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别离（4000）

广寒宫此刻已在千里之外。

月光清冷，圣女发怒，整座宫殿一片肃杀，无人敢大口喘气。

登仙台上，几名衣着干练的侍女单膝下跪，面对燕蛮鸾的背影，正在禀告潜龙仙君吩咐的事情。

“圣女息怒，圣子有这么不成熟的想法，肯定是还未想通一些事情，我沧溟宗何其强大，以后圣子会回头的。”

“关于圣子的安危和行踪也不必担心，潜龙仙君会给他炼制法宝，安排人手在内保护圣子，同时监视他的行踪，若是有其他人敢挖墙脚，仙君会亲自去要人的。”

燕蛮鸾并未回头，开口冷若冰霜：

“乙木法宝……万木之祖的木气最适合蕴养器灵，想必潜龙仙君想安排个器灵在内吧。”

“正是。”

“告诉潜龙仙君，我这里已有人选，就算不加入我沧溟宗，他也别想逃出我们的掌心，若其有加入其他四道宗门的意图，格杀勿论。”

“是。”

几名侍女都常年跟在圣女身边，今夜圣女如此杀机涌动还是第一次，众人都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惹祸上身。

眼见圣女不再说话，她们心中极为忐忑，找个理由便离开登仙台，老实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没有一人再敢打扰圣女，更无人敢到圣女面前。

此刻燕蛮鸾抬头望月，脸上并不是怒不可遏，反而红了眼眶，怨气颇浓，更像是羞愤至极还带着些许悲伤。

论出身，她是上任沧溟宗主独女，现任沧溟宗主之侄，自幼万千宠爱集一身。

论天赋，她全身只有肾经为灵根，是单灵根中的顶级，还有弱水之肾，天赋绝顶，即便带着肝脏缺陷，也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论容貌，更是冠绝天下，不仅让无数男人为之倾倒，还折服不少女子，众多画像散布天下。

论师承，拜在凝镜仙君之下，是其唯一弟子，镜海大道传承人。

她手中全是王牌，随便拿出一张就能压倒绝大部分人。

此次为了拉拢这个天灵根，燕蛮鸾把自己全身心地赔了进去，甚至主动表露心思，贴心为他安排一切，可换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神龙和天灵根都没得到，而天灵根还活着拒绝了沧溟宗的一切。

她不甘心。

在此之前，燕蛮鸾还未想过怎么输。

回想当时李覆衡站在康山之巅与她对视，身穿自己亲手改大的瑶水衣，却任由凡人玷污。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这些凡人明明和他毫无关系。

直到此时，她脑海中仍旧是那个为了凡间正道奋不顾身的身影，那时李覆衡浑身散发着未知的气息，像是走上一条通天大道。

或许就是这条路让李覆衡获得通天之力，能毫发无伤地绞杀那条恶蛟。

这时，燕蛮鸾也知道有个自己永远也比不上的东西，就是他选的那条路。

就像是自己弯下身子，却被打了一巴掌，但对方的选择是正确的，她被这种羞愤的感觉淹没，非要把对方拿下泄愤不可。

所以怎会轻易放弃？

“我会永远盯着你。”

燕蛮鸾擦干眼泪如是道。

……

广玄宫，主殿静室，李覆衡换了一身素白袍，瑶水衣已叠好放在暖玉床头。

大战已过去几日，他这段时间依然住在宫中，等待所谓的乙木法宝到来。

除此之外，李覆衡还在心中还在权衡一些事情。

等法宝到了之后，他肯定要前往西南边陲，去长生地狱看看。

那里不仅有新的疫病，还有他身上的奇玉之谜。

原本他还抱着此墨玉非彼墨玉的心思，然而典籍中所画的墨玉，和他脑海中的一模一样，任何人在任何地方只要看到持有者，天下共击之。

此时一黑一白两块玉已合二为一，在脑海中缓慢旋转。

那日潜龙仙君的一句话让他始终不得安宁，墨玉是魔物，历代乱世魔枭都是被此物腐蚀神智，成了它的傀儡，而上一任魔头发狂之后，消失在长生地狱之中。

它是怎么进入自己脑海中的？

或者只是相像，自己多虑了？

这些天他看过长生地狱相关的记载，据说是个极为古怪的地方，各类事物都会无序生长，甚至有人像树木一样种在地里长生不死，但又生不如死，永生永世被折磨，所以名为长生地狱。

魔头死在那里只是提了寥寥几句，并未有过多笔墨。

诸多秘密在身，他心中无法安定下来，所以打算去西南一趟。

如此险恶的地方，李覆衡此时想着是否要带上祝俏冬。

若是带上她会有个照应，有姹女还阳经加上胞中天修炼更快，可也要和自己面对同样的危险。

在这里的话，广玄宫的一切都被仙君保留下来，摘星上人也会在五年之后回到南华宗，只是以后的轨迹就和林宝仪前半生差不多。

正在思虑时，祝俏冬背着行囊走了进来，此时她换了一身朴素衣袍，站在李覆衡面前，细细盯了很久，俏脸微微泛红。

“你变得真好看。”

李覆衡哑然失笑，没有回话。

“我们要去哪？”祝俏冬问道。

这个问题正中他内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郎中又想一个人去游历了吗？”祝俏冬似乎看出来什么，但没有再退缩，“一个人闯荡太过艰苦，我以后就做你侍妾服侍你，现在我也有了修为和法宝，不需要你时刻护着，而且……你太过心善了，我会帮你杀人！

你选择行走在底层，但这条路一切都需要去抢，你的名声不适合做这些，我会帮你抢资源、抢法宝、抢炉鼎，你本身强大起来才能做得更多。”

最后一句话隐隐有了杀气，李覆衡有些错愕地抬头，迎来这小姑娘坚毅的目光。

抢资源就算了，还帮自己抢炉鼎？他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印象中祝俏冬还是初次见面时那个无助的女孩，现在有了修为后，发现对方其实并不软弱，只是以前没有实力，很多话和心思都藏在心里而已。

若以后长成了，莫不是一个杀星？

而且他对祝俏冬完全知根知底，功法、入道可以说都是自己一手操办过来的，没有任何凡间家人等牵挂和后顾之忧，并且永远站在自己身后。

这样可以交付后背的人，万一以后遇到像心火熄灭那种情况也可以放下心来，毕竟长生地狱是各类大瘟疫的源头，谁也不知道吸收瘟疫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

李覆衡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见此，祝俏冬屈膝跪下，脸上洋溢着喜色：“我愿跟随公子到天涯海角！”

这时，远方闪来两道青光，从窗口进入静室，悬在他身前。

两件青色法宝在面前沉浮。

其中一件是一人高的木葫芦，两肚圆润，浑然天成，腰仅有手臂粗细。

另一件是一条藤条编织的腰带，上面插满一百零八根木针，如同一条荆棘。

仙君炼制的法宝到了。

李覆衡上前握住乙木神葫腰间，发现法宝轻若无物，一人高的巨大葫芦轻而易举就能提起。

打开木塞，内里散发微微青光，看不见内里。

忽然一道光华从内里闪出，没入李覆衡脑海中，是仙君留下神念传达用法。

此法宝可喷出木化之气将对方肉身木化，也可吸入下肚中炼化，自己也能躲在上肚里防御、隐匿，或是存储物品，还能用于飞遁，遁速比青舟快上不少。

仙君告诉他，此法宝可用灵气蕴养生长，每多一道木纹就会增长一分神通，还十分有灵性，不用分心去御使，会听从命令。

不愧是仙君给的东西！

用途广不说，还能让他自己动，等于就是身边的挂件，李覆衡一时赞不绝口。

然后李覆衡又来到腰带面前，伸手刚刚触碰到，就自动缠到他腰上，一百零八根木针像是突然出现在脑海中，想到哪根，哪根就会飞出，刺向目光所到之处。

此针虽不算硬，但能自我修复，还能腐化甲壳精金，可谓无孔不入。

同样的，针也能用灵气蕴养，木纹越多越厉害。

李覆衡对这两件法宝十分满意，以后终于可以自己畅游天地了。

这时，祝俏冬抢着上前，用一条丝带绕过葫芦腰，系在自己背上，然后大眼睛忽闪看着他：

“我帮公子背着。”

李覆衡忽然两手空空，有些不适应，于是从腰间取下那个破旧手摇铃，才舒服了些。

东西收拾完毕，临行前，他忽然想到什么，分别祝俏冬离开静室。

下到主殿时，曦海等几名年值长老带着广玄宫众人正在主殿等候。

李宫主身影一出现，整殿的人低头，以兵器拄地，发出金铁交鸣。

李覆衡不知他们何意，于是来到殿前候着。

这时，曦海上人上前两步，双手捧着一块巴掌大小的贝壳，道：

“宫主，仙君已将情况告诉我们，虽然宫主外出游历，但广玄宫依然属于宫主，这块广玄神贝是广玄宫信物，只要激发此物，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会知道。”

这东西和先前那玉佩差不多，但明显神通更为广大，可能突破了距离的限制。

李覆衡犹豫一会，还是收下了，毕竟这也能算成一张底牌。

“此物我留着，今日我就要离去了，你们自行回宗门罢，不必跟来。”

说罢，他就带着俏冬在众人尊敬的目光中离开主殿，下凡去了。

片刻后，李覆衡来到青湖县某座荒山，离林家堡不远，整片山头遍地是坟墓。

这里是林家祖坟，从高至低都是林家族谱上的祖宗，此时山脚下，两座坟包上尽是新泥。

林宝仪失魂落魄地站在碑前，脸上泪痕早已干涸，双目也尽是血丝。

胡钧提起铁铲，给林老爷和林公子拍上最后一抔黄土，回到林宝仪身前，躬身道：

“大小姐，都安葬好了，林管家他们也都葬在祖坟外围，好伺候老爷子和公子。”

说着，这个大男人眼眶也开始红润。

原本以为家中背靠林小姐，可以安然度过天灾，没想到后面灾情如此残酷，一波盖过一波，凡人基本无处可躲。

偌大的林家，现在只剩胡钧几个外门壮丁，还是林公子舍命让他们活下来的。

林宝仪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都散了吧，林家没了。”

胡钧眼泪夺眶而出，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林家如风吹黄沙一般散了，他现在已是无根浮萍，只能出去找个营生过活，等待下一场天灾到来。

他没有停留，带着几个壮丁离去了。

至此，青湖林氏和其他凡人世家一样，从章阳泽一带抹除。

他们走远之后，李覆衡不知何时已站在林宝仪身后。

这种事情前身也经历过，陪伴才是最好的安慰，于是将手轻轻放在其肩膀上。

林宝仪回头，看见他平静温和的目光，眼睛又红了。

“我没家了。”

一句话道出心中无尽忧伤。

虽然修仙者必将走过这道难关，但她和自己与祝俏冬不同，出身好歹是个富贵人家，人丁尚且兴旺，一场天灾下来孤身送别全家老小上百人，在任何人身上都有些沉重。

李覆衡将她的头按在肩上，不停安抚着：

“回广玄宫罢，那里还有你师父，以后我也会回来。”

好在他们之间关系足够亲密，能让对方感受到关怀和温暖，若是换了别人，就算是师父师兄弟也很难安抚下来。

李覆衡替她擦干眼泪，又问道：

“你以后怎么打算？”

林宝仪知道他要走，似乎早已想好退路：

“我在这守灵一年，然后回师尊身边闭死关，等你回来找我即可。”

虽然师父这些日子将自己逼得太紧，但得到的结果确实比以前更好些，若今日他不在身边，或者仅限于朋友间的遗憾慰问，可能道心将无法复原。

最好的地方是他身边，其次还是师父那里。

李覆衡默默点头，尊重对方的选择，然后从腰上取下那块玉佩。

林家玉佩此时已合二为一，他掰作两半，将一半放在林宝仪手心。

“有事就用这玉佩来找我，我有空也会回来看你，到时候玉佩亮了，说明我离你不远。”

虽然玉佩范围对这片天地来说如沧海一粟，但有个念想总好一些。

林宝仪收起玉佩，带着李覆衡来到不远处一座临时洞府里坐下，然后忽然紧紧抱住他，将头钻进颈间，泪水留在他肩膀上，往后也只有这里才能感受到温暖了。

李覆衡就静静坐着，双手拢住她的肩膀和腰肢，让怀中美人尽情释放内心情感，任何动作都予以回应。

这时候的林宝仪已将身心都托付给自己，等分开之后，下次再见已不知是何年月，林宝仪又会将自己内心深深隐藏，所以任由她发泄。

陪伴一日后，两人就此道别。

至此，这片红土地开始回归正常，章阳泽将会迎来新的黎明。

替两千万生灵伸张正义之后，怨念已散，他们彻底逝去。

吴细兰、林宝云、林家全家人等一切熟悉的人，往后已无人记起，只存于自己行走在人间的经历当中。

章阳泽边，李覆衡身影不再，只留下一尊尊塑像供人供奉，和一段神医下凡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