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山脉的晨雾总带着铁锈味。方玄趴在潮湿的岩缝里,看着最后一丝晨光被浓雾吞噬。十五岁的少年握紧竹篓背带,青筋在麦色小臂上扭成蚯蚓。篓底躺着三株新采的紫云草,叶片上还沾着夜露——这是母亲治咳疾的药引。
山风掠过林梢,惊起一群血羽鸦。方玄忽然僵住,他看见三十丈外的断崖边,王猎户昨天布置的捕兽夹上挂着半截狐尾。染血的白色绒毛间,隐约露出半片暗红布料。那是里正家小女儿失踪时穿的襦裙。
少年喉结滚动,冷汗顺着脊梁滑进粗麻衣领。他记得三天前在祠堂后院,看见里正娘子捧着这件绣金线的红袄哭晕在地。村口老槐树上新贴的寻人启事墨迹未干,此刻却在深山里沾满兽血。
“沙沙——”枯枝断裂声从身后传来,方玄闪电般缩进岩缝。透过苔藓覆盖的缝隙,他看见三个黑袍人踏雾而来。为首者戴着青铜兽面,腰间悬挂的骨铃随着步伐晃动,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声响。
“时辰将至。”兽面人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铁器,“阵眼设在何处?”左侧的黑袍掀开兜帽,露出张布满刺青的脸。方玄瞳孔骤缩——那是失踪半月的私塾先生!但此刻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上,爬满蜈蚣状的黑色纹路。
“酉时三刻,月过老槐。”私塾先生指尖亮起幽蓝火焰,在空中勾勒出村落的轮廓,“七十二活祭,正好对应北斗杀阵的星位。”方玄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他看见火焰幻化的村图上,自家屋顶正对着天枢星位。母亲今早咳血时染红的帕子,还晾在院中的苦楝树上。
当最后一丝天光消失时,少年像受惊的岩鼠般窜出藏身处。背篓撞在石棱上,紫云草散落一地。他顾不得捡拾,赤脚踏过锋利碎石,朝着山下狂奔。浓雾中传来骨铃轻响。戌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时,方玄正跪在祠堂的青砖地上。供桌上烛火摇曳,映得祖宗牌位忽明忽暗。
他盯着自己不断颤抖的双手——指尖还残留着母亲发间的桂花油香。两个时辰前,当他冲进自家院落时,看见父亲仰面倒在井台旁。那个总爱用胡茬扎他脸颊的汉子,此刻胸口破开碗口大的血洞。井水里浮着半张苍白的面孔,是今晨还为他熬药的母亲。“玄儿...快...”父亲临终前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浑浊的瞳孔里映出天际血月,“祠堂...暗门...”
少年在血泊中摸索到暗门机关时,听见村口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暗格里的《山河志异》跌落在地,泛黄书页间飘落张符纸——那是去年上元节,游方道士送给他的平安符。此刻这张符纸正在他怀中发烫。
“第四十九个。”沙哑的嗓音突然在祠堂外响起。方玄猛地屏住呼吸。供桌上的烛火骤然变成幽绿色,他看见血水正从门缝渗入,在地面汇聚成诡异的图腾。黄幔无风自动,露出后面獠牙外露的城隍像——神像眼角正在淌血。
青铜兽面突兀地出现在供桌上方。方玄闻到浓重的腥气,像是陈年的铁锈混着腐肉。兽面人屈指轻弹,烛火“噗”地爆开,飞溅的火星在空中凝成血色锁链。
“小老鼠。”锁链缠上方玄脚踝的瞬间,兽面人突然转头望向窗外,“来得倒是快。”震耳欲聋的狼嚎撕破夜空。方玄趁机滚向神龛,后背重重撞上暗门机关。在暗格闭合前的刹那,他看见九道幽蓝身影破窗而入,为首的头狼额间生着银白月纹。黑暗中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方玄摸到暗室角落的陶罐,这是猎户们存放火油的地方。当他颤抖着撕开衣摆准备制作火把时,指尖突然触到冰凉的金属——是王猎户的玄铁匕首。“咚!”头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方玄握紧匕首,听见利齿撕扯血肉的声音混着狼嚎。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地板缝隙滴落,在他手背溅开暗红的花。
当厮杀声渐歇时,方玄轻轻推开暗格。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棂,将祠堂染成银蓝色。他看见私塾先生的尸体横在供桌前,心口插着半截狼爪。少年蹑足绕过血泊,突然僵在原地。城隍像前的香炉旁,里正家小女儿的头颅正睁着眼睛看他。
那双曾经盛满笑意的杏眼,此刻爬满蚯蚓状的黑纹。呕吐物涌到喉间又被生生咽下。方玄抓起供桌上的烛台,却听见身后传来衣袂破空声。
青铜兽面鬼魅般浮现在梁柱阴影中,骨铃轻响,他感觉四肢突然不受控制。“倒是省了我找阵眼的功夫。”
兽面人指尖亮起血芒,“太阴之体,正好补全最后一处...”破风声骤起。兽面人偏头躲过袭来的狼爪,反手挥出三道血刃。方玄趁机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暂时夺回身体控制权,转身扑向祠堂大门。
身后传来狼王愤怒的咆哮。方玄在门槛处绊倒,回头看见兽面人的左臂齐肩而断,落地的手臂化作血水渗入地缝。九头巨狼组成奇异阵型,口中喷吐的幽蓝火焰竟在吞噬血雾。少年连滚带爬冲进夜幕,耳边风声呼啸如鬼泣。
他朝着后山狂奔,裸露的脚掌被碎石割得血肉模糊。背后的厮杀声越来越远,直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震得山石簌簌滚落。当方玄攀上千丈崖时,月光正好照亮崖边的青铜碎片。
他认出这是祠堂香炉的残骸,边缘还沾着暗红血迹。山风卷起他破碎的衣角,下方云雾翻涌如巨兽张口。
狼嚎声再次逼近。
方玄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失重感袭来的瞬间,他看见头狼眼中闪过的惊怒。下坠途中,崖壁凸起的岩石划开他的后背,却在剧痛袭来的刹那,怀中的平安符突然爆发出金光。
“轰!“
崖壁某处传来轰鸣,方玄重重摔在突起的石台上。他咳出大口鲜血,挣扎着摸向腰间——玄铁匕首不知何时断成两截,锋刃上沾着诡异的蓝血。
头顶传来碎石滚落声。方玄咬牙爬向石缝,却发现此处竟是中空的洞穴入口。当他扶着石壁站起时,掌心突然传来灼痛——青苔覆盖的岩壁上,暗金纹路正如血管般脉动。
洞穴深处亮起两点幽光。
少年踉跄后退,后脑撞上坚硬石壁。剧痛中,他看见无数灵力丝线从虚空浮现,将他悬吊在半空。皮肤表面渗出细密血珠,却没有坠落,反而在空中勾勒出古老符箓。
“三千年了...“苍老的声音震得碎石簌簌而落,“竟是个毫无修为的娃娃。“
方玄感觉灵魂正在被撕裂,就像去年看母亲纺线时,棉絮被生生扯成细丝。他咬破下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石台上汇成小小的血洼。
“停下!“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你体内为何有幽冥印记?“
灵力丝线骤然收紧,方玄听见自己肋骨的哀鸣。濒死之际,他染血的手指突然能动了——岩壁上的暗金纹路不知何时已爬上他的手臂,在皮下发出微弱光芒。
洞穴深处传来琉璃碎裂般的脆响。方玄重重摔落在地,看见晶莹如玉的骷髅盘坐莲台,头骨上的断剑泛着青光。
“太虚引灵体...“骷髅下颌开合,石室震动,“看来老夫要欠九幽老怪一个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