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史蒂夫在今天的公司晨会上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宣布公司要发生重大改变，以全新的面貌面对客户。按照史蒂夫的说法，这次变动不是简单更换一下公司的名称，而是要改变整个公司的形象。公司的标志一反从前信息技术公司经常使用的IBM蓝，改为使用目前流行的环保绿。不仅色调变得更加明快鲜艳，字体也从坚实的黑体大写字母变为纤细的小写字母。史蒂夫介绍说新公司名称和标志更加时尚，充满希望，也更加谦逊平易近人。由于公司名称和标志改变带来的公司网址，电子邮件签名，各种格式文件的页眉，页尾乃至员工名片都需要随之变更。已经印刷的产品手册和技术文档当然需要重新编制，已经发布的软件代码也需要将版本和注释信息相应修改。客户经理要做好和已有客户的沟通，销售部门要准备将正在履行的合同重新签署。不仅如此，公司还准备重新装修现有的办公环境，打破现有诸多小房间办公室格局，取而代之为视野开阔，空间开放的格调。史蒂夫说新的装修不但能够提高空间利用率，而且更方便员工之间交流，加强团队协作，提高办公效率。装修之外，公司还将更新目前使用的办公家具。总之，这次改变涉及所有的部门，而不仅仅是市场部和行政部的工作。
公司会议之后，艾莉莎兴奋得像个跳蚤一样，开始丈量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绘制办公空间的平面布置图，翻阅装饰材料和办公家具型号目录。一整天喝着咖啡打电话讨论地毯颜色，家具型号，询问供应商价格。大迟都怀疑她是不是入错行了。一家IT公司，不好好钻研技术，不改进问题解决方案，就靠这个改变形象够吗？或许这只是第一步，总经理是想借这个由头逐步开始改变公司的文化吧？大迟把自己的想法和老韩谈，老韩微微一笑：“公司需要改变，那么就一点点开始改变呗。”老韩同意大迟的观点，但那些技术更新，方案改进都是下面做具体业务执行部门的事情。史蒂夫是总经理，职责所在截然不同，看问题也有更高的高度和与众不同的角度。“我们总经理的工作就是把公司包装好再卖个好价钱，保证投资人的股份可以兑现收益。从这个角度来看，公司做得好不好不重要，卖得好才重要。虽然客观来说公司要卖得好当然需要做得好，但是市场上找个冤大头接盘也并非没有可能，或者从某种角度而言相对还更容易。”老韩看着一脸诧异的大迟，悠悠地说，“你有没有看过我们总经理之前的履历？他所擅长的正是拆分并购，就是把公司包装好卖掉。来我们这里工作之前，他已经成功变卖了好几家公司了。”大迟联想到前不久经理保罗的退休，难不成是他提前得知了公司要变动的消息于是萌生了退意？自己从前只是猜想他受到爱尔兰项目夭折的影响，看来还是格局小了。不过，按道理公司包装好被大公司收购应该是利好，他们经理级别的或许还能拿到股票期权之类的福利，他应该等等拿到大礼包再走才对。“还有一种可能是被裁撤。”老韩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我们都是最底层的员工，公司做出的决策，不要猜想，不要评论，只管执行就是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公司变革的效应开始在其它部门显现。人力资源部公布了新的绩效评估和年终奖计算办法。算式很简单，会计在年终结算公司的盈利情况，得出可以发放的奖金总数。每个人拿多少奖金就用这个总数乘以公司绩效百分比再乘以个人绩效百分比。听到这个方案后大迟不禁脱口而出：“怎么不乘上部门绩效呢？”谁都知道因数不大于1情况下，参与乘积的因数越多结果就越小。90%，也就是0.9，算是很高了。只要三个0.9相乘就是0.729了。加拿大人算术不好，计算公式不能太复杂，但是这基本的道理应该明白吧？当然从因数上考虑，还是有可能让其大于1，比如说超额完成任务。这一点对于销售而言是可能的，但对于程序员这种固定工时的工作怎么衡量呢？统计加班时间么？如果这样，还等着年终发什么奖金，当下给加班费不就得了？如果从管理者角度再细想下去，年底考核结果是超额完成任务，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年初的标准定的比较低？考核没有完成任务的人在制定新一年标准时候要不要拼命压低标准作为对策？那简直是一定的！这样政策和对策的较量中，总是有空子可钻。如果要堵住所有的空子，在管理上具体可行吗？要不要算管理本身的成本？按道理，大家不应该在分蛋糕上耗费太多精力，还是要想法把蛋糕做大。可是公司业务在加拿大如何把蛋糕做大？就这么点人口，难道每平均一百个人开一家银行么？果真到了那个地步，开银行还能赚钱么？没有向外拓展的业务，经济是没有办法发展的。说到向外拓展，距离加拿大最近的就是美国。加拿大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和美国的经贸往来占全部对外贸易的70%以上。但是公司对外的业务只有从前在爱尔兰的一点点，现在算是归零了吧。至于在美国的业务呢？也是零。从绩效管理，到成本控制，再到管理成效，再从地缘政治，宏观经济发展说到企业战略方向，大迟觉得自己可以洋洋洒洒写篇学术论文出来，恐怕还不止一篇，甚至可以出一个系列。但是学术归学术，实际归实际。既然是公司已经决定的政策，自己又能改变什么呢？
大迟最近一段日子的周末都是双城记，一大早开车出发，上午十点半左右到达，正好赶上和林允芝一起吃午饭。下午两人一起去逛街或者去公园，晚上大迟再开车回去。虽然路途需要好几个小时，大迟感觉自己渐渐适应了长途驾驶，他对道路越来越熟悉了，对沿途的加油站，确切地说是加油站的洗手间，也很熟悉了。唯一不足的就是周日回到家太晚，第二天一早又要去上班。睡眠不足的大迟常常是坐下来不久就开始犯困，不停地打哈欠，眼皮沉得很。
老韩看到大迟这样的状态不由得发问：“怎么周一早上一来就这么疲倦？周末没有休息好？”
大迟不好意思地承认了。他告诉老韩，自己周末都去找女朋友，弄得很晚才睡。
“女朋友？是来这里的留学生吗？”
“是学生，但是不是留学生，她是这里出生的加拿大人。”
“呃，最近来这里的中国留学生很多。”老韩对中国留学生一向评价不高，“都说中国的留学生有钱。其实不完全是有钱的原因，很多是生活习惯的问题。就拿吃饭的事情来说，在国内习惯了叫外卖送上门来，他们出国后也照样打电话叫外卖。这里送外卖都是要小费的，一顿饭合计下来，开销花费比国内高许多。就算是自己去餐厅吃饭也要给小费的嘛。于是乎他们得出结论是这里吃饭就是贵。按我们的想法，如果觉得吃饭贵可以自己在家动手做啊？不，因为他们已经养成了叫外卖的习惯，既然要给小费，就一并算作吃饭的成本。依旧保持叫外卖的习惯，等到向家里要钱的时候多要一点就是了。”
“学校里谈恋爱，感情还是比较纯的。”老韩感慨地说起自己在家乡读书，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一所所学校换过来，自己的同学也是一轮轮更换下来。最后能到同一所大学读书的，甚至能在同一个城市里工作的，几乎是凤毛麟角。一开始同学之间还能继续联系，但是上班工作了之后再联系的就很少了。混得不如意的很少和别人联系，主要是不好意思。混得风生水起的也不主动和别人联系，原因很多，比如怕别人提出借钱。“其实让大家关系疏离的主要原因就是钱。”
大迟还是比较认同老韩的观点。他很庆幸林允芝和自己从来没有因为钱的问题闹纠纷。当然他们之间经济方面的交集也少，基本上就是各花各的钱，送礼物不能算。尽管出去吃饭没有搞这里常见的AA制，但也并没有谁耍滑推诿，两人还是抢着买单的。最近的确有件不愉快的事情，但是大迟觉得这不是因为钱的问题。
那天大迟去蒙特利尔找林允芝的时候，林允芝提议去逛商场。起初大迟不太愿意，哪里的商场不都是一样？多伦多商场和蒙特利尔商场不一样的地方恐怕就只有法语的招牌罢了。“好啦，这次就算是陪我去逛，只看看服装，不看别的。”林允芝这样央求。
进了商场，营业员用法语和他们打招呼。虽然大迟没学过法语，但是早上好这句简单的打招呼他还是听得懂的。当然能听懂和能说还是有差异的，大迟习惯性用英语回了句谢谢。或许就是这样一句回答，他们两人被营业员盯上了。林允芝相中一条牛仔裤，准备买给大迟：“你是做IT的，IT人不都是牛仔裤T恤衫吗？你正好缺条牛仔裤。”大迟心想，我没有牛仔裤是不喜欢穿这种绷得很紧的衣服，特别是裤裆勒得难受。不过这事情怎么和林允芝讲？“面料看起来很挺，摸起来很软，穿上肯定舒服。”林允芝看大迟没有拒绝，就继续夸赞这条裤子。一直在旁边留意的他们的营业员也不失时机地走上前添柴加油，说这牛仔裤非常合适。禁不住两个人的怂恿，大迟只好接过来看看。果然，拿来翻看一下，大迟立刻就发现问题。他撇撇嘴：“面料好归好，可是裤腿长，拿回去要裁掉一截才能穿。家里有剪刀，可没有缝纫机。”于是大迟扭头问营业员：“这里能不能改裤脚？”营业员满脸堆笑地回答说这里不能改，要自己拿回家改。大迟不乐意了，不能改裤脚就意味着没有办法穿，自己回到多伦多还得另外找裁缝，何苦呢？于是他执意不买。营业员眼看即将成交的单子要飞，连忙说：“到处都可以找到改裤腿的呀！”大迟很不满意这个“到处”，心想你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得轻巧，我这一路走来可没有看到修改裤脚的裁缝铺。于是他立刻反驳说：“真要是这么容易，你为啥不帮忙把裤脚修改一下，改好后我可以一并付款给你。”营业员大概是从来没有听到有顾客会这样回答，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接下来就是一串法语。大迟听不太懂，大概是说其他顾客都是买好裤子自己拿回去修改裤脚之类。林允芝看到大迟和服务员争执，连忙过来打圆场。大迟看到林允芝坚持要买，怕扫了她的兴，不好再说什么，转身悻悻地对营业员说：“包起来吧”，然后自己去刷卡。结完账营业员递过收银条和装牛仔裤的袋子，职业性地说：“谢谢”。大迟毫不客气地一把拿过来，哼了一声说：“不会做生意。”
走出商场，林允芝心情低落：“我本来想给你买来作为礼物，没想到这样尴尬。”
“有什么尴尬的，我是对营业员发火，又不是你。我对于穿着不在意的。再说了，我现在就是一个程序员，做着最底层的工作，再好的衣服，穿着能给谁看？”
钱挣来了就是要花的，大迟一直这样认为，关键是钱花得值不值。与其花钱给自己找事情做，还不如不花钱，也不操那份心。“自古人生何其乐，偷得浮生半日闲”。幸福是什么？健康才能幸福，快乐才能幸福，平凡的人生能不能够幸福？幸福突出内心的愉悦和舒适，这种感觉不一定要用钱买来。金钱是生活必不可少，却未必是幸福的源泉。幸福很多情况下不能用财富衡量。比如和林允芝逛逛校园，不需要花一分钱，大迟就觉得自己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