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笔下绘人心,洞悉细微处

沈青书拿起那个黑乎乎、沉甸甸的窝头。

入手的感觉是冰冷而坚硬的,像一块风干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石头。凑近鼻端,一股混合着粗粮霉变和某种不明酸气的味道直冲脑门,比牢房里弥漫的整体恶臭更多了几分具体的、令人反胃的冲击力。

他面无表情地掰开窝头。断面粗糙,可以看到里面夹杂着麸皮甚至细小的砂砾,干得几乎掉渣。

这就是他未来两天赖以维生的食物。

胃里因为长时间的空虚和之前的干呕,正一阵阵地抽搐着抗议。换做以前,别说吃了,就是看上一眼,恐怕都会让那位养尊处优的沈家公子皱眉拂袖。

但现在……他是沈诀,一个灵魂被塞进这具濒死躯壳的现代人;他也是沈青书,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只剩下不到三天寿命的死囚。

他需要能量。需要燃料来驱动这颗刚刚找到一丝希望的大脑。

没有丝毫犹豫,沈青书将一小块窝头塞进了嘴里。

味同嚼蜡?不,蜡烛恐怕都比这东西要“美味”一些。入口的感觉是难以形容的干涩和粗粝,仿佛在咀嚼掺了沙子的木屑。那股霉酸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刺激着味蕾,带来一阵生理性的恶心感。他必须非常用力地咀嚼,才能将这“食物”勉强磨碎,然后就着陶罐里那带着浓重土腥味、冰凉刺骨的水,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咽下去。

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咽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刮得他本就干痛的喉咙更加难受。

但他吃得很慢,很认真。

没有愤怒,没有抱怨,甚至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痛苦。他的眼神平静得有些可怕,仿佛他吃的不是这世界上最糟糕的食物,而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关乎生死的仪式。

每一口咀嚼,每一次吞咽,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活下去!

像野草一样,像蝼蚁一样,像任何一种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生物一样,用尽一切力气,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去思考,去布局,去……复仇。

半个窝头下肚,胃里那火烧火燎的空虚感总算被压下去了一些,虽然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甸甸、硬邦邦的坠胀感。喝了几口浑浊的凉水,喉咙的干涩也略有缓解。一股微弱的热流,开始极其缓慢地渗透进冰冷的四肢百骸。

体力……依旧匮乏得可怜,但至少,大脑因为能量的补充,运转起来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

他没有停歇,立刻将意识沉入了脑海深处,再次“唤出”了那支悬浮的春秋笔。

目标:沈家通敌叛国案,核心疑点——被隐藏的关键物证,“通敌密信”。

【真实记录】能力启动!

关于那场仓促而潦草的“庭审”记忆,再次如同画卷般展开。这一次,在春秋笔的加持下,画面更加稳定,细节更加清晰。

他“看”到主审官——大理寺卿赵明诚,一个面容刻板、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官员——手持一份卷宗,高声宣读着沈巍的“罪状”。当提及那封关键的“通敌密信”时,赵明诚只是拿起了一个封存的楠木盒子,并未打开,只是将其高举示意了一下,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称其中便是沈巍写给敌国统帅的书信,铁证如山。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上前查验,更没有任何人质疑!包括当时在场的其他官员,以及……被押在堂下的原主沈青书自己。

为什么当时的沈青书没有质疑?记忆碎片给出了答案:一是因为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父亲可能真的犯下大错(虽然他不信)给吓懵了;二是因为赵明诚宣读的信件内容片段(真假未知),确实与父亲的某些担忧和对朝局的看法有微妙的相似之处,让他一时也产生了混乱;三则是因为,在那种高压和一边倒的氛围下,他一个待罪的、势单力孤的少年,根本没有开口质疑的勇气和机会。

春秋笔的【逻辑推演】能力开始运转。

无数信息碎片如同流光般在沈青书的意识中穿梭、组合、碰撞。

疑点一:为何不公开展示物证?正常的审案流程,关键物证必须公开示众,接受质询。如此重要的“通敌密信”,却只是隔着盒子晃了一下,这本身就极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是——那封信有问题!或者说,那个时间点拿出来的信,有问题!要么是伪造得不够逼真怕被当场识破,要么是……里面根本就不是所谓的“通敌密信”!

疑点二:谁是最大的受益者?沈巍倒台,谁能从中获利最多?记忆碎片中闪过几个名字:与沈巍政见不合的吏部尚书李宏基,一直觊觎礼部尚书之位的侍郎王显,还有……似乎与沈家有宿怨的某个军方派系?信息太少,无法确定。但这条线索必须追查。

疑点三:那个呈上“密信”的关键证人——父亲的门生故吏,名叫“张贤”。春秋笔的关系网络模型显示,此人与吏部尚书李宏基的一个远房侄子,在半年前曾有过数次不合常理的秘密会面。这绝非巧合!

疑点四:……

一个个疑点被春秋笔清晰地罗列出来,如同黑暗迷宫中亮起的一盏盏指示灯。虽然距离真相依旧遥远,但至少,前进的方向已经不再是完全的黑暗。

然而,所有推演都指向一个核心的障碍——信息不足。尤其是关于那封被隐藏的“密信”的真实情况,以及它在定罪前后的流转过程,他几乎一无所知。

就在这时,一个被他暂时忽略的记忆碎片,如同水底的气泡般,悄然浮了上来。

是关于那个疯癫老囚犯的。

在第一章那段混乱的记忆接收和初步交流中,那个老疯子似乎嘟囔过一些……与“信”或者“盒子”有关的疯话?

“……红色的印……龙爪子……我看见了……他们撒谎……”

当时沈青书神志不清,并未深究。但此刻,在春秋笔的辅助下,这段记忆被重新提取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变得异常清晰。

红色的印?龙爪子?

大虞王朝以龙为尊,重要的官方文件或皇家物品,确实常用龙纹印玺。难道……那个老疯子,真的在无意中看到了与那封关键“密信”(或者说,是装信的盒子)有关的东西?

一个大胆的念头跃入沈青书的脑海:这个看似疯癫的老囚犯,会不会……才是目前他唯一可能接触到的、关于“密信”流转的潜在目击证人?!

这个可能性让他心脏再次加速跳动起来。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难题。

如何从一个疯子口中获取真实有效的信息?

直接询问?他之前试探过,对方只会用更多的疯话来回应,甚至可能因为被打扰而变得更加狂躁。

威逼利诱?他一个自身难保的死囚,既没有威逼的资本,更没有利诱的筹码。

必须……用点技巧。用他前世身为犯罪小说家,研究过无数次的人性弱点和心理诱导技巧。

沈青书将目光投向了囚室的角落。

那个疯癫的老囚犯,正蜷缩在那里,背对着他,像一团被遗弃的、肮脏的破布。他身上穿着比沈青书更加破烂污秽的囚服,花白的头发如同枯草般纠结在一起,身上散发着比周围环境更胜一筹的浓烈异味。他似乎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偶尔发出一两声意义不明的、如同梦呓般的含糊嘟囔。

沈青书启动【真实记录】,仔细“回放”自己与老囚犯的每一次短暂接触,以及关于他的所有记忆碎片。

姓名:未知。罪名:未知(似乎是很多年前就被关进来的,连狱卒都说不清)。状态:疯癫,时而狂躁,时而沉寂,似乎有严重的被害妄想,对“穿官服的人”尤其恐惧和憎恨。记忆中,他似乎总是在念叨着“冤枉”、“他们要害我”、“我的东西……”之类的词句。

“我的东西……”

沈青书的目光微微一凝。

或许……这就是突破口?

这个老疯子,似乎对某个属于自己的“东西”异常执着。如果能以此为切入点……

他开始在脑海中,借助【逻辑推演】的能力,模拟与老囚犯的对话场景。

方案一:直接提及“红印”、“龙爪”,观察反应。风险:可能直接触发对方的应激反应,导致彻底闭口或陷入更深的混乱。

方案二:从“冤枉”入手,试图共情,建立信任。风险:耗时可能较长,且对方未必领情,疯子的逻辑难以预测。

方案三:结合“我的东西”和“被害妄想”,暗示有人想“偷”他的东西,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潜在的“保护者”或“知情者”,诱使其说出关于“东西”的更多信息,再伺机将话题引向“盒子”或“印章”。风险:需要精确把握对方的心理状态,表演难度极高。

沈青书反复权衡,最终选择了方案三。这是风险最大,但一旦成功,获取信息的效率也可能是最高的方案。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和坐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落寞。

然后,他缓缓地、试探性地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沙哑和疲惫,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唉……这鬼地方,什么都会丢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整理着身下那几根可怜的稻草,目光却用余光紧紧锁定着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

老囚犯似乎没什么反应,依旧背对着他,发出无意义的呢喃。

沈青书并不气馁,继续用那种自语般的、带着点神经质的语气说道:“我记得……我进来的时候,明明还带着一块玉佩的……我娘留给我的……现在怎么找不到了呢?是不是……是不是被谁偷走了?”

他刻意加重了“偷”字,并注入了一丝焦虑和不安的情绪。

角落里的身影,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有戏!

沈青书心中一动,继续加码:“他们……他们总是这样……偷偷摸摸地拿走别人的东西……重要的东西……藏起来……以为别人不知道……”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分享一个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语气里充满了被侵犯后的愤懑和隐秘的恐惧,完美地契合了老囚犯可能存在的被害妄想心理。

“……偷……他们偷……”角落里的老囚犯,终于发出了一点相对清晰的声音,虽然依旧含混不清,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完全无意义的呢喃。他的身体也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是啊……”沈青书立刻接话,语气充满了“感同身受”的悲愤,“他们就是贼!都是贼!偷走了我的玉佩……也一定会有人……想偷走……老先生您的……宝贝吧?”

他小心翼翼地抛出了“宝贝”这个词,目光紧紧盯着对方的反应。

“……宝贝……我的……我的宝贝……”老囚犯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惊恐和愤怒交织的尖锐,“不准碰!谁也不准碰!!”

他猛地转过身来!

沈青书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和污垢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闪烁着惊恐、愤怒、还有……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孩童般的固执。

“谁要偷我的宝贝?!是不是你?!是不是他们派你来的?!”老囚犯死死地盯着沈青书,眼神如同受惊的野兽,充满了攻击性。

来了!最关键的时刻!

沈青书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迎着对方那疯狂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恐惧和委屈的表情,微微向后缩了缩身体:“不……不是我……我怎么会偷您的东西……我的玉佩也被他们偷了……我恨他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春秋笔在意识中飞快地记录着老者的微表情——眼角不自然的抽搐(表示紧张和恐惧),瞳孔的瞬间放大(表示受到刺激),嘴唇的嗫嚅(内心正在激烈挣扎)……

“……你也……被偷了?”老囚犯的眼神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动摇,攻击性略微减弱了一些,但依旧充满了怀疑。

“是啊……”沈青书点点头,语气更加凄苦,“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就这么没了……他们……他们什么都偷……什么都抢……”

他开始引导话题:“老先生……您的宝贝……一定……一定藏得很好吧?可千万……千万不能让他们找到了……”

“……藏……藏得好……”老囚犯似乎被这句话安抚了一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和得意,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仿佛怀里真的有什么珍宝一般,神经质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些,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浓重口音和含糊不清的语调说道,“……他们找不到……嘿嘿……我藏在……藏在墙缝里……那个红色的……盒子……上面有……有爪子……”

红色的盒子!爪子!

沈青书的心脏猛地一跳!和他之前用春秋笔解析出的疯话对上了!

他强忍住追问的冲动,脸上依旧保持着那种小心翼翼、试图与对方建立“统一战线”的表情,顺着他的话说道:“红色的盒子?上面有爪子?那一定是……很厉害的宝贝!对!一定要藏好!千万不能让那些……‘穿官服的’找到!”

他刻意模仿老囚犯记忆中对“官差”的恐惧称呼。

果然,提到“穿官服的”,老囚犯的身体猛地一抖,眼神里的恐惧再次占据了上风:“……官服……对!就是他们!他们要抢我的宝贝!那个……那个手指头……弯的……就是他!他上次就想抢!被我骂跑了!嘿嘿!”

手指头弯的?!

又一个关键信息!

这和沈青书之前在脑海中推演出的、可能与物证接触的“关键人物”特征,隐隐有所重合!

“手指头弯的?”沈青书故作惊讶,语气里充满了同仇敌忾的愤怒,“是他?!他也想抢您的宝贝?!这个人……我好像……好像见过!他是不是……走路有点跛?脸上还有颗痣?”

他在冒险!他在用模糊的信息进行诈唬,试图从老疯子口中套出更具体的身份特征!

老囚犯歪着脑袋,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口中喃喃道:“……跛……不跛……痣……好像……好像有……在……在眉毛……不,在下巴……”

他的回答依旧混乱,但透露出的信息却让沈青书的心跳再次加速!

手指弯曲!下巴有痣!

这两个特征结合起来,范围就大大缩小了!这很可能就是某个经常出入天牢底层的狱卒,或者……某个地位不高但负责处理某些“脏活”的小吏!

“是他!一定是他!”沈青书立刻用一种恍然大悟且义愤填膺的语气说道,“这个挨千刀的!不仅偷我的玉佩,还想抢您的宝贝!老先生,您放心,我知道他是谁了!等我……等我出去了,一定帮您把宝贝……看好!”

他故意将“出去”两个字说得很重,带着一种虚假的承诺。

老囚犯似乎并没有听懂他话语中的深层含义,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反复念叨着:“……我的宝贝……不能抢……弯手指……坏人……”

他的情绪似乎开始变得不稳定,眼神也重新涣散起来。

沈青书知道,时机差不多了。再继续追问下去,很可能适得其反,让老疯子彻底陷入混乱或者警惕之中。

他缓缓地、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拉开了一点距离,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小心翼翼的、充满试探与诱导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他需要时间,消化刚刚得到的信息。

【真实记录】启动,将刚才与老囚犯的整段对话,包括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全部在意识中精准回放、封存。

【逻辑推演】启动,将“红色盒子”、“龙爪印”、“弯手指”、“下巴有痣”这些关键信息,与之前关于“沈家案”的推演模型进行交叉比对和分析。

一个初步的、模糊的嫌疑人形象,开始在沈青书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这个“弯手指”,很可能就是当初负责转移、隐藏甚至掉包那份关键“物证”(装密信的盒子)的执行者!他或许地位不高,只是个跑腿的,但他一定知道一些内幕!至少,他接触过那个“红色盒子”!

找到他!

只要能找到这个“弯手指”,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关于那封“密信”的更多线索,甚至……挖出他背后的人!

这成为了沈青书当前最迫切、最直接的目标!

虽然前路依旧艰险,时间依旧紧迫,但这微弱的线索,就像是漆黑隧道尽头,终于透出的一丝微光,让他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再次充满了力量和……一种冰冷的、属于猎人的决心。

他将剩下的半个窝头和陶罐里的水全部吃完、喝光。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扇冰冷的牢门。

那个“弯手指”,他会是狱卒吗?还是……负责送饭、倾倒秽物的杂役?

无论他是谁,他一定还会再出现!

而下一次……沈青书绝不会再轻易放过!他的目光,将如同最敏锐的猎鹰,他的春秋笔,将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从对方身上,剥离出他需要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