白平静的说：“武力推翻他们，意味着我们从末世开始以来所一直努力维持的秩序将轰然倒塌，人类需要一个统一的政体将所有力量凝聚在一起，分裂与内斗，只会加速灭亡。
你知道吗？每当我们往这个战场上派遣支援，雾海中的怪物就会相应的强大上一分，一直保持在只比我们强大一点的状态。
这是一场，为了消耗我们有生力量的围点打援。
星海舰队的覆灭是必然。
那些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派遣一支敢死队将我救出去。
我无所畏惧，亦视死如归，因为我相信我所为都是有意义的。
不知名的朋友，离开这吧，带着我的期盼。
活下去！”
夏商没有再言语。
她在平静地面对自己的死亡。
在她的面前，是无数可怕且强大的雾海怪物，天灾巨兽，而在她的身后，却是猜忌与背叛。
她早已知晓了自己的未来，却仍义无反顾。
夏商动了动嘴唇，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最终却又沉默了下来。
他不认同浮白的做法，但他也从不会嘲讽为众人抱薪的人。
垂直起降的军机的声响在他的耳边响起，打断了他那复杂的心绪，很快，一台军机降落在这片战场附近。
一群白大褂的人类从军机上走了下来，找到了浮白的所在地。
“将军！”
其中一个白大褂的医生迅速提起设备检查起了浮白的身体。
“怎么样？”其中一个人问道。
那医生的面色有些难看：“现在她的身体基本上只在靠外骨骼的生命维持系统在维持，她的异能使用过度，身体各处都在衰竭，能救她的只有在中州的生命摇篮，但是距离太远，时间不够了。”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医生看向浮白。
“将军，你想清楚了吗？要不要参加这个“圣人”计划？”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夏商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在那个基地中，跟水银的长相一模一样但被开膛破肚随意丢弃在手术床上的克隆体。
但夏商没有出声，也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因为他知道浮白一定会答应这个医生。
一如.....既定的历史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