娲皇道石滑入手中,它沉寂如眠,任谁看都是河滩上随处可见的寻常石子,若不是从其中捕捉到过娲皇经,真让人不敢相信它曾与虚空镜对轰。
俞珩感觉头顶突然泛起奇痒,仿佛有千万条毛毛虫在颅顶蠕行,可这种时候不能分神,强打精神,眯着眼睛,视线穿过风凰周身缭绕的一层青色,锁定她白晃晃的额头。
视觉重影里,渐渐模糊成一片艳色,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颗美丽的头颅如西瓜爆开。
“呵呵,这下你落到我手里了吧?”风凰冷笑俯视俞珩,青色圆珠垂落缕缕青风,她在空间乱流中竟如履平地,丝毫不受影响,
“真是顽强呢,受大能一掌还没死,”凤目扫过俞珩上半个完全烂成黄泥的头颅,流露不加掩饰的嫌恶,
“居然还妄图反抗,”顺手夺过俞珩手里五彩石,端详一番后,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想死就乖乖交代你是哪一脉。”
俞珩的眼皮如灌了铅般沉重,他神智像是搅成一团浆糊,眼前的世界如同浸在墨汁里的画卷,色彩与形状都在诡异地扭曲。
他勉强聚焦视线,却见风凰的身影分裂成重叠的两半,一半是顶着白色头颅的实体,另一半是彩色头颅的虚影,她唇瓣开合,好似在念什么咒语。
他状态糟糕到了极点,感觉头已经烧起来了。
他出现幻觉,一会儿看见幼时的自己赤着脚走在泥泞的山道上,一步一回头,消失在迷雾深处;一会儿看到抱着小孩,涂着白腻子圆盘脸的胖大妈伸出布满皱纹的肥手,抢夺护身符;一会儿绯鸾和姬碧月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绯鸾身着薄如蝉翼的纱衣,玉臂轻挽,胸前春光若隐若现;姬碧月则半露香肩,眼波流转,娇笑着将他拥入温软的胸怀,两人身上的香气交织在一起,甜腻得令人窒息,他感觉自己越陷越深,仿佛要溺毙在温软中。
意识即将沉沦,鼻尖倏尔弥漫一种香气,像是盖着雪的梅子清香,很陌生,与薇薇、姬碧月、颜如玉都不一样,此前从未闻过,却给他带来死亡的阴影。
循着香气,他舍尽最后力气,如飞蛾扑火般向前奋力一扑,三棱柱玉佩迸发清光,抵消了青色流风。
他双臂如铁箍,狠狠环住风凰腰肢。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风凰惊怒交加,她周身黑白二气瞬间化作阴阳剪,不断朝着俞珩的躯体斩去,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
然而俞珩此刻根本感受不到疼痛,紫色气血如汹涌的潮水,从毛孔中疯狂涌出,瞬间将风凰整个淹没,炽热狂暴的生命精气,让她如同置身于熊熊燃烧的火炉之中,浓烈到让她几欲昏厥。
她奋力挣扎,黑白二气愈发凌厉,却始终无法挣脱俞珩如铁钳般的桎梏,
俞珩将风凰的腰肢牢牢箍在怀中,他双掌翻转相叠,拇指缓缓上扬,相互叉成鸟首状。
一团璀璨七宝光轮自顶轮升起,七色光芒交织缠绕,光轮边缘浮现出层层叠叠的莲花虚影,在二人头顶交汇成双螺旋。
空间乱流都被染成了晶莹的七彩,忽有声声木鱼清脆,醒世明心;引磬清音传妙,共鸣岁月长;法铃涤心净,缘定此三生;梵音袅袅绕,恩爱缠绵共修缘......
一只缭绕七宝妙光的双头鸟虚影自双螺旋中央缓缓化出,佛性光辉如潮水般漫过虚空。
它的上半身并立着雌雄两尊法相,肌肤通透如琉璃,一雌一雄,面容悲悯好似菩萨,头戴冠饰,手持乐器,腰部以下则是鸟身,尾羽舒展如孔雀开屏,每一根翎羽都流转着七彩宝光,渐次晕染出晚霞般的绯色与靛蓝。
双头鸟虚影的脖颈同时泛起温润的玉色光泽,雌首的眸中流淌着春水般的柔波,雄首的眉峰则凝结着山岳般的坚毅。
当两喙轻轻相衔的刹那,虚空中突然绽开千万朵金色莲花,每一朵都托着一枚流转佛光的梵文金轮,刹时梵音大作,佛法诵经遍传三千世界,欢庆这对新人性命相托,生死与共。
佛教传说中,须弥山间,菩提树下,生有一种神异之鸟,名叫共命鸟,它雌雄共体,一体双魂,若一方受伤,另一方亦痛;若一方欢喜,另一方亦喜不自禁......后被人赋予新人永不分离的浪漫寓意。
所谓“双喙相衔,天命共连;从此痒痛皆知己,富贵贫贱共担荷。”
沸腾如岩浆的紫色气血,此刻变得稀薄透明,俞珩的手臂从风凰腰间缓缓滑落,他的头重重地歪向一侧,彻底晕死过去。
风凰黑白二气在指尖流转,直戳俞珩眉心,却突然骇然发现,她如羊脂玉般的手背突然泛起细密裂痕,暗黄的腐化之力顺着指尖疯狂蔓延,所过之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溃烂。
凤凰惊恐地撤回手臂,就这短短一瞬,整条手臂开始如黄泥般融化凋零,
“这是......黄泥掌?!”她看向昏死的俞珩,他头顶暗黄色好像淡了许多。
‘他、他......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伤势会转移到我身上?!’
腐化之力扩散实在太快了,自己引以为傲的仙姿玉貌在短短呼吸间扭曲变形,发丝成把脱落,青丝转瞬间化作枯草。
死亡的阴影如不死山压顶,风凰望着自己迅速溃烂的手臂,心中涌起滔天绝望。
她忽然想起从一处太古秘境中偶然获得的疗伤圣典——凰劫再生术。
虽只粗略看过几遍,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来不及静修了......’她一掌擂在胸口,大口精血喷洒成血雾笼罩全身,周身骤然腾起红色真火,如涅槃凤凰盘坐虚空。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晦涩难懂的经文,此刻竟如儿时熟背的开蒙文般在识海流淌,那些复杂的法诀符号化作栩栩如生的火鸟虚影,在脑海中衔尾而舞。
‘我的悟性......怎变得如此强大?’
涅槃真火在体外熊熊燃烧,将她整个人托举成红色光茧,腐化之力与再生之力在体内激烈交锋。
当第一缕新生的肌肤从溃烂处生长出来时,风凰惊讶地发现,体内竟浮现出另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正是奄奄一息的俞珩!
两人的命脉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相连,她伤势好转一分,对方的气息便强上一分。
……
不知过了多久,俞珩在混沌中悠悠转醒,闻到一股焦糊味儿,他下意识动了动指尖,却触到一片细腻温热的肌肤,垂眸望去,只见自己竟枕在一具柔软的躯体上,掌心正贴她的胸口。
抬眼的瞬间,是一张盛气凌人的俏脸,眉骨如刀削般凌厉,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眼尾天然晕染着一抹绯红,像是春日桃花染了胭脂,偏偏冷如秋霜,这样的眉眼本该透着摄人心魄的高傲,此刻却因头顶光秃秃的头皮显得滑稽。
这张脸此刻眉心微蹙,唇角紧抿,正凶狠地与暗黄色的腐化之力艰难搏斗,暗黄色顺着脖颈攀爬,要侵蚀她白皙细腻的脸蛋,却被红色真火一次次坚决地烧退。
俞珩的身躯重逾千斤,她根本没心力挪开。
俞珩记忆如破碎的镜面重新拼合,他记得自己在绝境中施展出佛门秘术——妙音共命通神契,将两者通过冥冥之中的因果之道,性命相连。
所幸倚靠风凰的生命力度过了最难熬的濒死阶段,俞珩从她身上挪开,盘坐运转九劫补天术,周身燃起熊熊的五色光焰,只剩半个的颅骨慢慢来重新长出半层新骨。
再度睁眼时,俞珩发现彩裳倩影正盘膝坐在对面,凤凰的墨发已恢复如瀑长卷,此刻她正拧着眉,没有再喊打喊杀,而是一脸奇异地盯着自己的脸。
俞珩目光平和,与之对视,唇角扬起清浅笑意:
“多谢仙子带我脱离险境。”
“哼~”风凰把头甩到一边,
“真是虚伪,我分明是来取你性命的,若不是你用那诡谲的佛门秘术将我们绑定在一起,我早就把你推进空间乱流了。”
他笑意更浓,伸手至两人中间,掌心向上:
“既然仙子恩怨分明,可能将宝物归还?”
风凰眼尾余光斜睨过来,触及俞珩目光时又迅速飘向别处,随手将五彩石扔给他,嘴里嘟囔着:
“倒是......长了副能骗人的皮囊.....”
娲皇道石在俞珩掌心稳稳悬浮,收入道袍后,指尖不自觉抚过脸颊,笼罩在他面上的黄脸道人伪装已经消失了,露出十五六岁清隽如玉的少年本貌。
“喂,你多大啊?”凤凰指尖燃起一缕红色真火,不爽的一戳手臂上软软的黄泥。
俞珩感慨道:
“老道吴苦,细细想来,今年已经修行了八十个年头了。”
风凰上下打量他的少年面容,然后反复翻白眼,讥讽道:
“臭牛鼻子,你还真是驻颜有术啊。”
俞珩依旧笑意清浅,望向乱流深处的微光:
“岁月不过是道纹上的尘埃,仙子何必执着于皮相?”
风凰狭长凤目瞪得浑圆,反驳道:
“朱颜易凋,青丝难驻,纵使帝尊亦难免!人生一世白驹过隙,若不璀璨盛放,惊鸿照影,仙途何用?要眉黛夺东荒春色,更要罗衣扫五域凌尘!”她昂着头,
“如此,才算没白活。”
“仙子一言,真叫小道刮目相看,我对仙子有所改观了,”俞珩眸光似水,抚掌轻笑,
“祝仙子志向早日实现。”
风凰别过脸去,余光瞥见俞珩诚恳的神色,嘟囔着:
“还用你说......”
气氛莫名陷入沉寂。
沉默许久,凤凰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
“喂,我问你,你到底是哪一脉?”
俞珩垂首拂过头顶暗黄色掌印,随口道:
“我这一脉......迁徙到了连星辰都照耀不到的极远之地,与东荒风家的血脉联系,早如断线纸鸢,淡薄到极点。”
“星辰照耀不到……难不成在北原?”凤凰拧起眉,指尖勾画,盘算族谱变迁,
“确实听闻过,有一支旁脉在北原落星城安家落户……”
俞珩适时打断她的思绪:
“我们在这乱流里飘了多久?”
“七日。”凤凰脱口而出。
“这么多天没尝试过出去?”俞珩问道。
“我一直是重伤状态,出不去,拜你所赐,我......”她忽然瞥见掌心渗出的暗黄腐泥,该死的腐化之力在她松懈时卷土重来,正顺着手臂往脖颈攀爬。
“该死!”她低咒一声,抬手将整个头颅点燃,红色真火顿时冲天而起,烧得噼啪作响。
俞珩见状挑眉,目光落在她头顶悬浮的青色圆珠上:
“仙子这枚珠子,气息醇厚,颇有上古神异,可是有什么来历?”
“那是自然!”风凰顶着燃烧的脑袋昂起头,真火映得她眼尾绯红如霞,
“此乃我风家祖传至宝定风珠,曾随先祖征战星空古战场,可镇四海洪波,定九天罡风,”她习惯性呛人:
“总之,不是你这旁支散修能知晓的。”
“定风珠......”俞珩眼底泛起微光,想起古籍中记载的神话,当年大禹治水时,正是靠定风珠镇住东海狂涛。
他望着珠子表面流转的风纹,抬手掐了个法诀:
“若用此珠为引,配合小道的八卦阵图,或许能撕开乱流缺口......”
凤凰忽然眸光灼灼,一下逼近,捉住俞珩手腕,得意道:
“哼!说漏嘴了吧!小道小道……小牛鼻子还敢装老梆子?”
俞珩保持云淡风轻的笑意,继续道:
“若以定风珠为引,汇聚神力,或能锁定乱流中的薄弱节点,强行撕开虚空。”
话未说完,一枚青色圆珠为两人穿上一层青色风衣,“啪”地砸在俞珩掌心,风凰甩了甩手,
“拿去吧拿去吧。”
俞珩诧异,
“仙子这般轻易交付宝物,不怕小道贪墨了去?”
“呵~恐怕你做不到,”风凰摊开手,
“此珠与我从胎衣里便性命交修,堪称一体,你能拿去算你本事。”
俞珩低笑一声,屈指弹动珠身,刹那间,定风珠爆发出万道青芒,竟在他掌心凝成一座微型风穴。
凤凰那边传来一声闷哼,她眉心浮现出与珠子同源的纹路,像被无形丝线牵扯着晃了晃身子,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为什么......你也能……操控定风珠?”
俞珩笑容轻微,语气温和:
“仙子此时与小道同样性命交修,何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