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命运之雨

公元542年春,建康城沉浸在绵绵细雨之中。细小的雨滴滴答落在琉璃瓦上,顺着青苔斑驳的墙壁滑落,最终渗入冰冷的泥土。湿润的空气弥漫着一丝腐草的气息,带着几分寒意,如同一场无声的告别。

今日,柳府披上了一片素白,哀戚之气萦绕不散。灵堂之中香烟缭绕,丧鼓声低沉而悠远,震入人心。正殿中央,一块刚刚摆上的灵位端然立于供桌之上,“柳婉之灵”三个大字笔锋犹新,仿佛命运被无情截断,未曾留下任何余音。

柳镜言笔直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宽大的孝服包裹着她瘦弱的身躯。膝盖早已麻木,可她一动不动。香烟缭绕在眼前,如同迷雾遮蔽了前路。

八岁,她已学会何为生死永诀。

身后不远处,长乐公主萧玉夏一身素衣,静立如雕像。无人见她落泪,然而,藏在袖中的手却已紧握至发白。

一阵微风拂过,廊下的竹帘轻轻摇曳,发出簌簌之声。

柳太君拄着拐杖,静静地站在灵柩前,苍老的目光凝视着跪在堂中的孙女,未曾言语,片刻后微微颔首。

“入棺。”

一声令下,灵堂内顿时哭声大作。然而,在堂外的檐下,一只小手微微颤抖。

“姐姐……”柳盼紧紧拽住柳镜言的衣角,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惶恐不安。

柳镜言缓缓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一言不发。她明白,若她动摇了,这个年幼的弟弟便会彻底崩溃。

身为柳家长女,她不能哭。

柳太君缓步转身,拄着拐杖缓缓前行,每一步都沉重而威严。走到柳镜言身旁,她微微停下,苍老却依旧威严的声音响起——

“镜言。”

柳镜言抬起头,对上祖母深邃如渊的目光。

“从今日起,你要代替你父亲,守护柳家门风。”

一旁,一位族中长辈捋着胡须,沉声说道:“长兄已逝,柳府不可由女子主事。”

“公主虽尊贵,但终究是外族之人,柳家内事,怎可由外人干涉?”另一人随声附和。

殿内气氛沉凝,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萧玉夏。

她神色不变,语调平静却不容置疑:“诸位挂念柳家,我自会铭记于心。但若有人趁机谋私,恐怕皇室亦不会坐视不理。”

言语淡然,却字字带锋,不少人脸色微变。

柳太君冷哼一声,拄着拐杖踏前一步:“从今往后,我来管束柳府家事。镜言虽年幼,但毕竟是柳家长女,我会亲自教导她。若有人不服,尽可直言!”

无人敢再开口。

柳镜言缓缓伏地,郑重地向柳太君磕了三个响头。

柳太君一言定下,柳家众长辈再无异议。然而,柳镜言心知肚明,这份平静只不过是暂时的。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哪怕是柳家长女,又能支撑多久?

柳太君垂眸看向她,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镜言,从明日起,你要学家规、学管家、学账册、学礼仪,也要学如何待人处世。日后,你不仅是柳家长女,还要成为能替家族撑起一片天的人。”

柳镜言望着祖母,清澈的双眸不见丝毫稚气,她明白,这不仅是教导,更是试炼。若她无法证明自己的能力,即便有母亲和皇室的庇护,迟早也会被逐出柳府。

她深吸一口气,俯首郑重道:“孙女谨遵祖母教诲。”

萧玉夏走到她身旁,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动。

春风轻拂,庭院中洁白的梨花随风飘落。

柳镜言缓缓握紧衣袖,幼嫩却坚定的声音响起:“父亲曾说,无论天晴或风暴,柳家都必须屹立不倒。”

萧玉夏注视着她,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然而,当她开口时,语调依旧平静:“既如此,我便助你。”

自那日起,柳镜言的生活已与同龄孩童截然不同。

天色微明,她便需起身,换上一身素净衣衫,到正堂学习礼仪。从行礼举止,到待人接物,一丝一毫皆不得有错,稍有差池,便要跪在廊下反思,任凭料峭春风吹透单薄衣衫。

她从不抱怨,也未曾退缩。

白日学习礼节,夜晚便是账册之课。府中上下的账目一一摊开,密密麻麻的文字让她双目酸涩。萧玉夏未曾多加干涉,仅在关键时刻指点一二,却从不直接帮她。

夜深人静之时,直到油灯即将燃尽,她方能回房歇息。她的双眼因疲倦而微红,小小的手掌沾满墨渍,然而那一双漆黑的眸子中,却未曾有一丝畏惧与退缩。

她知道,若想守住柳家,她必须变得强大。

4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