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安的话,我陪你一起。”卫柯刚说完,后座的桌子就插口道:“我也去。”
“你不行!”卫柯头也没回,“你在深圳,盯着夏歆!看着她露出什么蛛丝马迹。”
“你也不能去。”季知行对着卫柯说:“我现在被停职调查,你跟我在一起去西安,是违反规定。”
“哎呦,我就说我是去监督你的,”卫柯无语的吐出一口气,“再说了,局里领导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吗?痕迹科都鉴定过了,那孟丽娟就是自己个跳下去的,就是不知道夏歆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才让她去自杀的,现在让你停职,就是想先把你保到后面,堵住那些媒体的嘴,你现在去外地走走也好,避避风头!”
“我真的不能去吗?”卓修又从后座探出头来。
“闭嘴!”
“闭嘴!”
两个人同时没好气的冲卓修训斥了一声,训完季知行还觉得不解气,回过身来对卓修道:“你说你,你去找夏歆干什么!你手里没证据,你还能找她辩出个一二三来,要不是卫柯给我打电话让我赶过来,你可就闯了大祸了你。”
“我就是气不过,夏歆那属于教唆犯罪,怂恿自杀吧,我们不能把她逮捕吗?”卓修有点怂,但更多的是愤愤不平。
“你亲眼看到她教唆了,还是亲耳听到她怂恿了?”
卓修蔫了吧唧的垂下头。
“所以下次遇到事不要那么冲动,你要是真的跟夏歆起了什么冲突,下次上新闻被处分的可能就是你。”
“不能吧?”卓修有些不相信的道。
“你的那个琳姐,”卫柯插话道:“我今天查了那个最开始发布视频的账号信息,就是她发布的,估计记者也是她找来的,你信不信,我们去夏歆家里的时候,那个琳姐正躲在窗户后面看我们呢。”
“不是……”卓修不理解,“她为什么啊?她可是很讨厌夏歆的,她干嘛又帮她?!”
“不知道。”卫柯摇头,“女人心海底针呐,有时候她们上一秒跟下一秒的想法都不一样。”
说话间,警车已经来到了公安局门前,卫柯甩了甩头,让卓修跟他一同下车,“我跟领导请下假,然后陪季知行回家,你去把我们今天查到的情况跟你们队长汇报。”
说着,他跟卓修一起下车,季知行留在车里,过了十来分钟,卫柯请完假后从局里走了出来,重新上了车,跟季知行一起驱车离开。
西安,迎客来民宿,这里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焦土,只剩下黢黑的墙壁还有断裂的残垣。
“呐,那个就是周浩杰,”同行人冲着远处蹲在树下呆呆望着这些断壁残垣的男人指了指,“婆娘烧死了,家也没了。”跟他说话的对象,自然是季知行和卫柯,两个人看了看那个叫周浩杰的男人,距离有点远,但是依然都看出那个男人的呆滞。
“他跟他老婆关系好吗?”季知行问道。
“不好!”同行的人是个村官,对周浩杰家里的情况了解的不少,“他跟他婆娘虽然住在一起,其实早就离婚了,这女的不正经,生了仨孩子,有俩不是他的,但是离婚之后呢,女的又不肯走,非说这民宿有她的一半,闹了很久都没个结果,我们村里,有年纪的,支书村干部,还有妇联的,都来调解过,不管用。”
“起火的时候,他在哪?”
“他呀。”同行人回忆了一下,“他婆娘霸占着民宿不肯给他,他又不愿意待在家里成天干仗,就一直在外面跑长途汽车,火灾发生的时候,他好像正在重庆卸货呢?”
“重庆?”季知行跟卫柯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微微点点头,季知行拍了拍同行人的肩膀,“谢了啊。”
“不用谢,”同行人笑着摆摆手,看着两人朝周浩杰走去。
周浩杰早就注意到了他们,只是表情依旧木然,像是失去所有空气的干瘪气球。
季知行蹲到他跟前,面孔与他保持同一高度,冲着他的眼睛摆了摆手,这才将他呆滞的目光吸引过来。
“周浩杰?”
周浩杰只是愣愣的看着他,并不作声。
“我叫季知行,他叫卫柯,我们是从深圳来的,可以问你点事吗?”季知行自顾自的道。
周浩杰的眼睛亮了亮,“深圳?”
“对,深圳。”卫柯也蹲在他旁边,递给他一支烟,“抽根烟吧兄弟。”
周浩杰慢悠悠的转过头,看了一眼卫柯,又低头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烟,然后伸出右手,慢悠悠的接了过来。
卫柯拿出火机给他点燃,青灰色的烟雾缭绕的升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细细的弧线。
季知行闭了闭眼,忍着烟味继续开口,“你去过深圳吗?”
“没有。”周浩杰吐出一口烟雾,像是一只刚刚进食完的水獭,有一种慢吞吞的慵懒。
“认识孟丽娟吗?”
“不认识。”
“知道火灾怎么发生的吗?”
“消防说了,是水洒到了电路插盘上,才导致的起火。”
“我看过你妻子的解剖报告,在火灾发生前,她就已经死了,是死于醉酒引起的呕吐,呕吐导致了窒息。”
“嗯——”
“当晚,就是孟丽娟陪她一起喝酒的,我问过其他投宿的客人,他们也证实了这一点,那天晚上,孟丽娟劝酒劝的最厉害。”
周浩杰终于抬起眼睛看了季知行一眼,通红的眼睛浑浊无光,“这个孟丽娟,到底是谁啊?”
“这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殡仪馆跳楼案,她就是跳楼的那个女人,没在手机上刷到过吗?”
周浩杰嘿嘿的笑了两声,伸出枯糙的双手,摸了摸自己脸上沟壑深邃的脸,说:“我就是一个农村种地的,玩不太懂手机,所以不怎么看。”
“很少见啊,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连七八十的老头老太太都手机不离手,你却不怎么喜欢玩手机?”
“没什么好玩的,除了……呃!”周浩杰换了个姿势蹲下,继续说道:“除了平时跑车的时候用用导航,还有给家里人打打电话,我就没怎么打开过手机。”
“你家里人……”季知行沉吟了一下,斟酌着道:“我听说你还有三个孩子,孩子们怎么样?”
“就一个!”周浩杰此时的情绪才稍微有些起伏,他把吸完的烟头放在脚下狠狠的碾灭,然后道:“我只有一个孩子,另外两个是白眼狼,我养大了他们,他们帮着那个臭女人霸占我的房子,把我赶出去!两个白眼狼!”
“那你的孩子呢?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现在也不好受吧?”季知行放缓了语气。
“她?只有这个最大的女儿是我亲生的,也是个没良心的,嫁人了,嫁到外国去了,我没让她回来!”周浩杰又恢复到那个疲惫而又慵懒的状态。
然后他又看了看两人,平静的问道:“你们俩到底想问什么?”
“嗯……”卫柯看了眼季知行,两人对视了一眼,卫柯才道:“你说你去过重庆,认识一个叫马康的人吗?”
“不认识。”周浩杰摇头,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地上站了起来,“你们要是没重要的事,我就先走了。”
季知行拦住他,卫柯掏出自己的警官证给他看了一眼,道:“我们现在怀疑你跟你妻子的死有关,请配合我们调查。”
周浩杰看了看警官证,又深深看了一眼卫柯,最后,便又重新蹲了下去。
“你们是深圳来的警察啊,你们深圳的警察,还管的了我们西安的事啊。”
“管不了,”季知行道:“只是我们觉得你妻子的死跟我们深圳的两起凶杀案有牵扯,所以跟你调查取证一下,请你全力配合我们。”
“问吧。”周浩杰的头垂着,好像熟了的稻谷,又好像被狂风吹歪的树枝。
“夏歆,你知道这个女人吗?”
“你说的这几个人我都不认识……”
“你认识!”季知行打断他,“孟丽娟,夏歆,马康,郑江鲤,你都认识,你们五个人……”季知行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一下,道:“你们联手杀掉了对方想要杀的人!”
周浩杰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季知行,木然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然后他笑了一下,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笑话一般,摇摇头,“五个人,联手,杀人?!怎么杀!?你说的什么孟丽娟啊,夏歆啊,他们都是谁啊?我压根不认识他们,我怎么杀掉他们想杀的人。”
“你们交换杀人,”季知行的眸色深沉,语气也变得冰冷严肃起来,“孟丽娟来到西安杀了你的妻子,现在畏罪自杀了。”
“她杀了我的妻子……”周浩杰喃喃的道:“那我杀了谁啊?”
“你去了重庆,杀了马康最恨的人。”
“那马康呢?”
“他去了深圳,杀了宋怀礼。”
周浩杰右手扶住了后脖领,揉了揉,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季知行,“你那么确定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抓走呢?”
季知行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眯眼笑了笑,“因为没证据,至今为止一直都是我的推测,你们五个人相互认识,而且互相交换了想要杀的人的情报,最后计划在五一假期期间实行,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不知道你们是靠什么来联络的,信件,快递,还有网络,我们还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还有,有一个叫许梦圆的女孩,她做出的举动太诡异了,我不知道她是你们中的一员,还是夏歆是你们中的一员,如果许梦圆是你们五个人的其中之一的话,那么很不幸,她被夏歆反杀了。”
“是吗?那你们就尽快找出证据来啊。”周浩杰无所谓的抬起眼皮看了季知行一眼,之后又垂下头。
“马上就会找到的。”季知行看着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你以前是不是有过自杀行为?”
周浩杰没说话,一直低着头,看着阳光从叶子的缝隙中穿透过来,铺在地上,形成细细碎碎的圆形光点。
“马康自杀了,还有孟丽娟,你们一开始就没打算活在这个世上是吗?”
周浩杰依旧沉默。
季知行知道不可能再从他嘴里得到什么回答了,于是就跟卫柯摇了摇头,示意可以离开了。
两人站了起来,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走出去大概五六步路的时候,周浩杰突然在后面叫住了他们,“哎,你们两个!”
两人停下,转身看他,发现他也站了起来,依旧是那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他说:“如果一个坏人,做尽了道德败坏的事,一直在触碰法律的底线,但是法律惩罚不了他们,那么是这样的人该死,还是杀了这些人的人该死?”
季知行沉默了,他张了张嘴,回头看了看另一边的焦土废墟,想起夏歆和付清,还有马康,前段时间他查郑江鲤的时候,发现在付清的酒吧里,一个长得很壮硕的男人跟郑江鲤短暂接触过,体型,身高都符合关于宋怀礼犯案凶手的侧写,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个叫马康的,一个三十九岁的健壮男人,在重庆一个菜市场经营一个肉铺摊子,十年前,有个少年是个惯偷,为了偷东西,早在马康家附近踩点了好几天,而恰巧在他准备动手的那天出了意外情况,那天下雨,马康的女儿因为发烧没去学校,原本陪伴女儿的妻子去给马康送饭离开家了一会儿,就在她离开家后的十分钟左右,那个少年就从窗户偷溜进了马康家里,他以为如同往常一样,这个家是空无一人的,正当他翻找财物的时候,迎面就撞见了烧的晕头转向的正要去厨房找水喝的小女孩,小女孩看到一个陌生人,不由自主的就大声尖叫起来,高程放下手里的存钱罐去捂小女孩的嘴,但是小女孩的挣扎和尖叫一时制止不住,于是,慌张间他拿起了原本已经放下的存钱罐。
案子很快被侦破,警察在案发两个小时之后就抓到了逃窜到家里躲起来的高程。
但是,马康的家庭却遭受到了毁灭性的灾难,女儿死后,他的妻子陷入了自责,她说她不该留下这么小的孩子待在家里,哪怕一分钟都不行,是她的错,她一直都在说是她的错,终于,这种内疚如同漆黑的深海海浪疯狂的席卷着她,将她推过来挤过去,马康的妻子很快崩溃了,在女儿离世的半年之后,妻子也以一种很决绝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但是犯人却还活在这个世上,长大,工作,恋爱,好像因他而死的两个人,一开始并不存在这个世上。
听到重庆警方提供的线索后,季知行有很长时间的梗塞,是情绪上的那种拥堵,他甚至想过,要不放弃调查这起案子吧,深入下去之后,也许会死更多人。
但是,作为一个警察,他还是得维护法律的权威,可是作为一个人,他觉得那个叫高程的该死,甚至是宋怀礼,王成才,还有那个许梦圆,他们无一不是把自己的幸福践踏在别人的人生之上的。
但是,他是警察,在这个立场上,他不能这么说,最后,他只能对周浩杰道:“那些道德败坏的人当然是有的,可是,不能把自己的人生搭进去来跟这些人同归于尽。”
周浩杰笑了笑,许是蹲的时间久了,朝着季知行和卫柯的走来的时候有些蹒跚,他向卫柯伸出一只手,“再给支烟吧。”
卫柯把手放进怀里,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递给周浩杰,又给他点上火。
周浩杰深深的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里,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你们把我带走吧,就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我头上,怎么样?”
季知行摇了摇头,“如果你想要自首,我可以陪你去公安局,但是到了那里,你就要把事实都交代清楚,我们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罪名都安在你头上的,你们的联络手段,谁先找到你们的,又是谁组织你们的,这些都要讲清楚。”
周浩杰又吸了几口烟,直到燃尽,最后他将烟头丢在地上,对季知行道:“走吧,我跟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