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太仆寺少卿

太仆寺,就在如今西城的太仆寺街一带,乃是大明朝专司马政之重衙,职掌京畿四近以及河南、山东、河北、山西、陕甘等处诸省的马政军需,由兵部直接管辖。

而南京亦设有太仆寺一署,掌管南直隶及周边各省马政,制度与京师本寺相通,只不过地位稍逊,事务亦较为分散。

自万历朝中后期,因皇帝久不视朝,朝政废弛,原本太仆寺应设一正三副的体制内标准配置,仅仅剩下了两名少卿苦苦支撑整个寺务。

其中一人主持日常寺事为正,另一人为副则兼理“营马”与“畿马”两项寺事。前者指的是京营、卫所兵马的军用配给,后者则为整个京畿区域,乃至“山河四省”之牧马、征集、调拨与养护,原是须分设两位少卿、分工专责,如今却并于一人之肩,重负难支。

商周祚如今刚刚四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官场中最当行的年纪。

他自认平素洁身自好,一路仕途可谓清正自守、如履薄冰。自福建邵武县令起仕,任事勤恳、体恤百姓,至调京任户科给事中,再到如今,可说是官声政绩,俱在言表,百姓称善。

这一路升迁,使他在宦海之中渐渐脱颖而出,难免心头微泛春风,自觉这条路走得顺遂。

想起万历二十九年进士科的同年,如今像他这般升为京堂的也只是寥寥数人,实属凤毛麟角。

潘汝桢,河南道御史,眼下正在巡按京畿,虽说是势重万分的司谏,不过依旧是走在自己身后的路上;

钱象坤——李伯弢的座师,虽入东宫讲席,位列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不过从五品,名声虽好,却不涉实政;

至于同年好友、乡党李枟,现今为山东按察司按察使,正四品,堪称地方封疆,已然是升迁有度,然与自己一方京堂相比,还是稍逊一筹。

唯一能与自己如今仕途相提并论的,大约就是当下已任辽东巡抚、齐党的“二珰头”周永春。

二人身为同年,在去岁,也就是万历四十六年,同样从正七品的给事中拔擢至京堂。

彼时,周永春升任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而自己则接任太仆寺少卿,掌管畿辅马政,可谓势均力敌。

只不过数日之后,这周永春立刻被朝廷升为右佥都御史、辽东巡抚,直接成了辽东经略杨镐麾下,为的就是东征建虏。

商周祚对此,倒也理解,并无怨言。毕竟朝廷之中,吏部、兵部本就是齐党重镇,两位齐人尚书在位,自然要派自家人前往坐镇,以抢军功。

商周祚一向行事谨慎,性情沉稳,看得通透,对于官场浮沉心中有数。

其实当初能与周永春一道提拔,成为京堂,不仅是因为二人任职期间确有政绩在前,更是得益于“齐”、“浙”两党共掌朝政。

为了这两个位置的空缺,齐党推出周永春,浙党便推了自己人,来自绍兴府会稽县的商周祚——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方元辅和李司寇的举荐、扶持。

只是人算终不如天算——由于辽左兵败,如今面临弹劾的周永春的仕途算是到头了。

相比之下,商周祚却隐隐觉得,自己的仕途中,或许正有一线突破的契机。

辽东兵败之后,朝廷为整顿军务、补足战力,急需马匹充实边防。因而,经内阁与兵部数番商议,最终敲定拨银三十万两,用以采买马匹两万匹,以供辽东军需。

此事虽是户部掌控银两,但真正担事的,却是他这位太仆寺少卿。

这几日,兵部左侍郎杨应聘数次邀他面谈,话里话外间,无不透露出一种别样的意味。

一方面,杨侍郎再三强调:此次购马乃是国家大计,事关边防稳固,马匹须合骑军标准,不得良劣顶替,且务必要在两月之内办妥,延误一日,便是祸患无穷。

如今正值四月天,再过两月,便是六月。

辽东一带,山河解冻,野草疯长,鹰隼高飞,正是游骑驰骋、粮草转运、战马肥膘的大好时节。

原本,杨镐请旨出征建虏,便是定在六月——只可惜,被朝廷催促提前了两月。

但如此时节,对建虏而言,同样是再次西侵辽左的好时机——历史上,正是在这六月——杨镐原定的出兵日,由建虏攻陷了开原和铁岭。

因此,这“两月”之期,非但不是缓冲,反而是一道死线。

但更重要的是,杨应聘也并未将话说死,而是意味深长地表示:“此事若能顺利完成,不但可解辽东之急,更能显我朝廷尚有能臣在位,日后若论功行赏,必不会忘了商少卿。”

这话中的意思,商周祚岂有不懂之理?更何况,李府那边也早已透出风声,言辞之间同样是这个意思,当然话里话外,还藏着几分,希望他能提携后辈的意思。

于是,商周祚越想越是神清气爽。他知眼下这事虽难,却是难得的机会。若能成功,便将取代周永春,成为同科同年中的第一人。

今日午后,太仆寺内风清气静,商周祚亲自出迎,接待了一位贵客,正是神枢营提督、永康侯徐应坤。

二人并肩而坐于中堂之上,下首则是陪同前来的分理京卫马政之事的黄寺丞。

商周祚自去年升为少卿以来,已是熟稔寺中事务,眼见徐应坤亲至,自然心知肚明这位侯爷今日前来绝非寒暄叙旧,只是出于礼数,仍愿听对方亲口道来。

“商少卿,本侯今日登门,自然是替京营说话而来。”

商周祚微微颔首,客气地回了一礼,道:“侯爷驾临寒寺,自是为了军务要事,周祚洗耳恭听。”

徐应坤言道:“京营自来便是用马大户,每年所需马匹不下千计。平日里,咱们与太仆寺素有往来,历来合作无间,彼此信重。”

商周祚随即笑道:“那是自然,京营乃国之禁军,马政尤为要紧,寺中对此向不敢稍有懈怠。黄寺丞常年跑营查马,不避风霜,想来侯爷也是满意的。”

徐应坤点了点头,语气转为郑重:“咱们也就不绕弯子了,有话直说。朝廷此次拨下银两,要大规模采买马匹以补辽左,重任落在太仆寺肩上。”

“咱们京营上下,自然也体谅太仆寺的难处,总想着,若能为商少卿你分忧解难,哪怕出些力、跑跑腿,也都是理所应当。”

话虽客气,商周祚却听得明白,心知其意不外乎“共襄其利”。

他眉梢不动,继续倾听。

徐应坤心中则自有盘算。这桩马匹生意,历来都是肥差。原先的正路子,是骡马市——由那儿的大马商与太仆寺中人打交道,提督们从中分润,抽个水钱,是多年行规。

可如今,骡马市出了岔子,几名大马商的老底子都被那左光斗捏住,一个个吓得躲起来避风头,再没人敢贸然掺和京营几个侯爷的买卖。

“哼......养不熟的白眼狼!”徐应坤心中冷哼一声。等这阵风头一过,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可眼下这趟买卖银子太大,赵世新、徐应坤他们自是不愿意放手。由于最近赵世新和赵之龙正在风头之上,于是几位侯爷一合计,便派出永康侯徐应坤出面围事,找上了马甸的马商。

马甸,虽说过去冷清,马匹数量不多、商人势力不强,又离京较远,一直不被京营诸侯放在眼里。但如今情势不同,骡马市被封,马甸反倒成了现成的选择。

这边,马甸马商苦于多年不得其门而入,如今侯爷们递出橄榄枝,自是千恩万谢,求之不得。

一来一往,彼此一拍即合。

货源有了——就差走通太仆寺这一道官门。

徐应坤望向商周祚,眼中神色带笑不笑,语气平和:“这事若能成,商少卿便是为朝廷立下一桩大功,咱们兄弟几个......自然也是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