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part 12 太阳雨 铁皮屋小庙与女孩的梦想

在路边有一间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的铁皮屋，入口没有设门锁，向路人袒露着心扉。一排排五颜六色的风车在屋檐上随风不时转动，十分引人注目，在夏日的小镇里是一抹亮眼的异色。春晓几乎没有思考就拉着铃音跑进了里面躲雨。以前并没有来过这里，很奇特的，没想到这间铁皮屋竟是一个小小的庙宇。眼前是一个摆着蒲团供人跪拜的大堂，天花上悬吊着古色古香的长幡布。在最里面是一个幽深狭小的殿阁，正前方的神龛里供奉着三个木偶神像，微笑的脸庞隐匿在阴暗里，显得有点阴森。殿前的长条桌上旺盛的香火缭绕，可能是最近附近的村子有什么祭典吧。

这时雨愈下愈大，铁皮屋顶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抹去脸上冰凉的雨点，还好在雨大前跑到了这里。不过男孩仍然惊魂未定，虽然九命猫并没有追过来，只是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跑远，但是这样更让春晓感到不安……

“哥哥，还是下大雨了，奶奶的葬礼顺利结束了吧……”

感觉到女孩把身体挨得很近自己，春晓不由扭头看向了她的脸。只见女孩的表情似乎有点难受，她的脸颊泛起了一片潮红，额头上大颗大颗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珠……春晓慌乱地伸手覆上铃音的额头，一阵冰凉传来，并没有发烧……

“铃音，你脸怎么这样红？不舒服吗？是我拉着你跑得太急了吧，对……对不起……”春晓忽然感到眼眶发热，他竟然没有注意到女孩的身体状况。

“没事……我休息下就好了，不是哥哥的问题……”铃音仰脸勉强露出疲惫的微笑，她的双眸变得更加黯淡。

“还逞强呢……来，喝水……”春晓赶忙从袋子里拿出矿泉水，拧开了盖子，递到铃音的嘴边。不过女孩只是喝了一小口就表示不要了，春晓了解她的性格，只好无奈地把矿泉水盖子拧好，收回了袋子里。

“哥哥，你看，这面铁皮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涂鸦呢……好特别的小庙哦……”铃音还真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女孩，明明身体很虚弱，还四处打量着，最后指给春晓看靠近门口边的一块小墙。

春晓也好奇地凑近去看，发现上面都是一些稚嫩的大头笔笔迹。仔细辨认上面的内容，可以看到:平安喜乐、我要吃煎饼、XXX我喜欢你、考试顺利、生日快乐……诸如此类的文字。似乎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把这面墙当做了许愿墙以及留言板-_-，真是青春期躁动的小孩子，不但乱涂乱画，而且有些内容涉及违反校规，如果给大人当场抓到岂不是会被揍扁-_-||。可是，当有人仔细阅读时，那一句句文字立刻就像是一个个鲜活起来的生命，可以感受得到它们诞生时那种纯粹的心情。年少的心事，有很多深埋心田无法当面说出来的话。许愿的人，当初写下这些文字时，也许是想借着这样独特的方式，希望传达给神明并得到回应吧，抑或是期望着在一段特别的时光里被某个人碰巧撞见，想要传达给那个人当时自己的心意呢……

发觉身边好久没有动静，于是回头去看铃音，发现她正轻闭眼睛、双手合十地站在殿前，是那样虔诚和认真。

“干嘛呢？向神明许愿吗？还不如向哥哥我说的好哦，我口风很严的。”春晓又一副欠揍的样子靠近了铃音的身边。不过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人需要心灵的寄托，所以春晓并不排斥对神明的信仰。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只希望它能够听到铃音的声音。

毫无疑问，得到的回应是一个锐利的眼神。铃音用嗔怪的口吻说:“笨蛋哥哥，才不要跟你说……不过，并不是许愿哦，看来是赶不及回去拜祭奶奶了，所以向这里的神明讨个祝福而已……”

“乖孩子。”春晓微笑着伸手去摸了摸铃音的头，不过她现在戴着帽子，并没有平时柔软头发的那种真实感。

“哎呀，不要把人家当作小孩子了！”铃音顿时不满地双手抱住了头抗议道。感觉到刀子般锋利的视线，春晓赶紧摆出了无辜的笑脸。

“知道咯，不要生气嘛。话说这种场景让我想起了你姑妈那张说教的脸-.-，你记得吧，每次她带我们去庙里拜神，总会夸铃音你懂事，我就获得了「漫不经心，对神敷衍了事」的无情批斗T^T……”

“谁叫哥哥你做事总是慢吞吞的……不过……真是好惨啊……”看到铃音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春晓觉得难过的事情也开出了花来，散发着愉快的香气……

“说起来铃音也很快要中考了，我想神明能够听到我的愿望，希望我的妹妹能考上心仪的高中，能够交到很要好的朋友，可以实现当老师的梦想……”春晓学着铃音双手合十，看着神龛里的神像认真地说。

“呀！哪有人这样许愿的，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就像生日许愿的时候，要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的呀。”铃音哭笑不得，她最在乎这种细节了，“还有，当教师是我的职业理想，并不是我的梦想哦……”

“哈！虽然这样说，但我觉得说出来神明会听得更清楚嘛。”春晓不好意思地用食指挠挠脸，“你不是跟我说过喜欢小孩子，以后想当教师嘛。理想和梦想有区别吗？”

“笨蛋哥哥，当然有啊。”铃音被气得有点喘气，本来身体就感觉不太好了-_-||。

“那铃音的梦想是什么呢？”

“……那个……那个，事先声明，说出来不准笑话我，不然你下场会很惨的……”铃音挥舞着自己的小粉拳向男孩示威-_-||。

“吓！哥哥我发誓不会笑你，可以嘛？”听到女孩这样的发言，春晓顿时八卦心大发，现在即使要签下什么不平等条约，也肯定会答应下来了的。

“我……我的梦想……那个那个就是想有一天成为一个美丽的新娘子……然后……还要生三个可爱的小宝宝……”铃音支支吾吾地终于说完。

看着女孩仍然潮红的脸，其中肯定有因为害羞而泛起的红晕，春晓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是啊，我们总有一天都会长大，而不得不去面临许许多多的人生选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竟然有种很想永远独占这份可爱的笑容的可怕念头。然而，新娘子、小宝宝……在铃音的内心深处，应该是从小就渴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吧，她希望生活在充满爱的独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一点都不好笑耶，反而是一个很美好的梦想，铃音以后一定会遇到很好的伴侣的。到你出嫁那天，你姑爹即是我爸应该会高兴到哭吧，姐姐出嫁那会他就是这副样子……真是一个幼稚的父亲……”铃音听到男孩忽然变得淡淡的语气。

“那哥哥你呢？到那时……你会开心吗？”铃音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吗？哥哥……哥哥自然是替你感到开心咯，只要铃音开心，我就开心了……”避开女孩的目光，春晓的视线瞟向了别处，一点都不坦率嘛。

春晓不知道吧，想成为新娘子……想生三个可爱的小宝宝……铃音为什么会有这个梦想呢？是因为那个时候她跟自己的奶奶约好了……可是，铃音早已不渴望去实现它了，因为自从她搬进新家，她觉得自己一直被“幸福”围拥……

“笨蛋……”女孩虚弱地挤出最后两个字，忽然再也坚持不住，全身瘫软地倒进了春晓的怀里。

“啊！”男孩顿时手足无措地抱住了她，感觉到女孩全身冷冰冰的，不过她的脸颊却像发烧一样变得更红了，眼睛早已无力地闭上，因为忍受着疼痛而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铃音！你别吓我！”春晓再也顾不上其它事情，边说边抱起铃音就往门外快步走去，“不要睡，哥哥就带你去医院……”

在女孩最后模糊的意识中，男孩听到她一遍遍小声地重复着:“哥哥，不要去医院……不去医院……我睡一会就好了……不要带我去医院……”

落日余晖把这一带路段染上了温暖的橘黄色，还持续下着太阳雨，真是非常难得的景色，只是现在没有心思去欣赏那日落。门口外有穿着雨衣开摩托的路人匆匆而过，抬头望去，天上此刻是非常奇特的景象——远处的半边天空被一团巨大的黑雾笼罩，那黑雾像是活的生物，正在一点点蚕食着剩下的蓝天与阳光……

不远处路边商铺的廊檐下碰巧停着一辆红色的出租车，车里的胖大叔司机把靠椅放得很低，戴着耳机躺在上面忘我地刷着手机资讯，一双腿优哉游哉地搭在方向盘上，享受着难得的雨天悠闲时光。只不过……突然间车窗玻璃被砰砰砰地大力拍响，胖大叔吓得手机都差点砸脸上-_-……

出租车的雨刷在雨水模糊黄昏的小镇街道时，再度让它变得清晰起来，眼前的世界就这样在模糊、清晰中规律地交替着。只是，随着越往家那边开去，天就变得越黑，像是驶进了不得了的雨云区……

“小兄弟，你刚刚是要把我车窗敲碎吗？吓得我以为遭到了什么恐怖袭击……”胖大叔看了看驾驶舱旁边的玻璃，颇为心疼地开玩笑道。

“吓！对……对不起，我当时心急嘛，没想这么多……不好意思，师傅你大人有大量哈……”春晓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真的不去医院吗？这位小妹妹看起来似乎很不妥……”胖大叔边开车，边快速地瞄了一眼车内后视镜里衣服都有大半被淋湿了的兄妹俩。

“……嗯，麻烦你送我们回家行了。我妹很怕打针的，她发烧了，但她说什么也不愿去医院，所以我想把她带回家看看，先找退烧药给她吃一下……实在不行再去医院，大叔你不用担心哈……谢谢你……”春晓只能以谎言搪塞过去。

“那好。”胖大叔识趣地不再说话，眼睛专心地看着前方的路况。

后视镜中的男孩这时把铃音的头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以便让她好好地休息。即使在这个时候，她还是意识模糊地小声说着:“哥哥，我不去医院……”

春晓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孩潮红虚弱的脸，细心地整理着女孩帽子下的头发，最后摸了摸她的脸颊，俯身低低地在女孩耳边回应:“好好，我们不去医院，我们一起回家……”

终于，女孩似乎得到了很好的安抚，脸庞舒展开来，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不久前，姐姐打来电话，说奶奶的葬礼顺利完成了，不过没赶回来的春晓自然少不了给臭骂了一顿。不清楚状况的姐姐还说大伯在归老园那边的饭店定了座位吃丧葬饭，叫他们赶快过来。在最后春晓简单说明了情况，姐姐听完后让他回家好好照顾铃音，之后又不放心地啰嗦了一小会才挂了电话……

回过神来，春晓转头看向了车窗外，天边那一片粉色的云霞中，美丽的落日在被黑雾逐渐吞噬，天变得越来越黑……在男孩记忆模糊中的夏天，他一直很喜欢每次的日落。那时还和铃音在一起上课下课，每当周末放假回家一起踏出校门去车站坐车的时候，他总是会笑着对身旁的铃音说:“我们一起回家看日落吧……”那时夕阳的余晖照着校园，也照着他们快乐单纯的脸庞……可是，落日终会消逝，在一起的时间如流沙般悄悄地从指缝间溜走，无法捕捉……

叮铃——

裤袋里的手机在这时又响了，春晓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是一则天气预警信息，很显眼的标题:暴雨红色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