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羊入虎口

暮色浸染青石巷时,笨羊羊总爱卧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反刍。带露的苜蓿草在齿间化作清甜的浆汁,远处黛色山峦正将最后一缕晚霞拥入怀中。这样的时刻,连掠过耳畔的风都裹着祖母纺车的絮语,直到那辆猩红色敞篷车碾碎了所有安宁。

车身镀铬装饰在阳光下熔成液态银光,皮革座椅散发出陌生的松香。当司机蹲在溪边掬水时,笨羊羊的蹄尖已不受控地陷进轮胎碾出的新鲜泥印里。车厢里散落着彩色传单,油墨印着“虎口市种羊博览会”的字样在风中猎猎作响。

车轮卷起的砂砾打在脸上生疼。他们穿过无数个飘着青稞酒香的村落,掠过连绵的薰衣草田。形形色色的羊群在车窗外流动:裹着丝绸披肩的卷毛贵妇羊蹄间叮当作响,肌肉虬结的斗羊在竞技场扬起金尘,甚至有白袍学者羊捧着厚厚的《反刍动物伦理学》走过哥特式教堂。它们的目光掠过笨羊羊这只土褐色山羊时,像打量一粒误入珍珠匣的砂石。

第七次月升时分,虎口市的霓虹灯牌刺破夜色。“欢迎来到食物链顶端”的标语在收费站上方明明灭灭。笨羊羊的胃袋突然抽搐——这里连空气都漂浮着某种金属腥气。但护城河边的狼尾草实在肥美,汁水在舌尖迸裂的瞬间,它甚至原谅了草叶间闪烁的监控探头红光。

月光在黑色江面碎成银鳞,对岸玻璃幕墙将夜色烫出蜂窝状的伤。笨羊羊枕着潮声入眠,梦见祖母的铜铃项圈在山谷荡出涟漪。惊醒时发现露水在绒毛上结出细小的水晶,而裤兜里不知何时多了张皱巴巴的传单:“虎口大剧院诚招群众演员——童话剧《小羊的星辰大海》剧组”。

早高峰的车流是具象化的飓风。当笨羊羊在人行道与一只戴金丝眼镜的盘羊相遇时,他正用纯角划开早报:“年轻人,去市政厅该乘106路,不过……”他瞥了眼笨羊羊沾满草屑的蹄子,“步行或许更适合体验城市辩证法。”

橱窗里的世界在晨光中次第绽放:虹膜识别羊绒专卖店的机械门童鞠躬弧度精确到度,网红草料店将黑麦草拗成分子料理造型,美甲店的荧光屏滚动播放“蹄部晶钻镶嵌限时优惠”。转角镜面幕墙突然映出笨羊羊的倒影——乱蓬蓬的毛团上粘着苍耳,在精心烫卷的绵羊群中醒目得像句粗话。

金融大厦旋转门吞吐着西装草履的羊群,它们的公文包里飘出财务报表与薄荷口嚼草的气味。笨羊羊蜷在景观灌木丛啃食绿化带时,保安蹄中的电击棒滋滋作响:“根据《市容管理条例》第38条……”突然响起的警笛拯救了它的午餐,也让它学会城市的第一课——所有免费馈赠都暗中标着价码。

暮色降临时,笨羊羊循着琴声摸到地下通道。流浪乐手的老蹄子在斑驳的手风琴上揉出喀尔巴阡山脉的风,音符碰撞在瓷砖墙面,震落经年累积的小广告碎片。当笨羊羊把最后半块苜蓿饼干放进琴盒时,他浑浊的瞳孔突然泛起贝加尔湖的蓝:“小心霓虹灯下的影子,小流浪者,这个城市最爱吞咽莽撞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