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朱雀大街的晨雾里已浮起袅袅炊烟。我推开云裳阁的雕花木门，青铜风铃撞碎一室寂静。晨光顺着格栅窗漫进来，在青砖地上织出菱花纹路，货架上盐雕的十二生肖在光影间忽明忽暗，兔儿爷抱着胡萝卜的憨态倒让我想起前司茶水间的卡通摆件。
“东家，蜀绣庄的云锦到了。“新来的胡人伙计阿迪勒扛着半人高的樟木箱跨过门槛，卷曲的鬓角还沾着晨露。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霞光色的缎子，手指在织金纹路上摩挲：“长安城的贵人们定会抢破头。“
我抚过缎面熟悉的缠枝莲纹，突然想起现代出租屋里那条宜家同款窗帘。那时每日挤地铁啃冷三明治，如今却在千年之前的晨光里轻嗅真丝浸染的沉水香——命运这出戏，当真荒诞得令人发笑。
【市井晨曲】
东市在辰时准时沸腾。谢惊涛把九环大刀往门前石墩上一插，络腮胡上粘着糖渣就开始吆喝：“云裳阁新到的西域琉璃盏！买三送一嘞！“几个总角小儿围着他要刺青贴纸，凶神恶煞的海寇头子正笨拙地给小姑娘手背画小猫，青龙刺青随肌肉起伏活灵活现。
斜对过茶楼飘来琵琶声，我倚在二楼的格栅窗前，看墨九踩着自制的滑轮鞋穿梭在茶座间。少年腰间工具袋叮当作响，活像个人形八音盒：“三号桌要续冰镇酸梅汤——金先生又和布商吵起来了！“
雅间里，金不换的孔雀羽扇在晨光中流光溢彩：“王掌柜，这匹杭绸的经纬线比蜘蛛网还稀疏。“他指尖捻起根断丝，“三十贯？您当金某是冤大头？“突然压低声音，“不过若肯供出仿造盐灯的作坊......“
“砰！“
老侯爷的翡翠算盘重重砸在柜台，惊得波斯猫蹿上房梁。他戴着琉璃老花镜，正对照我手绘的账本画招财猫，笔锋在“柒月盐引“处洇开墨团：“乔儿！爹画的貔貅像不像？“
【故人新事】
暮色浸透窗棂时，兄长拎着描金食盒踏着青石板路而来。竹青常服衬得他愈发清瘦，倒显出翰林院编修该有的书卷气：“母亲新制的茯苓糕，特意用井水镇过。“
食盒角落歪歪扭扭的“加油“二字刺得眼眶发酸——朱砂写的简体字，定是母亲趁人不备偷偷描的。穿越前她总在我加班便当上贴这样的便签，可彼时总被报表埋得无暇细看。
“上月你昏迷时，“兄长忽然轻咳，“母亲在佛堂抄了七卷《药师经》。“他指尖抚过柜台盐雕的莲花纹，“如今见你把云裳阁经营得风生水起，倒比中状元还欢喜。“
波斯猫跃上博古架，翡翠眼瞳映着跳动的烛火。我掰了块茯苓糕喂它，忽然听见檐角铁马叮咚。顾云深玄色锦袍沾着夜露立在门前，手里提着盏兔儿爷盐灯：“护城河放灯，可愿同往？“
【星河私语】
护城河浮着千百盏莲灯，似瑶池星子坠入尘寰。我拎着改良襦裙的月华纱，看顾云深用火折子点亮盐雕灯芯。暖黄光晕漫过他凌厉的眉峰，竟氤氲出几分罕见的温柔。
“林姑娘对账册的痴迷，倒比户部尚书更甚。“他忽然开口，折扇轻点我袖口墨渍，“前夜见你对着月光翻账，还当是在参详星象。“
我往河里放了盏盐雕猫灯：“顾公子可听说过星图记账法？“涟漪荡开灯影，银河碎在粼粼波光里，“在西域时有位行商教我，用北斗七星对应货品。天枢记丝绸，摇光记盐引，玉衡记......“
折扇忽然点在眉心，檀木香混着薄荷气扑面而来：“这颗朱砂，该对应哪颗星？“
河风掠过耳畔，我望着他睫羽在灯影中投下的细密阴影，忽然想起现代写字楼里永不休眠的日光灯。那时的孤独像密封在罐头里的鱼，而今却有满河星火可共天明。
【暗涌初现】
三更梆子惊破夜色时，墨九踩着机关滑轮疾驰而来。少年掌心躺着块碎瓷片，边缘还凝着可疑的绿渍：“师父！有人在井边打碎药坛！“
金不换的孔雀羽扇从暗处探出，月光在翡翠翎毛上流转：“城南铁匠铺今晨进了三十坛绿矾。“他忽然用扇骨挑起我发间玉簪，“林姑娘这支簪子的玉料，与沉船里的翡翠貔貅......“
“是同一块籽料。“顾云深突然截断话头，折扇在掌心敲出奇异韵律，“听闻'裁云阁'近日在寻上等翡翠？“
我猛然捏紧簪尾，前世最后一份合同上的卷云纹Logo在记忆里浮现。河灯被晚风掀翻，水面倒影碎作万点流萤。
【人间清欢】
回到云裳阁时，老侯爷已在柜台后盹着了。琉璃镜滑到鼻尖，手里还攥着画歪的招财猫。谢惊涛抱着大刀倚在门边打鼾，凶悍的刺青脸上贴着小姑娘送的蝴蝶花钿，违和中透出几分滑稽。
冬雪轻手轻脚挂上打烊木牌：“东街李婶送了新腌的酱瓜，说多谢您教的冰窖存菜法。“月光漫过后院新砌的冰窖，恍惚间似看见超市冷柜里码放整齐的便当盒。那些曾抱怨的庸常岁月，竟在千年之前开出了花。
顾云深将盐灯悬在檐下，忽然轻笑：“林姑娘打算盘的模样，像在破解星河密语。“
“这叫社畜的自我修养。“我望着廊下摇曳的灯影，“从前用Excel算计数据，如今用算珠清点人间烟火——“
夜风卷起账册，母亲画的招财猫在星辉下憨态可掬。更鼓声从深巷传来，惊起檐角宿鸟，羽翼掠过的弧线恰如命运错写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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