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开窍

当然，跟已经差不多吃饱了的陆先进一比，王老四更侧重于吃。

狼吞虎咽的同时，还不遗余力的夸赞着。

“老哥，不是我说，还是你家嫂子手艺好啊。这要是在我们家，就是有这肉和骨头也炖不了这么香。”

陆先进笑眯眯的说道，“你嫂子手艺确实好，但也是真舍得放油，酸菜这玩意最能吃油了，放少了不香。”

王老四咽下嘴里的饭菜，特别有共鸣的说道，“可不咋的。老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就小二从你们家拿回去的那些鱼，都让我家那抠搜的死老娘们给炖白瞎了。”

“那白瞎啥啊。都是没花钱整的。”陆先进最不想往鱼的事情上提，连忙转移话题，“老四，长点筷啊，也不是外人，我就不总让了。”

“让啥让啊，看我这吃的油嘴麻舌的，可一点都没装假。”

王老四说话间，举起了小酒盅，又跟陆先进碰了碰，然后两人都滋溜了一口白酒，发出嘶哈的声音。

赵慧芳带着陆英姐妹俩去了西屋，此刻只有陆远坐在炕头上，将收音机天线拉长，摆弄着调台。

他看了看喝酒的两人，又瞄了眼座钟上的时间。

心里琢磨着王长海明明今天卖鱼走得比昨天早，却到这个点还没有回来的事。

如果是为了躲避这顿饭特意晚回来倒没什么，就怕是出现了岔头。

毕竟，属于改革开放历史起点的会议虽然开完了，但是并不代表那股春风会立即吹遍神州大地。

由于各地的情况不一样，管理的松紧程度也都有所不同。

因此，也造成了很多人对一些事的记忆和看法都五花八门。

比如，有的人认为早在七十年代初就允许个人搞副业，有的人记得八十年代才允许个体搞经商。

关于搞资本尾巴和投机倒把更是众说纷纭，谁也不能笃定的说是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一个地方一个样，都不能一概而论。

就拿他们林区这边来说，因为是因林而生的资源型城市，主要就是往全国各地输送木材，进行国家建设。

六十年代初基本上只要落户就能吃上供应粮，家家户户也没有挨过大饿。

后来赶上变化也只是浮于表面的搞一搞，采伐跟进完成生产任务放在首位。

现在七八年了，也正是红红火火的时候，只要家里有几个上班的，就能没有什么大钱，但小钱不缺。

而倒腾点蔬菜和水产卖，只要没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缝，通常也不会有事。

陆远在这边暗自思量着，那边陪着的陆先进其实也频频的看时间。

只有王老四一个蒙鼓人，心无杂念的往嘴里扒拉饭菜，再不时的喝上一口酒。

直到收音机里的新闻联播都播完，已经开始播放歌曲了，院子里才传来了有人进来的动静。

陆远和陆先进隔空对视了一眼。

爷俩配合默契的一个出溜到炕沿边穿鞋下地，一个暂时先举起酒杯稳住王老四。

而在西屋待着的赵慧芳，显然是家里面动作最快的那个人。

陆远趿拉上棉鞋刚推开东屋的屋门，就看到母亲已经打开了外屋钉了一层棉褥子的房门。

“呀，长海过来了，你爸来我们家找你了，都跟你大爷在一块喝半天酒了。”

其实王长海一进院，透过东屋亮着灯的窗户，也看见了房间里坐着吃饭的有两个人，但离得远没太看清是谁。

现在听到赵慧芳的提醒，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的搭腔，“啊，是吗。”

陆远听出了对方声音里的颤抖，知道这不仅仅是冻的原因，估计还有些惧怕和紧张慌乱。

他边走边帮着圆，“对啊。二哥，你吃没吃饭呢？就算吃完了也一块再吃点吧，我妈晚上没少做，还有不少呢。”

王长海原本就是没打算吃才故意的在外面磨蹭到这么晚，现在没想到变化太快，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行啊，那我就以实为实不客气了。”

赵慧芳这会儿也走到了他身边，见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有什么猜不到的，低声的说道，“你这孩子，让大娘说你点啥好。早点回来吃饭也不用整那么惊险了。”

“对不住了，大娘，我……”

王长海急忙瞄了瞄东屋的窗户，估摸从里面看不到院子里的情况，然后赶紧摘下了棉手套，将掌心里攥出了体温的一沓钱递出。

赵慧芳也顾不上拉扯了，直接抓在了手里，“一会儿注意点吧，别整漏了。”

陆远看着母亲和王长海跟秘密接头似的，莫名的有点想笑，但又忍住了。

“二哥，你跟我妈赶紧先进屋，车子交给我。”

王长海也没磨叽，“那麻烦你了，老小。”

“客气啥啊。”陆远又悄声的催促了他们一句，“妈，你们快点的吧，一会我王四叔该起疑心了。”

赵慧芳赶紧拉了王长海手臂一下，“对对，抓紧进屋。”

陆远很快收回视线，手脚麻利的把老王家自行车上面绑着的麻袋和称都卸了下来，放到了自家的仓房里，然后才噗噜噗噜手回屋。

东屋里。

王长海已经洗过了手，坐在了父亲王老四的旁边。

父子俩单看的话，就会觉得有点像，等这么坐一块更像了。

但是，跟陆远和陆先进爷俩的相像程度相比，还差点意思。

赵慧芳和陆霞进进出出的不止新添了碗筷和酒杯，还把之前特意盛出的没人动过的菜都端了上来。

王老四一看有不少肉，眼睛再度的冒光，但嘴上却哎呀呀的说着，“嫂子，你们可留着点吧，别都让我们爷俩给造了。”

赵慧芳大大方方的笑道，“留啥啊，你们爷俩好不容易来家吃回饭，肯定得吃好喝好啊，要不然不是我们招待不周吗。

老四，嫂子就不让你了，长海啊，敞开了多吃点啊。”

“知道了，大娘，放心吧，我肯定敞开了多吃，不会装假的。”

王长海刚笑着说完，后脖颈子就挨了王老四一下打。

“你个造粪机器，就你那饭量，要是敞开了吃，啥啥都得溜光，出来做客能不能有点深沉！”

一时间，本来热热闹闹的氛围，立刻变得安静了下来。

不止陆远和陆霞冷眼看着王老四，陆先进和赵慧芳的脸色也都不好了。

“老四，你这是干啥啊？孩子都二十出头了，不是小孩了，还能抬手就打，张嘴就骂啊？”

“是呢，老四，嫂子让孩子敞开了吃还犯毛病了是吧？”

王老四也自觉失礼和理亏，赶紧的赔笑脸解释，“不是，老哥，嫂子，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寻思现在家家口粮就那些，怕这孩子太心眼实，有多少炫多少。”

陆先进也不想闹的太过，过后王长海回家还要挨收拾，“老四啊，那你也不能这么不给孩子留脸面，都要自尊的。我瞧着你家小二挺好个孩子，也知进退。”

赵慧芳跟老伴想的一样，也把话拉了回来，“可不咋的，猛不丁抽冷子这么一下，要是我们家老小肯定急眼了。”

陆远哪能不明白父母的意思，故意的看着王老四说道，“是啊，王四叔，你得庆幸，有二哥这么好脾气的儿子，要是摊上我这样的可惨了。”

王老四也算是看着陆远长大的，清楚懂事的时候是真懂事，倔起来的时候也跟倔驴差不多，再加上是家里最小的儿子，父母姐姐的也都很惯着，也很有性格。

“叔错了还不成吗？老哥，嫂子，你们就当我喝酒喝多了走板了。还有小二，你赶紧吃吧。”

因为发生了这么一个小前提，所以王长海随后只吃了两碗饭就放下碗筷死活都不吃了。

陆远他们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有再往深了劝。

而且，时间也不早了，王家父子很快起身告辞。

等人走后，只剩下自家人，也能没有顾及的边收拾边吐槽。

陆远和赵慧芳母子连心，还话里有话的点了陆先进几句。

陆先进笑呵呵的听着，也不回嘴。

等两个姑娘刷完碗进屋了，才提议开始进行数钱和分钱活动。

赵慧芳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美滋滋的从兜里掏出了之前就偷偷点过的三十二块钱。

“要是天天能这样坐家收钱可妥了，就算一次给你们爷俩一人两块零花，还净剩好几十呢，一个月好几百块，都能买电视机了。喏，你们的。”

陆先进一边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两块钱，一边笑道，“一台黑白电视机要四百多呢。我跟老小俩也不一定能天天整到鱼，反正继续努力吧。”

陆远也从善如流的拿到了他的那份，并没有推辞，毕竟这是明面上的钱。

“光靠咱们努力也不行啊，这大大小小的河沟就那些，过冬鱼再多也扛不住这么弄啊。

并且大冬天的凿冰窟窿也真是辛苦。我看啊，还应该再研究研究别的挣钱道儿，让我妈也能参与进来。”

赵慧芳最渴望的就是也能挣一份钱，而不是只会围着锅台转的家庭妇女。

“那赶紧研究啊！老小，妈不怕苦也不怕累，只要能挣钱啊，干啥都行。”

陆英和陆霞也都睁大了眼睛，齐刷刷的看着弟弟。

陆远也没有卖关子，趁机提起，“现在饭桌上都是土豆白菜酸菜萝卜豆腐的，要是能生绿豆芽黄豆芽卖，没准是个不错的赚钱方法。

毕竟，不是家家都有功夫发豆芽，很多工薪阶层上班的也不差那点钱。而且，妈你发的豆芽特别好。”

赵慧芳激动的一拍大腿，“我看行！之前我怎么没想到呢！咱家还有不少绿豆黄豆呢，最近要不是忙忙叨叨的事儿太多，没想起来，我早就搁大盆发豆芽了！”

陆先进也觉得老儿子的这个想法不错，能够守家待地的，就算是卖不了，自家也能捞个吃。

“行，那老婆子你明天就发点儿吧。等到发出来咱自己去卖，或者让长海去估计都行。”

赵慧芳是个急性子，立刻往炕沿边出溜，“还明天干啥呀。现在我就去把豆子整过来开始挑。”

陆英和陆霞也觉得宜早不宜迟，跟着一块儿穿鞋下了地。

陆远看着风风火火的母亲，以及紧随其后的姐姐们，忍不住笑了。

大冬天的又是有点特殊的时期，这也是他暂时能想到的了。

陆先进却上下的打量着他，“你小子现在真行啊，眼珠一转就是一个道儿。从前咋没发现你这么厉害呢！”

陆远丝毫不心虚的跟父亲对视，笑着说道，“从前我是没开窍，只知道干活，也不往挣钱的道上寻思。现在不一样了，肯定一通百通啊。”

陆先进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大儿子的接班和分家，搭上了陆远的肩膀，叹息一声。

“你这孩子呀，也是被逼的一下子长大了。不过，也不算是坏事。”

“当然不算是坏事了。”陆远宽慰起了父亲，“不破不立。爸，你看看现在咱们家的生活水平，还有我妈我姐她们的精神面貌，是不是都高了一大截。”

陆先进笑着点点头，“那倒是。现在就连你妈都迷了摸了想搞副业赚钱了，估计也没工夫再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挺好。”

当天晚上，一家人都比平时要晚睡了一些。

因为生豆芽的话，必须挑选颗粒饱满、没有虫眼、没有破损的更容易出芽。

所以，全家齐出动，把黄豆倒进去皮的柳条编织的簸箕里，簸出瘪豆和杂物，然后开始精挑细选。

而且，一边挑选还能一边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格外的轻松愉快，一点都不觉得累……

翌日。

陆远早上起来的时候，就透过拉开了窗帘的南窗户，发现外面洋洋洒洒的正下着小清雪。

看着天虽然有点阴，但是老话讲下雪不冷，化雪冷。

所以，他还没从被窝爬起来去外面，就知道今天温度反而会升高一些。

这时，陆远又看到了已经把被子都叠起来的南炕上，多了好几个盖着的搪瓷盆。

不用看都能猜到，里面肯定装着被清洗干净的黄豆。

等到他穿好了棉袄棉裤穿鞋下了地，走过去掀起白纱布一看。

果然是泡了一夜的黄豆，已经充分吸饱水分涨开了许多。

不得不说，母亲的行动力杠杠的，绝对是说干就干的性格。

也就是没赶上好时候，不然也能干出一番成绩来。

之后，等到吃完了早饭，陆远又载着两个姐姐出了门。

他把两人送进了单位，又车轱辘一拐要去趟市里发展自己背地里的事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