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昏
修道院的羊皮纸在暮色中泛着尸骨般的惨白,老修士马可的鹅毛笔尖蘸着混入铁锈的墨水——这是用边境阵亡士兵的铠甲磨成的颜料,他固执地相信鲜血写就的史册更能警醒后人。笔尖划过《拜占庭衰亡录》第七卷时,窗外正传来塞尔柱骑兵洗劫色雷斯村庄的哭嚎。
“以赛亚书第十三章...“老修士颤抖的手腕在纸上晕开墨渍,“巴比伦倾覆之时,其状如所多玛...“
呼啸的北风卷着火星穿过彩窗,将铁烛台的火苗压得低伏。那些镶嵌着圣徒像的玻璃在夕照里渗出暗红,仿佛无数双流血的眼睛凝视着颤抖的大地。最下方一块描绘圣米迦勒屠龙的玻璃已经碎裂,龙爪部位的裂痕正随着远处投石机的轰鸣不断延伸。
三十里外的杜卡斯家族城堡里,管家莱昂的银酒杯映出同样血色的天空。他摩挲着酒杯底部的族徽——双头鹰的一个脑袋已被酸酒腐蚀得模糊不清。
“处理干净。“莱昂将农妇的亚麻头巾扔进壁炉,火舌瞬间吞没了那些带着薰衣草香气的褶皱,“尤其是那个...不该存在的孩子。“
壁炉上方悬挂的初代家主画像突然倾斜,画中人的佩剑正好指向管家眉心。莱昂猛地后退两步,打翻了掺着水银的葡萄酒——这是贵族们预防毒杀的常用手段,此刻却在地毯上蜿蜒出诡异的蛇形。
当第一颗流星划过君士坦丁堡上空时,农妇狄奥多拉正蜷缩在废弃圣尼古拉教堂的告解室里。她咬着的橡木十字架上布满牙印,这是她唯一从村庄带出来的物件。彩色玻璃的碎片在她脚边铺成星河,每阵宫缩都让那些碎片在月光下诡异地颤动。
“圣徒啊...“她汗湿的手指抓住褪色的壁画,指尖在末日审判图的罪人队列上留下血痕。壁画上被恶魔撕咬的罪人有着与杜卡斯家族继承人相似的面容。
东南方二十里的边境哨塔,守夜士兵正在火炬下传阅抢来的《荷马史诗》。羊皮卷突然自燃,火光照亮了塞尔柱人潮水般的弯刀。当箭矢穿透士兵咽喉时,燃烧的纸灰飘向教堂方向,像一群赶赴葬礼的幽灵。
狄奥多拉在午夜钟声里分娩。婴儿滑落在彩窗碎片上的瞬间,描绘伊甸园的玻璃突然整体崩塌。一条玻璃蛇的碎片扎进产妇大腿,鲜血顺着地砖缝隙流到祭坛下方——那里埋着三百年前被处死的异端修士骸骨。
“安杰洛...“垂死的母亲看着婴儿背上新月形胎记,想起那个月夜在橄榄树林许假的贵族情人,“愿圣米迦勒的剑...“后半句祝福化作血沫,滴在婴儿睁开的左眼——这是日后被混混们称作“恶魔之眼“的琥珀色瞳孔。
同一时刻,君士坦丁堡皇宫的地下金库正在发生诡异的渗水。财务大臣发现积水呈现出淡红色,浸泡着的金币上,基督像的面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液体竟带着橄榄园特有的苦香——就像杜卡斯家族私人教堂使用的圣油气味。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老修士马可的笔尖停在“敌基督诞生“的拉丁文单词上。他的尸体三天后才被发现,枯瘦的手指死死按着《启示录》的章节——那页记载着“红龙之子将吞噬星辰“的预言。修道院养的猫头鹰突然集体撞向彩窗,碎裂的玻璃雨中有块残片不偏不倚飞向北方,最终落在埃弗拉基亚村庄的洗礼池底。
当太阳最终升起时,三个互相关联的悲剧已悄然发生:塞尔柱人攻破了边境要塞,杜卡斯家族继承人离奇坠马,而教堂司事在发现弃婴的同时,注意到祭坛上的纯金圣杯变成了铅灰色。
抱着婴儿的司事站在破晓的光线里,发现彩窗投下的阴影正巧将圣米迦勒的利剑指向婴儿心脏。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当乌云暂时遮住阳光时,那道阴影依然顽固地停留在原处,像一柄看不见的命运之剑。
“这孩子的哭声...“老司事对来送早餐的面包师低语,“让我想起君士坦丁堡陷落那年的冬天,海堤裂缝里传来的海妖哀鸣。“
面包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注意到婴儿左手紧握成拳。当他强行掰开那些细嫩的手指时,一片彩窗玻璃的碎片从中掉落,上面沾着的血珠组成了希腊字母“Δ“——这是杜卡斯家族纹章的第一个字母,也是数学中代表“改变“的符号。
远处的地平线上,塞尔柱人的狼烟与杜卡斯家族城堡的火把交织成诡异的螺旋。而在两者之间的荒原,一群渡鸦正循着血腥味飞向圣尼古拉教堂。它们避开了所有活物,却疯狂啄食那些染血的彩窗玻璃,仿佛这些晶体里藏着末日预言的密码。
当正午的钟声敲响时,君士坦丁堡的元老院收到了三份互不相干的报告:边境沦陷的军报、杜卡斯家族要求增加私兵编制的请愿书,以及大牧首关于“圣像流泪“的密函。没人注意到这三份文书用的羊皮纸,都带着同样的橄榄叶水印——就像那个被埋在贫民墓地的农妇头巾上的刺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