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第一天,早晨。
不知道是不是存在某种魔咒,就像高考那几天永远会倾盆大雨,运动会的这几天,一改先前阴雨连绵的天气,江城竟然放晴了。
热切的阳光下,徐悠悠坐在操场旁边的阴凉处,摆着好几张桌椅的地方,正拿着一本《十年高考》埋首做题。
这边是高三七班的运动会大本营,班主任小丁和体育委员,参加比赛的运动员都在这儿,还有不少趁机摸鱼的学生。
放眼望去,整个学校的人都聚集在操场,体育馆附近,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人呢,都快检录了,咋还没去报到呢?”
个头不高的小丁吆喝着,让体育委员赶快去联系不知所踪的运动员。
徐悠悠扫了眼,班上大概八成同学都在这边,还有一成估计在学校里闲逛。
“徐悠悠,你要不写篇通讯稿?”
小丁处理完失踪运动员的事,又看到了徐悠悠。
“我?”
她看了眼主席台的方向,那边现在改造成了广播站,每个班级可以写通讯稿交过去,让广播站的成员念,还能点歌,通讯稿这玩意儿如果被采纳的多了,似乎也有奖励。
“对啊,最后一次运动会了,也不用那么刻苦,享受一下挺好的。”
小丁对徐悠悠这种好学生是相当宽容的,就算同学里似乎有传一些八卦,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爱将。
“这个应该找周鹤鸣才对。”
徐悠悠目光游移,她瞥见穿着运动服的乔今晨正活动筋骨,跃跃欲试。
她捏了捏自己手里的水瓶。
“哎对,周鹤鸣人呢?运动会可不能请假。”
小丁四处张望了一眼,没看到那位阴沉少年的身影。
“可能,晒太阳去了。”
徐悠悠合上习题册,随意看向教学楼的方向。
*
将视线从热火朝天的操场收回来,周鹤鸣放下笔。
抬起头,看到一张精致的俏脸正在门口向教室里面张望。
“没有其他人唉,我真可以进来吗?除了考试之外,我还是第一次串班呢。”
程霜降笑眯眯地迈入高三七班的教室。
“能被学神大人踩,咱们高三七班的地板砖这辈子也是享到福了。”
周鹤鸣轻笑,他起身,让程霜降坐自己的位置,他则坐到了乔今晨的椅子上。
“嘻嘻,和阿鹤当了同桌。”
“之前在秘密基地也是同桌吧。”
“那不一样,教室里更有氛围感,而且,这个位置应该能看到落日哎,好好哦。”
程霜降看向身边的少年,早晨的阳光穿透她的发梢,令那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一时让人有些移不开眼睛。
“周鹤鸣同学,上课要认真,不能一直偷瞄同桌。”
“不好意思。”
周鹤鸣下意识要移开视线,但马上,就被少女凝视而来的目光锁住了。
“没关系,看自己的女朋友,还是这么漂亮的美少女,天经地义~”
“......咳,还是,先学习吧。”
周鹤鸣艰难地别开脸,看向桌面的试卷。
陆白的事情在第二天傍晚,所以今天两人还可以照常,程霜降便提议来七班陪周鹤鸣一起学习。
运动会期间,正常来说,高三的确可以留在教室自习,但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也不会总乐意学习的,难得有机会放松,自然都不愿意留着,教学楼空空荡荡,走路都能传来回声。
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成为了两人之间唯一的动静。
一个小时过去,沉浸在题海中的周鹤鸣写完一套题,活动了一下手腕。
“阿鹤,你好专心哦~”
程霜降的声音飘来,少女正左手托腮,打量着周鹤鸣这边,略微鼓起脸颊。
“刚才竟然一眼都没偷瞟我。”
“因为你说,不能一直偷瞄同桌。”
“好嘛,那你现在可以看了。”
少女转而直视周鹤鸣双眼中的嘴角压不住笑意的自己。
不过看着看着,她就有些脸颊发烫,敛起嘴角。
“你怎么一直盯着呀,怪不好意思的。”
这时,周鹤鸣忽然朝着她的脸伸出了手。
某种震耳欲聋的鼓动声充盈了程霜降的思绪。
不过,周鹤鸣的手只是落在她的发梢,将其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棉絮摘下来。
“可能是校服的。”
周鹤鸣揉了揉那棉絮,轻声嗫嚅道。
“哦~”
程霜降左手抚胸,感受着那剧烈的心跳逐渐放缓下来。
周鹤鸣拿起笔,挠了挠头。
她应该......没发现吧?
少年此刻,手指微微颤抖,心脏狂跳,整个人被刺耳的蜂鸣声笼罩,几乎难以控制自己。
刚才,差一点儿就想亲上去了。
周鹤鸣,你就这点儿出息!
他埋头在题目里,可那些文字就像蚯蚓,不断蠕动着,怎么也没办法看清楚。
眼下,就连写字的沙沙声都不见了,只有更加遥远的呐喊声,依稀可闻。
直到,轻盈的钢琴声响起,那是一段十分耳熟的旋律,但周鹤鸣孤陋寡闻,怎么也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她今天还在练琴。”
周鹤鸣心跳依然剧烈,以至于第一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有点儿走调,不过身边的少女似乎没有在意到这些。
“是啊,陆白可是很努力的,她当演员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戏疯子,为了演好一个被烈火焚烧的少女,还特意感受窒息,想要还原那种痛苦的感觉。”
程霜降语速有点儿快,周鹤鸣没敢看她,生怕暴露自己刚才的念头。
三体人是这样的,面壁者只需要看穿思维就好了,三体人考虑的就很多了。
“等会儿,被烈火焚烧的少女,这肯定不是我的剧本吧?”
周鹤鸣寻思,能写出这种剧情的作者,多少沾点儿心理问题。
同桌的少女莞尔,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
“她现在练习钢琴,就是为了体验那个重要配角的心境,那是一位天才钢琴家,但因为遭遇了事故一蹶不振,后来被女主角鼓励,拿回了属于自己的骄傲,重新登台。”
“......差点儿以为是我写的剧本了。”
周鹤鸣偷瞄了一眼程霜降的表情,发现她正专注聆听钢琴的旋律,并未因为那如同人生般的故事而有所感伤。
“阿鹤确实是会把身边的一切,就连自己的故事都当做素材,写进剧本里的编剧呢。”
注意到少年的窥探,她莞尔一笑,将垂落耳边的一缕头发撩起。
“作家创造故事,但想成作家的人,只是在说谎而已。”
周鹤鸣自嘲般轻笑一声。
“我就是这样添油加醋,把曾经发生在自己和周围人身上的事情变成故事,指不定以后哪天,就会写一个剧本,讲重生的少女遇到了懵懂的少年呢。”
“看来阿鹤已经完全接受我重生的事实了。”
程霜降看了过来,忽然,语气略微沉了下去。
“你就没有考虑过,我有可能是在骗你吗?”
“?”
闻言,周鹤鸣稍稍坐直身体,双目凝视前方的虚空,仿佛陷入了思考,不过很快就摇了摇头。
“这么相信别人,你这样容易被坏女人骗的。”
程霜降眼眸微动。
“我不是相信别人,是相信你。”
“为什么?”
“......因为,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周鹤鸣又靠到了椅子上,听着陆白的演奏渐入佳境,那旋律勾起人的回忆,像是黄昏,他于是指着窗外一侧。
“你愿意陪我看落日吗?”
程霜降扭头,看向那远处的高楼大厦,以及澄澈无比的天空。
“当然愿意。”
“多少次都行吗?”
“一天四十三次。”
“所以,你不可能害我。”
周鹤鸣略微扬起了下巴,露出笑容。
对他这种人来说,你说如何如何爱他,他只会脸红的同时顾左右而言他,但你要是说陪他一起坐在山坡上看四十三次落日,那他和你好一辈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所以,即便程霜降不是真的重生,对他而言,也一定会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
“你好傻哦。”
程霜降有些无奈地戳了戳他的肩膀,又带点儿唏嘘般叹息。
“其实我一开始也在想,要不要用一点儿套路,弄点儿暧昧拉扯,让你一点一点对我产生兴趣,最后不可自拔地爱上我,毕竟得到的太容易,就会不珍惜。”
“还好你没有那样,因为......”
“因为你是二选一的时候,一旦对方有一丝犹豫,就会说出‘那我就不要了’的人。”
面壁者程霜降,再度读出了三体人周鹤鸣的所思所想。
“以你的性格,这样的方式只会让你自我怀疑,胡思乱想,内耗折磨,最后选择放弃,我不舍得让你受这样的煎熬。”
她柔声说道,顿了顿,又接着开口。
“而且,我有自信。”
“什么自信?”
“总有一天,阿鹤对我的感情会和我对阿鹤的情感彻底对等。”
“......那你可得,等上一阵子了。”
周鹤鸣揉着鼻子,不愿意展露自己的表情。
他这时候才想起,陆白弹奏的这首曲子,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嗯。”
抿嘴微笑,程霜降轻语,阳光照在她马尾末端的发梢上,像是夏天努力想要留住的那段时光。
“大概,一辈子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