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被否定的未来
祖父准备抱我下车，而我却紧紧地拽着车厢边不松手，我真的不想再回那栋屋子里了，那里就是个战场，只会有无尽的痛苦，无限的伤害，我畏惧那个地方，也憎恨那个地方。
“爹爹，带我回东屋吧！”我轻声跟祖父说。
东屋，是二伯父的房子。这栋房子是刚刚建立不久的毛坯房，没有任何的装修，甚至都没有一个完整的窗户，只是堆放着一些不常用的杂物，二伯父常年在外面打工，那时候他还是单身汉一个，所以这房子任由祖父母支配。
祖父叹息着，还是将我拉到了东屋，并给我搬来了一张小小的课桌，一条半高的凳子，摆放在这空荡荡的客厅的一角，倚着墙壁。我便在这里落下脚来，独处一段清净而孤独的时光。
家庭的不和睦很快在家族乃至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父母的态度如此的反对，“你这个样子读书有什么用？！”这无疑是一种否定，将我的希望彻彻底底地否定掉，就像一盆泼洒在头顶的冰水，从头到脚淋湿个透、冰冷个透。未来，竟被自己的父母如此的否定，还有谁可以肯定自己？
一个亲戚到家里来串门，看到这样一种情况，他咂咂嘴，奉劝着祖父祖母：“她的爸妈都不同意，你们作为爷爷奶奶何必这么劳心劳神呢？自己也都这么大的年纪了，是不是精力多得花不完呢？更何况现在大学生到处都是，好手好脚的都找不到工作，就算她能读书，谁会聘用这么一个残疾人去工作？”
伯父伯母们纷纷持反对意见，“有这个钱和精力就这样在家里给她买点衣服，买点东西吃就行了，何必那么费神？！没有用的！”
天哪！我竟然成了一个混吃等死的人！“不，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要什么新衣服，也不要什么奢侈的东西可以吃，我只要上学，我不想呆在家里！”我双手抱着自己的头，不想去听这些人的劝阻，喊出了一连串的心声。
祖父祖母用坚定的话语回答他们：“不读书她能在家里干什么？她又能够干什么？读，她想读就去读！”他们不顾任何人的反对，依然把我送去了学校，即便和父母“反目成仇”，他们也认了。
母亲的脸上从此不再对我有一丝笑容，每每我亲切地喊她，她都会有意识地不回答。而我也不敢再踏入自家的大门，每晚放学回来后我就坐在这伯父的空荡荡的屋子内课桌前温习功课，吃饭的时候由祖父母给我端过来，然后吃完了他们再收拾了拿去洗了；我需要上厕所的时候祖母会将便桶给我拎过来，方便后再拎出去倒掉，也可以这样说，吃饭和上厕所在同一个地方，日复一日的如此。
我最害怕的就是周末和节假日，因为放假就意味着我就得从早上起床后一直坐在这里，直到晚上被祖父母扶着到床上去睡觉。我看到的只是外面太阳从东边升起，然后又渐渐地滑落西方；看风把尘土从大门外吹进来，吹得家里灰蒙蒙的一片；鸟儿扑棱着翅膀从外面飞进来，又打了一个转儿，急匆匆地飞出去，一刻也不想停留……我拉长耳朵听祖父母的脚步声，猜测他们从地里干活回来没有……我低头去看我的课本，温习我的功课，我能做的只是这些，我也想到外面去，哪怕就在院子里，但我就是去不了。没有同学或伙伴陪我来玩，我只不过是废人一个，谁愿意和一个根本不能动弹的孩子去做游戏？怎么去做？
从大门外望向天边的云儿，它们是那样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幻想，假如我是一片云，想飘到哪里就飘到哪里，那该多好！
某一天中午，从湖南远道而来的姨妈拎着一堆零食来到隔壁看我，我依旧坐在桌前看我的书，与其说看，还不如说把书摆在面前当摆设，因为我知道有客人来了就有点发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想见到任何人了，即便有人来了我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而且尽量不吭声，别人问我一句我回答一句，别人不问我什么问题，我也不会主动和别人交流，只是木木地去看我面前的书，很茫然地看，什么都塞不进去。
“小逸啊，不要再去读书啦，你看你的身体，越来越糟啦。”姨妈在我的身旁蹲下来，抚摸着我的背，“你看你的背，都有点立不直了，将来就驼了，不要再去上学了，好不好？如果你在家里锻炼锻炼能够稍微走起来的话，你还可以走到街上去，别人看到你后还会施舍你的，你上学没有用的。”刚刚姨妈温柔的抚摸，所带来的温馨感觉顿时荡然无存，我变得异常的愤怒，我愤恨地想：为什么你们都一个个地说着同样的话！是的，我身体不一样，但是我也想读书，我绝对不会去当乞丐，就算饿死也不要去当乞丐，我怎么能让自己沦落成一个乞丐？我对着姨妈狠狠地抛下一句：“我就要读书！”其实我不是对姨妈有怒火，似乎姨妈和母亲就是串通好的，一起阻止我求学的欲望。
别人施舍？当乞丐？怎么可以让自己那么卑贱地活着，没有任何尊严，那么苟且地活着，还不如让自己饿死算了，我没有一副健全的四肢，但是还有一副健康的头脑，一颗尚能感知的心，我有我的尊严，我不能让别人瞧不起我！可是我生下来就是小丑，我就只配扮演一个小丑的角色，无论我怎样高傲，怎样努力，别人都是不屑一顾，没有谁会理会我这么一个连坐都坐不起来的丑八怪！
我生命微贱，如草芥蝼蚁，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未来，只要我能够活着就好，我就这么苟且地活着，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上帝就要这么恶狠狠地惩罚我。
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对这个家有了一份更深的畏惧，我看到父亲母亲时都变得非常的惊慌，看陌生人似的看着他们每一个人，还冷不丁地打一个寒颤，就像被冷水浇了背似的。家里的每个人的脸上总是灰灰的，好像烧砖窑里面的黑烟全部熏在了他们的脸上似的，就像一种阴翳，笼罩在这个家的上方，我甚至觉得刚刚出生的妹妹脸上都是灰灰的暗暗的，我说不清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是怎么来的，是我带过来的吗？阴翳变成了一种很诡谲的东西，时常在我的脑海里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