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杉宅·2006年3月18日·晨光初绽
第一缕晨光穿透厨房纱帘时，翔一正用虎口丈量陶瓮里水的刻度。围裙带子被随意系成歪斜的蝴蝶结，沾着昨夜料理课残留的薄薄面粉。他踮脚去够吊柜第三格的赤陶味噌罐，后脑勺撞碎风铃的宁静，叮咚声惊醒了蜷在窗台的三色猫。猫爪按住的玻璃糖罐里，七粒金平糖正在晨光中融成彩色旋涡。
“抱歉啊小虎。“翔一揉着发红的耳尖，将三文鱼骨丢进沸腾的汤锅。六点零七分的阳光穿透波佐见烧的汤碗，在味噌汤表面泛起七层同心圆涟漪。竹制蒸笼溢出的白雾在结霜的玻璃窗上洇开，渐渐凝成六尾透明锦鲤，正朝着厨房吊灯游去。
真鱼跪坐在朝南的缘侧，抹布在廊柱划出湿润的弧线。晨露浸润的榉木纹理间，突然斜伸来一柄桧木长勺。“蜂蜜牛奶，三秒法则。“翔一弯腰时围裙口袋漏出三粒芝麻，正落在真鱼挽起的裤脚褶皱里。玻璃杯外壁的七颗水珠折射着庭院景象——晨雾中，他们上周末栽种的七色堇正被露水压弯花茎。
晾衣绳在晨风里绷成五线谱，翔一的深蓝围裙与真鱼绣着青鸟的浅黄手帕相邻而栖。鲤鱼旗突然俯冲吞下第七片飘落的樱瓣，惊起檐角青铜风铃的震颤。餐桌上，美杉教授的旧怀表在麦茶蒸腾的热气里走着永恒慢八秒的节奏，表面裂纹恰好将罗马数字Ⅹ切成两半。
市集石板路的露水还未散尽，翔一突然在鲜鱼摊前蹲成凝固的剪影。真鱼挎着的藤编菜篮撞上他的后背，五颗新土豆滚落在潮湿的青苔砖缝里。翔一指尖轻触鲷鱼鳃盖的动作，让真鱼想起去年盂兰盆节，他在捞金鱼摊位前屏息的模样。晨雾突然在鱼鳞折射下泛起七重虹光，摊主刀尖挑起的鱼鳔在空中胀成透明水母。
豆腐坊老婆婆多给的七块油扬在竹篓渗出琥珀色光斑，真鱼悄悄将两枚梅干塞进老人围裙口袋。蔬果摊的晨露在番茄表面凝成七芒星，翔一用袖口擦去三颗时，指尖残留的昆布腥气惊飞了停在卷心菜上的凤蝶。鲜鱼店案板突然溅起水花，竹荚鱼垂死的摆尾将三颗银珠抛向空中——正中翔一眉心。
“像不像天妇罗面衣里的星星？“他抹着脸笑出虎牙，真鱼却盯着他耳后那道浅疤。那是三年前某个雨夜留下的印记，当时浑身湿透的失忆少年攥着半块鲷鱼烧模具，倒在这座宅院的玄关。
午餐时分，腌梅子在便当盒中央裂成花瓣时，真鱼的筷子正悬在半空。海苔碎拼出的笑脸被颤抖的银筷搅散，紫苏叶裹着的玉子烧里，番茄酱写着的“加油“随温度融化。廊下传来美杉教授含混的惊呼——他的全麦三明治里，第二朵胡萝卜雕花正卡在假牙缝隙间。
翔一的料理笔记藏在微波炉与墙壁的夹缝里：
「味噌汤底要藏六粒昨夜剩下的毛豆（小虎偷吃三颗就用黄豆替补）
玉子烧夹层文字遇热会晕开，需在蛋液半凝固时书写（今日'加油'变成'力口油'失败）
炸鸡块面衣混入樱花花瓣的实验：三片为上限（教授打喷嚏时假牙飞出三米纪录更新）」
檐廊的凉席印着七道竹纹，翔一午睡时鼻尖停着第三只凤蝶。真鱼数到第三只时，发现风铃投下的光斑正沿着他锁骨处的旧伤游移。洗褪色的灰T恤领口，六针歪扭的樱花刺绣藏着线头——那是去年真鱼偷偷缝补时，被突然回家的翔一惊得扎破指尖的证明。
缝纫机哒哒声惊醒了柜顶打盹的三色猫。真鱼咬断线头时，落日恰好穿过第七枚针眼。线轴滚落檐廊的瞬间，翔一抓着晾衣杆冲进来，发梢的三片樱花落在缝到一半的裤脚补丁上。那处破洞是上周他翻墙找小虎时蹭破的，墙头的那根竹刺还留着浅褐色血迹。
入夜后的洗碗池泛着月光银边，翔一擦拭的白瓷碗映出真鱼晃动的背影。昨夜浸泡的米粒在陶瓮里继续膨胀，发出细微的毕剥声。当真鱼关掉最后一盏廊灯，庭院夜樱突然同时绽放的声浪惊落了玄关的风铃。花瓣落地的簌簌声里，翔一那句“其实我“变成嘴边凝结的白雾。
冰箱第三层的布丁少了一勺，瓷勺边缘的齿痕还沾着焦糖碎屑。洗衣篮里的珊瑚绒睡衣衣袖结着一颗颗盐粒——那是昨夜太一偷吃海盐饼干时，躲在壁橱里落的证据。座钟敲响第七声时，三色猫尾巴扫落的樱瓣正巧盖住茶几便签，上面画着五个歪扭的鲷鱼烧。
厨房日历的3月18日被滴上七滴味噌汤，洇开的油渍恰好圈住美杉教授用红笔标注的“入学纪念日“。庭院新翻的泥土里埋着生锈的鲷鱼烧模具，最底下那枚刻着“翔“字的，边缘还粘着2003年庙会祭典的糖渍。
真鱼的日记本躺在樟木箱最底层，夹着的三片透明樱花标本在月光下泛起磷光。第五行字迹被水渍晕开：「今天的味噌汤咸得异常，但某人偷加的海带结救了场。小虎打翻的碗在冰箱顶找到，裂痕恰好拼成樱花形状。美杉教授说慢八秒的怀表是时空装置，那我们的时间是否永远多出八秒用来后悔？」
后半夜骤雨突至，几枚樱瓣叩击着缘侧地板。翔一在黑暗里数到第三声雷鸣时，听见隔壁传来布料摩擦声。真鱼正将纽扣缝进他的新围裙，线头藏在内侧绣着的樱花蕊心。雨滴在厨房窗外汇成几道细流，冲刷着白天市集带回的竹篓，那里面浸透的油扬正渗出第一两滴琥珀色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