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深红大公

是夜，若煌煌如天日降临，威仪棣棣，不可万物。

破碎的天穹之上，到处都是燃烧的云朵，金色的光线从窟窿中投射而下，就像是即将坠落的神国，神圣庄严却满是悲凉。

从高处向下看去，这个位面几乎一半的大地都是一片疮痍，黑与红的双色是它们仅有的色调，就像是余烬后死寂的焦土，代表着最寂静的毁灭。

可是在废土的边缘，另一半的大地上，大块生机勃勃的绿色又盛大繁茂，五彩斑斓的湖水上，欢快的鱼儿在跳跃，绿荫环绕的森林深处，有鸟儿清脆悦耳的鸣叫。

不过在这个位面上，不管是堪比山岳的各种巨兽，还是密密麻麻穿戴着深红色盔甲的人族骑士们，都仿佛对周围司空见惯似的，都安安静静的干着自己日常的事情。

没有一个人会对天空中的某一处突然崩塌感到惊慌，也没有一个人会对某处凹陷大地上突然冒出的金色光带而心生恐惧。

因为双方谁都知道，这是一方新生的位面，也是一方正处在崩溃边缘的位面。

新生的位面总是脆弱的，不断的新生与毁灭往往是这类位面的常态。

其中，在一处红与绿的交界山坡上，到处都是尸体，有人类，有巨兽，但更多还是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类人种族。

人类和异族的尸体交缠在一起，肢体重重叠叠，已经看不到完整的甲胄或衣物，从他们大大小小的伤口处，不同颜色血液顺着山坡上被特意挖好的渠道一路逆流而上，直到在坡顶汇合，积聚成了一个规整的方形血潭。

在坡脚的周围，驻扎着百余名骑士，在这些骑士身上，只要是裸露出来的肌肤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魔纹回路，在他们身下，深红领地里独有的北境龙马正在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这些龙马的身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鳞片，全部两米多高，偶尔张开的口中满是盘踞交错的锋利獠牙。

由于北境龙马自带的优秀耐性和极高的机动性，从五百年前它们的祖先就开始被特雷家族代代驯化，直到现在已然正式成为特雷家族最精锐骑士的标配坐骑。

在山坡的最外侧，各种已经在群星大陆灭绝的狰狞魔兽，正在焦躁不安的徘徊环绕。

尽管野性未退，也没有时间来得及去成长智慧，但是这些魔兽每次在临近这些驻扎骑士的一定范围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危险，都不约而同的驻足止步，烦躁的刨着脚下漆黑的岩石。

血潭边缘，随着一股不知名的香气开始弥散，魔兽们震耳欲聋的怒吼此起彼伏，坚硬的岩石碎屑在魔兽的渐渐欲烈的暴乱下，四处飞溅，个别细小的石块甚至还重重的砸在了骑士们的盔甲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音。

可这些深红色的魔装骑士们却仿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们连同着身下的坐骑竟然一起纹丝不动，冷漠，坚硬宛若一座座没有生命的石像，死死的守护着他们身后的区域。

随着血潭突然不断升腾起了密密麻麻的气泡，原本空中的香气开始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

无法掩盖的气味向四面八方溢出，闻到这股气味，周围魔兽的怒吼声越发激烈。

几分钟后，有几头失去理智的巨兽，在进化本能的吸引下，终于按捺不住了。

首先冲出的是一头有着八足八首，小山一般的黑色异兽。

异兽的背上分布着成人大小的骨片，粗壮的脖子上，尽是狰狞交错的锋利刺骨。

如果罗林在这里，他一定会下意识的惊呼出这头巨兽的名字

——九头龙蜥！

九头龙蜥就和它的名字一样，身上有着巨龙的血统，它虽然不能飞行，但它的身躯却比传奇巨龙以下的任何龙种都要庞大。

在星空魔法城的教科书中记录了它的资料，它力大无穷，恢复力惊人，在千年前是不折不扣的陆地主宰之一，也是群星大陆公认已经灭绝的物种之一。

见此情景，深红骑士们早有预料的举起长枪，形成标准队列，身上斗气相互横绕，严阵以待对方的到来。

其实如果光是一头龙蜥，倒也不至于让这百名高阶魔装骑士如临大敌。

但是紧紧跟在龙蜥身后的还有不亚于十位数的巨型魔兽，光是目测估计，都是凶狠程度不亚于龙蜥的强大灭绝魔兽。

“放！”

看到红眼的魔兽们已经进入了山坡最外侧的沟槽，挂着一条独特五角挂坠的领头骑士向下挥手。

下一刻，天空中足以遮天蔽日的短矛，便乌压压的朝着被迫集中在一起的魔兽砸去，大部分的魔兽发出了痛苦的嘶吼，但是更多的魔兽开始拼命地向上攀爬。

天空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新添的血腥气味愈加的浓烈。

新的敌人倒下了，但更多的敌人又扑面而来。

坡面上，两道暗红色的血液，从一个年轻骑士漆黑的眼洞丝缕流下，形成干涸的印记。仿佛是在静静地注视面前这场无休止境的反复争斗，又一次掀开了注定一方死亡的战争序幕。

……

在距离山坡南侧大致五千米的一处平原，是一处花鸟鱼虫的绿洲，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人工修建的庭院里，用光滑原木搭建而成的屋顶崭新油亮，空中，有几对娇小的蝴蝶翩翩起舞。

木板铺成的走廊里，一身带血盔甲的歌德，面容带着一丝憔悴，但依旧步伐依旧沉稳坚硬。

在前方侍女的引领下，歌德沉默的穿过一个又一个华丽的房屋，紧闭的门扉里，有年轻女子微微的喘息，也有觥筹交错的清脆碰撞。

偶尔几个房间大门洞开，在路过这些地方时，歌德只是面无表情的一眼扫过屋里的狼藉不堪，却并无任何指责。

在此期间，不管是带路的年轻侍女还是歌德，亦或者是房间里面色潮红的男男女女，脸上都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几分钟后，弯弯绕绕了几乎大半个庭院。

在一处氤氲热气的专属温泉别院中，歌德终于见到了他这次此行的目标，亦或者说，是此次召唤他来的对象。

温泉里，透过浅白色的雾气，依稀可见一名素白长袍的老者，正在悠闲自在地坐在水中的石椅上，自顾自地品着手中的香茗。

老者所处的空间仿佛与现实产生了割离，尽管周围水汽冉冉，但是老者的身上却干净整洁，不见任何水渍。

等到侍女行礼退下，老者才微笑抬眸看向歌德。

老者红色的眸子里深沉如渊，恍然间，威压恍若阴云压城，天空中，不知从何而来的铅云遮住了夜幕，厚重的阴霾似乎在不断向着大地坠下，几欲叫人喘不过气来。

歌德步伐一滞，但片刻之间，即刻恢复了正常。

仿佛将肩膀上重若千钧的压力视若无物，歌德面不改色，一步一步的踩进温泉，直到在老者面前两臂距离，歌德才盘膝而坐，与老者静静对视。

“不错，这段时间还算有点长进。”

老者收回目光，嘉许道。

直到老者开口后，近目看去，几乎满身血污的歌德，才开始卸下头盔轻轻放在池边的石壁上。随后歌德肩背挺直，沿袭着军队的严肃的习惯，沉声道：

“您过誉了，与您相比我还差的很远。”

看到歌德在自己面前不见任何放松的死板姿态，深红大公倒也不以为意，品了一口茶水，大公随意问道：

“罗琳那个丫头最近怎么样了，听说不久前她跑到长老会那里又摔烂了几把椅子。”

听到罗琳的名字，歌德身体不易察觉的一颤，看着水波中自己的倒影，歌德低声说道：

“这几天我不在领地，听说还是因为是资源额度分配的缘故。”

听闻此话，深红大公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语气淡然：

“些许资源罢了，她既然有那个天资就任她拿去，我看长老会近些年也有些太过古板了。”

见到深红大公竟如此偏心，歌德忍不住抬头道：

“但是光是上个月统计，罗琳每月的资源额度就已经快要到她正常标准的三倍了。”

深红大公不语，良久后，老者微微叹息道：

“那也给她。到时候哪怕是砸在她的手里，也总好过我逝世后，被你们几个争来抢去的好。”

深红大公说话平静，带着一丝淡淡的的朽木老矣的味道。可是听闻此话，歌德却下意识伏下身体，深深低下头，不敢再言语一二。

看着面前自己这个，看似屈服但实则以退为进的小儿子，深红大公有些乏味的挥了一下手，道：

“从小我就说过你，天赋尚可，但心性不足。至于你的两个兄长，一个说是远在位面，一个借口边境有变，倒都是韬光养晦的主。这两年虽然一次都没有回来，但是光我这里的骑士就有至少一成他们的人，你说你能比的过他们吗？”

沉默片刻后，歌德直起身体，脸上却不知在何时，褪去了之前的惶恐，他看向深红大公疑惑的问道：

“既然父亲早就知道，那为什么现在还不确定继承人呢？以您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强制召回他们的。”

可对此，深红大公只是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

“因为特雷家族的历代的族长从来都是打出来的。”

“可是家族可能会因此动荡！”

“不会，我的十三骑士不会随我死去，他们会是我意志的延续。”

深红大公继续轻声说道：

“而且我对我的子嗣，包括你在内，自认为还是了解的。你的兄弟也好，今年突然活跃起来的罗琳丫头也罢，不到自己的实力有足够把握横扫其他人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率先站出来的。”

话已至此，深红大公的意图便已然很明确了。

在雾气遮掩下，歌德微微握拳，嘴角苦涩，他没有想到自己代理族长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没有得到面前深红大公的认可。

时间，还是时间！

歌德垂下头用力咬牙，他的底蕴还是太弱了，只要再给他十年，不，五年主位面的时间去经营位面！到时候他的魔装骑士不一定会少于其他兄长。

突然，似是想到什么，歌德猛然抬头，急促开口问道：

“父亲，请问我前段时间给您送的生命之果有效果吗？”

对此，深红大公倒是轻轻点头道：

“那颗果实生命法则很浓郁，我可以在它上面感受到规则的气息。”

歌德如释负重，正欲再说什么，可接下来，深红大公的话语就再次让他如坠冰窟。

“但是我不会用。”

深红大公目光沉静，不见半点波澜，“人生一途，生死有数，生命母神她自己前途未知，苟延残喘至今，还妄想隔空送我人情，着实令人可笑。”

歌德张了张口，但半响过后，又只能沮丧放弃，他知道面前老者的性格，几百年里行军打仗从来都是如履薄冰，如今面临大限将至，自是更不可能会轻信于任何事物。

此时夜幕当空，数条代表着规则的光带在空中肆意舒展。

深红大公似是感应到什么，他举目望向天际，微微点头脸上欣慰之色一闪而过，突然问道：

“今夜，可是我那小孙女晋级之时？”

听到深红大公竟然主动询问此事，歌德神色一愣，随即大喜过望，道：

“不错，正有此事，”

“可以，能让我血脉有感，可见我那孙女天资竟直逼罗琳丫头，临死之前，还能见到两个有传奇之质的小辈，看来我特雷家族今后还能有百年兴旺。”

深红大公拂须叹息，但面容舒展，显然大慰平生。

随后深红大公站起身，长袍无风自动，之前祥和的面孔已然被一抹肃杀所替代，传令道：

“叫十三骑士来我书房，我看这个位面可以在今年内拿下了。”

歌德深深俯下身体，不语。

深红大公一怔，随后莞尔道：

“那三个就算了，不过我可提醒过你了，我的十三骑士只会是我意志的延续。”

“是！”

……

等到一切安排事毕，已是拂晓时分。

淋着微弱的晨光，歌德骑马向位面传送门的方向驶去，在庭院门口，有十余位骑士，正在为自己的龙马穿戴鞍甲。

歌德认出了其中一位骑士正是之前在狼藉房间里与自己对视的一人，他向前询问道：

“怎么这么早，下一轮次不是被安排在了后天吗？”

年轻骑士显然也认出了歌德，盔甲在身，骑士的面容肃穆，竟不见半点之前轻佻的影子，他用手锤胸，行礼说道：

“回大人，半夜紧急军情，据说在距离此地大致五千米的七号山坡处，有一个骑士小队全军覆没了，我们此次前去填补缺漏。”

歌德默不作声的扫过骑士的衣领，可能是披甲太过仓促，歌德注意到在骑士脖子上挂着一条他兄长位面特有风格的挂坠。

一个具有五角形状的漂亮银饰。

沉默片刻，歌德下马，用手拍了一下骑士身上带着一道深深裂痕的胸甲，随后在骑士惊讶的目光下，歌德用力扯下自己的外甲，塞到了骑士手中。

“大人，这使不得……”

突然受到如此殊遇，哪怕是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年轻骑士，此刻也忍不住眼睛泛红，有些手忙脚乱。

歌德用力锤了一下骑士胸口，沉声说道：

“拿着，等这次回来，我亲自请你喝酒。”

此时天空开始渐渐泛白，年轻骑士知道现在不是推搡的时候，只好扣上了歌德的胸甲。上马后，骑士回头憨憨的一笑：

“那我到时候可就等着大人的酒了。”

不等歌德回应，随着领头骑士一声号令，骑士小队们便在顷刻之间马蹄起落，灰尘扬起，眨眼间，便已然远去。

红日初升，站在战马边，歌德目送这些骑士逐渐远去，久久不语。

天边，丝丝缕缕的朝霞，猩红若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