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铁炉寒

炉膛里的火舌舔舐着半融的铁块,将林墨的睫毛镀上一层金红。十七岁的少年赤着上身,脊背弓成蓄势的豹子,铸铁锤抡起的瞬间,肩胛骨凸起两道凌厉的弧线。当——!火星在阴沉的暮色里炸开,像撒了一把烧红的铜钱。

“哥!韭菜盒子要凉透啦!“

林小鱼清脆的嗓音撞碎了满室铁器铮鸣。少女挎着藤编食盒钻进铁匠铺,两根麻花辫梢沾着草屑,粗布裙摆扫过门槛时掀起一小股裹着铁锈味的旋风。她踮脚把食盒搁在砧板边沿,油纸包着的三只焦黄面饼正渗出晶亮的油渍。

“爹去赵家庄送犁头了,说是要帮王寡妇修锄头。“小鱼蹲到风箱旁鼓着腮帮子吹气,火星子簌簌腾起,“经过老槐树时撞见张叔家的阿黄,那狗崽子冲黑风山方向叫得可瘆人了......“

铁锤悬在半空。

林墨盯着砧板上渐冷的铁胚,镰刀雏形的刃口处有道蛛丝般的裂痕。他忽然将半成型的农具扔回火塘,飞溅的炭灰在暮光里织成一张闪烁的网。“跟你说过多少次,酉时之后不许出门。“少年声音比淬火的铁还冷。

“我、我走的是西边菜园子......“小鱼缩了缩脖子,指尖悄悄戳了戳兄长绷紧的后腰,“哥你这月都炼废十三把镰刀了,王掌柜前日还跟爹嘀咕......“

话音被骤起的铜铃声斩断。

货郎老孙头跌进门槛时,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只剩光秃秃的木杆。这个总爱给小鱼塞麦芽糖的老人此刻面色青灰,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黑袍子......绣着血骷髅的黑袍子......“

林墨瞳孔骤缩。他记得三年前随父亲去州府卖铁器时,曾在城门告示上见过这种纹样——血魂殿外门弟子的标记。少年转身将妹妹按进墙角堆满废铁的暗柜,柜门合拢前塞进一把生锈的柴刀。

“数够三百下,听见猫头鹰叫再出来。“他扯下墙上挂着的牛皮围裙裹住少女发抖的身子,“若是......“后半句被咽回喉间,化作齿缝溢出的铁腥气。

地窖板轰然闭合的刹那,小鱼看见兄长抽走了梁上那柄无锋断剑。这是阿爹打废的第三十七把剑,刃口参差如狼牙,此刻却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青芒。

街道上传来鳞甲摩擦声。

五匹黑鳞马踏碎青石板,马背上黑袍人袖口翻出猩红内衬。为首的独眼汉子甩动刺鞭,鞭梢铁钩刮过林记铁匠铺的招牌,木屑纷飞中露出父亲去年新漆的“童叟无欺“四个字。

“搜。“那人声音像是生锈的刀片刮过陶瓮。

林墨背贴冷硬的砖墙,掌心冷汗浸湿断剑缠布。地窖暗格是他亲手所砌,夹层填着隔音的棉麻絮,但此刻却能清晰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忽然有火星溅上手背——炉膛里未熄的炭火噼啪炸响,映得黑袍人胸前的血骷髅纹章忽明忽暗。

“头儿,后院地窖!“某个沙哑嗓音突然炸响。

少年浑身血液凝固。他看见独眼汉子咧开满口黄牙,刺鞭如毒蛇吐信般卷向地窖铁锁。身体比思绪更快,无锋剑劈开浓稠的暮色,却在触及鞭梢前被某种无形屏障弹开。

“哦?还有个淬体境的小虫子。“独眼男嗤笑着挥鞭,林墨右肩瞬间爆开血花。少年踉跄撞上火炉,烧红的铁钳哐当坠地,腾起的火星中忽然瞥见星辰坠在胸前闪烁——那是今晨在溪边浣衣时捡到的漆黑石子。

剧痛撕扯神经的瞬间,林墨鬼使神差地攥住坠子。仿佛有星河在掌心炸开,无数光流顺着血脉涌入心脏。他听见虚空中有少女轻笑,眼前黑袍人的动作忽然变得极慢,刺鞭轨迹清晰如砚台里的墨线。

断剑毫无征兆地嗡鸣起来。

等林墨回过神时,无锋剑已贯穿独眼汉子的咽喉。喷溅的鲜血在触及他面门前诡异地蒸腾,化作细碎星尘消散在空气里。剩余四个黑袍人僵在原地,他们胸口的血骷髅纹章正片片剥落。

“怪...怪物!“有人嘶声尖叫。

林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皮肤下流淌着淡蓝色光脉。地窖方向传来细微响动,他猛然惊醒,转身时听见脑后风声尖啸——最后那个黑袍人掷出的匕首,在触及他后颈的瞬间被星芒绞成齑粉。

当啷。

星辰坠跌落在地,光芒尽敛。林墨跪在血泊中剧烈喘息,发现右肩伤口已愈合如初。暮色彻底吞没小镇前,他摸到独眼汉子尸身怀中的青铜令牌,背面刻着令人血液凝固的小字:

“七月十五,血祭青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