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复杂的新兵司

书房内。

赵天德虽身形魁梧如铁塔,指节却因常年握笔生出薄茧。这位在商海沉浮的地主,实则是个饱读诗书的童生。

赵宇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竹筒倒豆子般,将所知之事全抖了出来。

说到口干舌燥时,抓起桌上粗陶茶壶仰头猛灌,茶水顺着嘴角滴落在半新的绸缎衣襟上,在布料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反观赵天德,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有节奏地叩击桌面,发出“哒哒”轻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也不知炳小子这些年在外头历经多少风霜?”赵天德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几分沙哑与沧桑:

“三百骑兵,可不是个小数目,看来他已手握重兵。可这造反……终究是掉脑袋的买卖。咱们若牵扯太深……”

话音戛然而止,只余一声悠长叹息在屋内回荡,那叹息声中,饱含着对未知的恐惧与无奈:

“罢了,事到如今,就算不站队,日后清算起来,我家也难独善其身。树欲静而风不止,咱们恐怕早已身在棋局之中。”

寂静中,赵宇因久坐发麻的腿突然抽搐,膝盖狠狠撞上桌角。

“咚”的闷响惊得油灯火苗猛地一颤,几片灯花簌簌掉落。

赵天德从沉思中惊醒,深吸一口气说道:

“明日见了炳小子,你须得谨言慎行。他如今身份不同往日,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伴君如伴虎,哪怕是曾经的兄弟,如今地位悬殊,也容不得半点差错。还有……

若他问及你与鄂尔多斯部族长之女的婚事,切记将责任全推到我身上,就说你一直反对这桩安排。”

“爹!”赵宇腾地站起身,木椅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声响,震得桌上的砚台都微微晃动:

“炳哥重情重义,岂会因这点小事为难我们?咱们家这些年可从未亏待狗蛋兄妹!他心里肯定都记着!”

赵天德苦笑摇头,伸手摩挲着独眼中的疤痕。

——那是年轻时,替鄂尔多斯部当时的少族长、如今族长挡下的一支暗箭。他也顺利搭上了这根线,得以进行双方的贸易,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当初的共享富贵,如今犹在耳旁。

“人心易变,尤其是握了权柄的人。”他语气低沉,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而又残酷的故事:

“你没见过那些在权力漩涡中迷失的人,今日称兄道弟,明日便可刀剑相向。

婚书在你母亲那,明日找个由头送回去吧。宁可先断了念想,也不能给咱们家招来祸端。”

见儿子神色黯然,他又拍了拍对方肩膀,强挤出一丝笑意,露出了一份幸灾乐祸:

“我不过是做最坏打算。炳小子念旧,就算不认这门亲,看在往日情分上,也不会难为咱们。倒是赵大头夫妇……

当年收了炳小子五亩地,却在有了亲儿子后苛待狗蛋。如今炳小子衣锦还乡,他们怕是要在被窝里抖上一整夜了!”

……

米脂县外,连绵十数里的营帐横亘大地,一眼望不到尽头。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铁甲映着余晖泛着冷光。

竟与李贺笔下“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的景象分毫不差。

营帐间,士兵们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炊烟袅袅升起,却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

自韩城县敲诈得大量物资后,赵炳并未急于攻城略地,而是沿二百多里官道一路北上。

沿途城镇只需献上粮草钱财,便可相安无事。也没什么不长眼的人过来阻拦。

而赵炳的名声也彻底传了出去。

流民们背着破破烂烂的行囊,拖家带口,有的甚至推着装满家当的木车,日夜兼程赶来。

土匪们扛着刀枪,成群结队,呼啸而来。

对于这些人赵炳并没有拒之门外,而是全盘收下。毕竟自己也没能力分辨,其中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

短短二十余日,队伍竟从五万多人暴增至十三万。然而,这庞大的数字背后,却是无尽的隐患。

八万人挤在新兵司里,拖儿带女的流民将营寨塞得满满当当。

赵炳也不得不将自己的亲兵司解散大半,让他们去新兵司任百户、营长这些中低级军官。

营地里,哭闹声、争吵声此起彼伏,混乱不堪。

更棘手的是那些啸聚山林的土匪,他们凭着狠辣手段迅速抱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拉拢了大批流民。

大有与赵炳派去的亲信分庭抗礼之势,不过有着战兵司精锐的两万士卒在一旁看着,这些一盘散沙的大小山头也只得按耐下来。

中军大帐内。

“主公,新兵营已成心腹大患。”李岩猛地掀开帐帘闯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八万人拖家带口,派去的那些百户连军粮都分不下去。

那些土匪更是结党营私,在营地里横行霸道,再不管,恐怕要生变故!

他们甚至公然违抗军令,在营中设赌局、抢粮食,完全不把军纪放在眼里!”

赵炳指尖摩挲着刀柄,目光沉静如渊,仿佛能看穿这混乱背后的本质。

这等乱象,早在他意料之中。

王朝末年不都是这样吗?

就比如李自成的流民大军。初期乌合之众,被官军追得满山跑;历经潼关南原之战、朱仙镇血战,才锤炼成横扫中原的铁军。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传令下去,取消配发制度,让后勤营负责做饭事情。后勤营打饭时,让伙夫当着众人面喊:‘这饭,是大将军给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再把那些上蹿下跳的刺头记下来,真要开战,就让他们去当先锋。让他们知道,在我的军中,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例外!”

说罢,他转头看向牛金星:“聚明,该你露一手了。延安府的官军怕是坐不住了,得想个能收拢人心的祥瑞。

要让将士们相信,我们是顺应天命,这样才能上下一心,共赴沙场。”

牛金星抚掌大笑,眼中闪过狡黠:“主公放心,包在属下身上!属下早已想好一计,定能让全军上下士气大振!”

李岩张了张嘴,但想到自家主公的确很少用这种蛊惑军心的手段,此次又是情况危急,于是便没有开口劝诫。

一直沉默的廖飞感觉这次会议快要结束,可他还一句话都没说,立刻就是上前一步,说道:“主公,米脂县是强攻,还是劝降?”

赵炳起身走到帐外,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城墙轮廓。

夜风卷着黄沙扑面而来,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六岁的狗蛋追着自己哭喊,三岁的妮儿攥着他衣角不放的模样。

那些童年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的眼眶微微湿润。

“自然是劝降。”他低声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若背上屠戮乡亲的骂名,天下人谁还敢来投奔?况且……

那县令早跑了,如今的米脂,不过是座人心惶惶的空城。只要我们好生安抚,定能让乡亲们心甘情愿地追随我们,共创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