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离开李府

夕阳西下时,两人才依依不舍地踏上归途。

少爷已经累得走不动了,高杰便背着他。趴在高杰的背上,少爷慢慢的睡着了,

哎!身体还是太差了。

“少爷,睡着了吗?”高杰轻声问。

少爷没有回答,

高杰轻轻的说:

“少爷,能读书其实已经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或许要等你长大才明白。”

雪粒子敲打书房窗棂时,高杰正往鎏金炭盆里添银丝炭。

少爷裹着白狐裘蜷在罗汉榻上,案头摊开的《策林》被药汁渍出黄斑,砚台里凝着半干的朱砂,像极了那年秋闱放榜时溅落的血渍。

“你的字越发有风骨了。”

少爷忽然开口,指尖摩挲着高杰的字,

洒金红纸上“耕读传家”四字墨迹未干,

最后一捺拖出锋刃般的锐气,这是猎户握弓养出的笔力。

高杰将烘暖的狼毫递过去:

“少爷试试新制的鼠须笔?”

笔杆上刻着微缩的《劝学篇》,少爷接过笔时忽然咳嗽,朱砂点子溅在青玉笔洗里,化开成朵朵残梅。

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

少爷自从府试落第后,就闭门不出,

不小心染了风寒,本以为是小病,谁知竟一病不起。

高杰端着药碗,轻手轻脚地走进少爷的房间。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少爷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

“少爷,该喝药了。”高杰轻声唤道。

少爷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涣散。

他勉强撑起身子,接过药碗,却只是怔怔地看着碗中漆黑的药汁。

“高杰,”少爷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我是不是很没用?”

高杰心头一颤:

“少爷别这么说。”

“十年寒窗,”少爷苦笑道,

“到头来却是一场空。父亲说得对,我就是个废物,”

他想起这些年来,少爷日复一日地苦读,却从未真正快乐过。那些被戒尺打红的手掌,那些熬到天明的夜晚,那些被撕碎的文章,一切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高杰安慰道,

“少爷,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你才十九岁,以后机会还多的是,

说不定下次就能高中。”

雪纷纷扬扬的洒下,檐角琉璃灯映得雪地泛着青金。

高杰捧着鎏金暖炉穿过游廊,听见祠堂方向传来茶盏碎裂的脆响,那是李老爷在考校少爷《礼记》。

“孽畜,连个举人都摸不着边!”

李老爷的紫檀杖杵在青砖上,惊得祖宗牌位前的长明灯火苗乱颤。供桌上新供的紫毫笔用金线捆成束,笔尖朱砂凝成血珠,正滴在“进士及第”的鎏金匾拓片上。

少爷裹着白狐裘咳嗽,指尖在袖中掐着药玉。

高杰掀帘送参汤时,瞥见太师椅扶手上新添的抓痕,前日少爷默写《春秋》错漏,李老爷的翡翠扳指生生抠裂了檀木。

“瞧瞧人家王御史的公子!”

李老爷甩出张洒金帖,红纸上“连中三元”的贺词刺得少爷眼眶发红。

供案底突然窜出只灰鼠,撞翻了特制的青云梯笔架,那笔架每阶都刻着历年状元的名讳,此刻碎成满地星斗。

少爷十九岁生日,李老爷亲自给少爷系上特制腰带。

犀角带扣里藏着《四书》微雕,二十四块玉版分别刻着会试程文。

院中爆竹炸响时,少爷被震得指尖发颤,筷子夹着的长寿面散在桌上。

去祠堂叩谢祖宗时,李老爷将少爷按在蒲团上。

三牲中的鲤鱼突然翻了个身,尾鳍扫落供着的金榜题名锁,

夫人养的黑色松狮犬忽然在祠堂外狂吠,惊飞了檐下挂的蟾宫折桂灯。

李老爷的袖中滑出根银针,正插在少爷后颈的“百会穴”:

“今夜背不完《策林》,休想跨出祠堂半步。”

铜壶滴漏声里,高杰添炭的手顿了顿,炭盆里爆出的火星子,正巧燎焦了李老爷官靴上绣的锦鲤尾。

夜深人静时,

高杰守在少爷床边。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少爷消瘦的脸上。少爷突然抓住高杰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高杰,“少爷急切地说,

“你替我读书吧!”

高杰愣住了:

“少爷!”

“我知道你在偷偷读书,”少爷喘着气说,

“你比我聪明,比我用功,你替我考科举。”

高杰心想,

大哥,一次落第就要放弃吗?曾经的高四生情何以堪。

“听我说!”少爷挣扎着坐起来,从枕头下摸出几本书,

“这是我这些年读书的心得,还有我收集的时文都给你,”

高杰接过书,发现都是少爷平时最珍视的藏书。书的边角已经磨得发毛,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少爷,这太贵重了!”高杰想要推辞。

“拿着!”少爷厉声道,随即又软下声音,

“高杰,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了,答应我,好好读书,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

高杰看着少爷恳求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

出门快步走到前院,通知大夫来给少爷做诊断,

怎么有点托孤的意思!

第二天清晨,少爷的病情突然加重。

大夫说是心病难医,需要静养,老爷和夫人守在床边,高杰却被支开了。

他抱着少爷给的书,站在院子里发呆。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书页上,很快化成了水渍。

“高杰。”

管事的突然叫他。

高杰转过身,看到管事的拿着一个包袱。

“老爷说,”管事的语气有些复杂,“你走吧。”

高杰愣住了:

“走?”

“少爷病成这样,府里要清净。”管事的把包袱塞给他,

“这是你的工钱,还有少爷特意嘱咐给你的几件衣服。”

高杰抱着包袱,也是有点出神,

他在李府待了整整二年,虽然想家,但有书读,还有少爷这样的朋友,

一直感觉很满足。

“快走吧,”管事的催促道,

“趁老爷还没改主意。”

高杰最后看了一眼少爷的房间,转身走向大门。

雪越下越大,很快模糊了他的视线。

走出李府的那一刻,

突然高兴起来,自由了!回家!

就在这时,包袱里的书抵在背上,

身形瘦弱的少年,他滚烫的眼神,他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

高杰深吸一口气,紧了紧包袱,迈开大步,

向风雪中的高家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