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痛,是从内到外再回到内

9.痛,是从内到外再回到内


汝凉风推开巨星工作室的门扇时,空气中弥漫着机器运作的低吟与纸页摩挲的细语,隐约还掺杂着咖啡机散发的幽香。这里洋溢着新片筹备的忙碌气息,工作人员脚步匆忙,电话铃声与键盘敲击声交织不息,忙得无暇瞥她一眼。偶有人趁隙偷闲,潜至后巷楼梯点燃一缕烟丝,烟气在狭巷中缓缓飘散。她此番前来,是为了延续演技的修习与拍摄角色的定妆照。然而,她的内心宛如一纸被揉皱的素笺,展开时仍残留难消的折痕,再难重现初见时的平整光润。窗外,天幕似被细雨浸透的画卷,灰濛濛地笼罩远处的高楼,雨丝如缕,将世界隔于一层迷濛的彼岸。她跨入室内,肩头微微下沈,仿若被连绵细雨润湿的嫩草,声音倦怠:「今日……又是我独自一人来。」她的语声低弱如窗沿滴露,瞬间便被四周的喧闹吞噬。她的心湖似被狂澜搅乱,波纹层层荡开,却寻不到安宁的栖地。

这一切皆因巨星的决策而起。他郑重宣布,与助手联手改编并执导《《爱如雨止》》。承接前次的厚赠——为她们的学业提供无尽资助,这回他更用心,选凉风为女主角,因他倾慕她自然流露的气韵,认为她与角色天生相融;而林蘥望则受邀加入编剧团,通过实务锻炼专业的剧作与协作技艺。这原是巨星对她们才情的认可与奖赏,无奈望望未依计划参与,仅遵编剧团初时的指引,写下十数页的「影片大纲」,便在某个寂静的片刻悄然离去。她转学而去,未留只字片语,犹如寒风掠过,未曾停驻,连身影也未曾留下。


凉风至今仍记得那份草稿的质地,纸角微微卷起,指尖触及时略带粗糙。望望的字迹匆促而苍劲,似与时光争夺空白的疆土。稿末残留一段朦胧的场景———在静谧的深秋,他们各自回溯旧日,仰望雨散云开的苍穹——她不知这是否故事的终篇,只知这是望望遗下的最后痕迹。她试图猜想望望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心绪,却无从探得真情。或许,那笔迹间潜伏着幽暗的印记,墨迹未干时静静晕散的边缘,隐隐透着不愿受缚的激越,每一笔彷佛都在纸面留下沈甸甸的回响。现实如薄雾,轻柔地覆盖她的思绪,望望的离去恰似未完的句点,将她弃于原处,茫然凝望虚空。


她忆起那个清晨,校园空气寒冷刺鼻。她如常步入课堂,却见望望的座位已空无一物,桌面洁净无瑕,她惯常存放书册的抽屉亦空空荡荡。

同窗们围着她低语,Fay问:「凉风,望望为何没来?」

Amelia蹙眉道:「她昨日还在,怎会突然不见?」

Olivia轻声猜测:「莫非病了?」凉风摇头,无言以应。

教师们异口同声,只说「须尊重学生隐私」,答案呼之欲出却难以肯定,这模糊的遮掩将她内心的空寂染成一片苍白。她忍不住拨通望望的电话,指尖在荧幕上微微颤抖,耳边却只传来冰冷的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暂时无法接通。」那一瞬,她的心似被掏空,宛若一座无人踏足的殒宅,门窗紧锁,仍掩不住內里的静寂。

工作室内,巨星的助手正向她传授演技的精髓。他的声音清朗而专业,带着一丝不苟的严正,深信巨星的安排与凉风的潜质,欲将电影表演的要诀尽数相授。

「演技需挖掘角色的内在矛盾,」他说,「从心底的情感出发,以肢体语言与细微表情展现。」他立于巨幅海报前,海报色彩鲜丽夺目,与窗外的灰濛相映成趣。凉风端坐其前,双手轻扣膝上,指节因用力而略显苍白。她试图专注聆听,知晓何谓「内在矛盾」,何谓「细微表情」,可她的内心却满是纷扰与矛盾,身姿无意间流露出她的不安。她望向窗外,那灰濛的天幕如蒙尘的镜面,映不出她的模样,只映出心底的虚茫。

她回溯望望在原稿纸上书写草稿的片段。那是周末的午后,她们倚坐于望望家的客厅,窗外是熟悉的街景。望望一边收集小精灵,一边在纸上涂写勾划,偶尔抬首,眼中似有光芒闪烁。她曾问凉风几句话,如今凉风已忘却细节,只记得自己笑着颔首,随意应声。望望当时的心绪,她无从知晓,只能于记忆中猜度,那匆忙的草稿或许藏着未曾倾诉的情感。这草稿成了她们间最后的联系,宛如未尽的对话,悬于虚空中。


助手的讲述暂告一段落,巨星从工作间步出,手持纸页轻轻摇动,与助手眼神交会后,移至角落低语。

「凉风今日状态不好,」助手以客观而平静的语调说道,「她听我讲解时心不在焉,目光游移不定。若待会儿拍摄定妆照仍是如此,似乎不大理想。」巨星微微低头,目光缓缓转向凉风,在记忆与现实间流连。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对她颇有信心,她一定能扛起这部片子。」

助手抿紧唇,欲言又止:「或许问题不在于此。」这是父辈听闻到子女的提醒,巨星静默一瞬,眼中掠过一抹难辨的神色。


巨星走近凉风身旁,放下纸页,卸下威仪,以温润的语气问:「凉风,这角色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有何感想?」他期盼这话语如微风,能拂去她心中的阴郁。她却怔住,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裙边,低语道:「巨星先生,我……我感到十分迷惘。我已经不知自己为什么……」她的声音细若游丝,似风掠枯枝,几不可闻。她停顿片刻,似在挣扎是否继续,终于低声说:「还有,望望……她转学了,搬走了。」言至此,她的喉头收紧,眼眶蒙上一层薄雾,却咬紧唇,将泪水强抑回去。

巨星眉头微动,神色中的从容转为疑惑。他拿起纸页,纸角轻扫桌面,发出细响。「搬走了?」他的语气带着探究,「那之后呢?她如今何在?」凉风深吸一口气,试图平稳声音。她缓缓述说望望转学之事,讲述某个上学的清晨她如何倏然消失,教师们如何口径一致隐匿真相,以及她一次次拨打那无人回应的号码。她说着,声音愈发低沉,宛若一纸被揉皱后再浸雨水,轻轻承载无形的重负。「她没告诉我,什么也没说,」她道,「就不见了。」她的目光低垂,如一幅被雨晕染的画卷,色彩散开,轮廓模糊。

巨星静静聆听,目光移向窗外,那灰濛的天幕似在低语。他回想前次的成功,曾许诺资助她们的学业,此番安排凉风为主演、望望入编剧团,亦是对她们才情的奖赏与认可。未料这份用心在她们眼中竟化为异样的负担。他低声喃喃:「我只以为她交了草稿,需歇息一段时间……」话语未尽,便戛然而止,心中掠过一丝自省的微芒。他醒悟,自己沈溺于电影事业的精密运筹,或许疏忽了这两个少女的心灵。她们并非蓝图中的部件,而是怀揣青春困惑与热忱的生命。他注视凉风疲倦低俯的面容,思绪却不由得飘向另一个人的身影。那沉默宛如静止的湖面,平滑之下暗涌潜伏;那目光彷佛未完的画稿,线条零散,难聚成形;那身影若被微风撩动的烛焰,明暗交错,随时可能黯淡消逝。

「这样吧,」他说,融入自己的角色,语中透出柔情,「我和妳们的卢校长有些交情,我去问个究竟,看看能否寻到她。」他的语气平缓,如一缕微光,试图穿透她眼前的迷雾。凉风抬首,眼中闪过一丝微亮,随即又被阴霾掩盖。她点点头,低声道:「谢谢您,巨星先生。」然而,她的内心仍似倦飞的鸟儿,无法如昔日般与友共舞于风中。望望的离去如未醒之梦,那草稿置于桌上,犹如未寄的信笺,静静刺痛她的心扉,无声无应。她唯有双手推开迷雾,摸索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