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觉今是而昨非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结成冰碴,南晓机械地走出医院大门,任由冷雨浇透单薄的外套。她不知道自己在雨里走了多久,直到双脚陷入泥泞,才惊觉已站在婚房楼下。仰头望去,卧室的窗帘紧闭,像一双不愿睁开的眼睛。

推开门时,玄关处陆清晏的皮鞋依然整齐摆放,客厅里他昨夜看过的财经杂志还摊在沙发上。南晓踩着潮湿的地毯走向卧室,镜中映出自己苍白的脸——曾经为婚礼精心修剪的锁骨发,如今已长得遮住半张面庞,像一道自我保护的屏障。

她打开衣柜,将衣物一件件扔进旅行箱。衣架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恍若心碎的声音。当指尖触到那件沾满药渍的连衣裙时,她忽然想起之前试婚纱的场景,那时陆清晏站在她身后,说“这款式不错”时的语气,与今日说“我会处理”时如出一辙。

“你在做什么?”

陆清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南晓转身,看见他浑身湿透地站在玄关,雨水顺着西装裤脚滴在地毯上,晕湿了结婚时铺就的暗红喜字。他望着打开的旅行箱,喉结滚动:“是要出差么?”

“离婚吧。”南晓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雨丝,却让陆清晏浑身一震。他摘下眼镜擦拭雾气,这个习惯性的动作此刻显得格外迟缓:“你刚失去孩子,情绪不稳,先冷静几天......”

“冷静?”南晓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破碎的颤音,“这一年我冷静得已经够多了。从试婚纱时你说'省事',到我喝中药时你说'顺着妈',再到孩子没了时你说'处理'——陆清晏,你永远在权衡利弊,永远在维护你的完美秩序,可我的痛苦呢?”

她抓起梳妆台上的相框,婚纱照里的两人笑得温婉得体。“你看,连笑容都是按程序摆出来的。”相框重重砸在地上,玻璃碎片溅落在陆清晏脚边,“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场精密的交易,而我不过是你人生计划表上的一个条款。”

陆清晏弯腰拾起照片,指尖被碎玻璃划破,鲜血渗出来染红了照片里南晓的裙摆。他凝视着血迹,喉间发出沙哑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南晓逼近他,泪水混着雨水顺着下巴滑落,“你娶我是因为我符合'贤妻'的标准,你维护你母亲是因为她代表家族体面,你甚至连悲伤都要控制得恰到好处——可我是人,不是你生活里的装饰品!”

客厅的挂钟滴答作响,在死寂中切割着两人的呼吸。陆清晏忽然抓住南晓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别走,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有什么卡在喉间,许久才艰难吐出,“我会补偿你。”

南晓望着他泛红的眼眶,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慌乱。可这迟到的情绪,此刻却像落在冰面上的雪,融化不了早已冻结的心。她抽回手,提起行李箱走向玄关:“陆清晏,有些东西碎了,是补不回来的。就像破镜一样,永远都不会重圆。”

门被重重关上的瞬间,陆清晏瘫坐在地,任由被划破的手上鲜血在地板上蜿蜒。他望着南晓留下的空荡衣架,终于意识到那些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秩序,早已在某个雨夜,随着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同碎成了满地的玻璃渣。

青州城,南晓在出租屋里醒来时,窗外正飘着绵绵秋雨。她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恍惚间又回到那个失去孩子的雨夜。床头柜上的离婚协议书已经签好字,墨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那是三天前陆清晏让人送来的,附带的还有一张银行卡和一封未拆封的信。

她赤脚走到窗前,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楼下的梧桐叶被雨水打湿,贴在地面上像一片片破碎的金箔。这是她离婚后租的第三个住处,从城西到城南,她像只受伤的蜗牛,不断更换着壳的位置,却始终无法摆脱内心的空洞。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青州大学附中的教导主任。“小南啊,有个省级教学竞赛,你要不要试试?”主任的声音带着关切,“你之前的教案设计很有新意,别让生活的挫折耽误了事业。”

南晓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曾经她为了婚姻放弃留校的机会,如今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这个电话像一束刺破阴霾的光。她望着书桌上堆积的教案,忽然想起大学时熬夜做课件的自己,那时眼里有光,心里有火。

“主任,我报名。”她挂断电话,拉开窗帘让阳光涌进房间。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恍若无数个重新开始的契机。

与此同时,陆家大宅的书房里,陆清晏正盯着南晓留下的教案出神。离婚后的每个深夜,他都会翻看她的备课笔记,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里,藏着他从未留意过的热情与才华。书桌上的相框倒扣着,他不敢看婚纱照里南晓温婉的笑容——那笑容曾让他觉得安心,如今却像一把刀悬在心头。

“先生,该吃药了。”老管家轻轻敲门。陆清晏这才发现自己咳得厉害,他仰头吞下药片,苦味在舌尖蔓延,忽然想起南晓喝中药时皱起的眉头。

次日清晨,陆清晏鬼使神差地开车来到青州大学附中。他躲在树荫下,看着南晓抱着教案匆匆走进教学楼。她剪了利落的锁骨发,米色风衣在秋风中扬起,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他想起婚礼当天她穿着婚纱时的恍惚模样,那时的她像被抽走灵魂的提线木偶,而现在,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陆先生?”南晓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陆清晏转身,看见她抱着作业本站在银杏树下,阳光透过金黄的树叶落在她肩头,像撒了一把碎钻。

“我......路过。”他的声音沙哑,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南晓望着他发青的眼圈和瘦削的脸颊,想起曾经那个西装笔挺、永远冷静的男人,如今竟有了几分沧桑。

“谢谢你的银行卡。”南晓打破沉默,“但我不需要。”她从包里掏出银行卡递过去,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掌心,那温度让她想起婚礼当天他为她调高空调时的细微关怀。

陆清晏没有接银行卡,而是掏出一封信。信封上南晓的名字是他亲手写的,墨迹有些晕染,像是被泪水浸过。“这是给你的。”他后退两步,仿佛不敢靠近,“那天在医院......我想说的话,都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