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别部司马

涿郡城外，血色的夕阳将战场染得通红。

刘备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月白色的深衣下摆已被鲜血浸透，变成暗红色。

他缓缓将双股剑收回鞘中，剑刃与剑鞘摩擦发出清越的金属声。

身后，关羽正用一块绿布擦拭青龙偃月刀上的血迹，张飞则一脚踢开一具黄巾士兵的尸体，从地上捡起那面残破的“苍天已死“大旗。

“大哥，咱们赢了！“张飞声如洪钟，震得周围幸存的乡勇们精神一振。

刘备没有立即回应，他的目光扫过战场。

一千乡勇对阵数万黄巾，这本是一场必败之战，但凭借关羽、张飞的勇猛，以及他精心设计的伏击战术，他们竟然奇迹般地击溃了敌军，还斩杀了渠帅程志远。

“玄德公。“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

涿郡太守卢毓身着官服，站在城门楼上向刘备拱手，“请入城一叙。“

太守府内，华灯初上。

刘备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衣，随卢毓步入宴厅。

楠木案几上摆满了炙鹿、蒸豚等硬菜，酒器皆是青铜古物，显然卢毓拿出了最高规格的招待。

“玄德公此番立下大功，保全涿郡百姓，卢某代全城父老谢过。“卢毓亲自执壶，为刘备斟满一杯酎酒。

酒过三巡，郡丞崔琰突然举杯起身。

这位出身清河崔氏的士人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刘公可知，程志远首级悬城后，三十里内黄巾闻风而逃？这般威名，怕是要直达天听啊...“

张飞“砰“地砸下酒觥，震得案几上的菜肴都跳了起来：“酸儒！有话直说！“

满座悚然。

刘备却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青铜杯沿上“景耀“二字——那是与卢植当年赠他的弓上相同的铭文。

他抬眼看向崔琰，目光如平静的湖面：“崔兄的意思是，备该去洛阳请功？“

崔琰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刘备如此直接。

“非也。“

卢毓突然插话，击掌三声。

亲卫立刻抬上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铺在厅中央。

“玄德公可知程志远只是开始？“他手指点向冀州方向，“张角主力已聚众三十万，正在广宗与家父对峙。“

烛火噼啪一跳，映得地图上那个朱砂画的圈格外刺目。

张飞咧嘴露出森白牙齿：“来多少，杀多少！“

“不。“

刘备突然起身，双掌按在地图上。

他的指尖精准地点在“广宗“二字上，那里正是卢植大军与张角主力对峙之地。

“毓弟。“刘备抬头，目光灼灼如炬，“备欲率部北上，投奔卢尚书麾下效力。“

满座皆惊。

崔琰手中的象牙筷“啪“地落在案上：“刘公可知广宗战况？张角妖法诡谲，官军折损已逾万人！“

“正因如此。“

刘备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吾师卢尚书独抗妖贼，备岂能安坐后方？“

他从袖中滑出一封火漆密信，推到卢毓面前。

封泥上赫然是卢植的私印！卢毓展开信笺，只见上面写着：

「玄德如晤：

广宗僵持，妖人驱尸为兵，闻汝于涿郡募得豪杰，可速来。

——师植」

卢毓指尖微颤。

这封信的意味再明白不过——他的父亲，当朝尚书卢植，早已将刘备视为打破广宗僵局的关键。

“大哥！“张飞拍案而起，酒水溅湿了他浓密的虬髯，“俺们自家打江山不好吗？何必去给别人当马前卒！“

“三弟。“

关羽丹凤眼一横，青龙偃月刀不知何时已横在身前，“听大哥说完。“

刘备缓缓起身，双股剑铿然出鞘半寸，寒光映着他平静的面容：

“翼德可知，黄巾不过癣疥之疾？“剑尖划过地图，停在洛阳位置，“真正的战场...在那里。“

满堂死寂。

文官们脸色煞白——这话已近乎谋逆！

卢毓突然大笑，举杯一饮而尽：“好！明日我便修书，荐玄德公为别部司马！“

他摔碎酒盏，瓷片四溅，“但有个条件，我要程志远那面太平道幡。

家父需要它研究破妖之术。“

刘备笑了，他早知道这位看似文弱的太守，骨子里流着卢氏一门的铁血。

“成交。“

烛火摇曳，酒过三巡。

众人正推杯换盏，忽听府外马蹄声骤起，铁甲铿锵。

“绣衣卫到——！“

厅门轰然洞开，一队黑甲武士按刀而入，为首者面白无须，手捧鎏金铜匣，目光如刀般扫过众人。

“涿县刘备，接旨。“

声音落下，满座皆惊。

刘备神色不变，缓缓起身，拂袖下拜。

那绣衣使者展开帛书，声如寒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涿县刘备，率义士破黄巾渠帅程志远，斩首千级，功在社稷。

今特授别部司马，即日北上广宗，佐卢植讨贼。

沿途郡县，供其粮秣，不得延误。

“钦此。“

厅内死寂。

卢毓面色微变，这封赏来得太快，快得不合常理。

刘备双手接过圣旨，指尖触到帛书边缘的暗纹，那是绣衣卫独有的标记，意味着这道圣旨并非出自尚书台，而是天子刘宏直接授意。

“臣，刘备，领旨谢恩。“

绣衣使者冷笑一声，忽然压低声音：“刘司马，陛下还有句话。“

他凑近刘备耳畔，吐字如针：

“宗室募兵，当报羽林备案，刘司马的一千乡勇，可曾登记造册？“

关羽丹凤眼骤眯，青龙刀在鞘中轻颤。

刘备却笑了。

“请天使回禀陛下。“他声音温和，却字字清晰，“备乃中山靖王之后，世受汉禄，今为国讨贼，何须备案？“

绣衣使者瞳孔一缩。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温润的年轻人，竟敢以宗室身份硬抗皇权猜忌。

“好，很好。“使者阴冷一笑，甩袖而去。

黑甲武士如潮水般退去，厅内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张飞拍案怒骂：“直娘贼！俺们拼命杀贼，倒像是犯了王法！“

卢毓急忙摆手：“翼德慎言！“他转向刘备，低声道：“玄德公，这道圣旨...恐怕别有深意。“

刘备轻抚圣旨上的龙纹，忽然从袖中滑出半截撕碎的密信，正是那道要求宗亲募兵必须报备羽林卫的密旨。

“陛下在试探。“他指尖一搓，纸屑纷飞，“看我刘备，是愿做听话的狗，还是...“

烛火噼啪一跳，映得他眸中幽深如渊。

“...能噬人的狼。“

远处城楼，夜风卷起那面“苍天已死“的黄巾幡，猎猎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