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夕爬着楼梯,另一只手在包里摸索着钥匙,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打开家门,玄关的感应灯瞬间亮起。
贺慧心从厨房探出头来,围裙上沾着面粉,“夕夕,念云给你打电话了。”
温夕赶忙往自己房间走,拿起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果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付念云打来的。
她回拨回去。
温夕刚把手机贴到耳边,付念云的声音就炸了过来:“温夕你怎么才回家!”
她揉了揉耳朵,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怎么了?”
付念云语速飞快:“我觉得向然喜欢你。”
温夕愣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壳,塑料边缘硌得掌心微微发疼。
“……你胡说什么呢?他喜欢谁都不可能喜欢我。”她声音有点飘,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结论砸懵了。
谁会喜欢一个说自己是男模的人?
“谁胡说了!”付念云在电话那头急得跺脚,“那他为什么戴编绳,为什么在知道是程灵韵送的之后又把编绳摘了。”
温夕走到床边坐下,窗外暮色沉沉,对面那一栋楼住户的灯光晕染在玻璃上,映出一小片模糊的暖黄。
她盯着那片光,心跳声在耳边鼓噪。
“这能说明什么?他就是觉得被我跟李晨阳耍了所以生气罢了。”
付念云突然压低声音:“绝对不是,向然从来没动过那些女生送的东西。”
温夕一只手插在校服口袋里,饭卡上挂着的星星挂坠咯着她的手。
“我知道了,”温夕顿了顿,“我跟你说....”
夜风吹动窗帘,温夕的鬓间发丝被撩拨起来。
“所以向然觉得你送他编绳是因为他送你那个钥匙扣?”
“大概是这样吧。”
“我还是觉得他喜欢你。”
温夕蹙了蹙眉,“他不可能喜欢我。”
电话两端突然陷入沉默,只剩下细微的电流杂音。
“好吧,可能是我判断失误了,”付念云刚刚兴奋的声音明显蔫下去了,还在小声咕哝着,“不应该啊,我看人一向很准的。”
温夕笑了笑:“那你这次算失误。”
门外传来贺慧心喊吃饭的声音,温夕跟付念云说了拜拜之后挂了电话。
温夕将饭卡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来,盯着那个星星看了很久,然后把它摘了下来。
“妈,”温夕踩着拖鞋走到饭桌,打开电饭煲,舀着饭,“不是说不用等我吃饭了吗?”
贺慧心将包子从厨房端了出来:“我跟你爸爸不饿,等你回来一起吃。”
说着,她用筷子夹了一个包子放在温夕碗里:“尝尝。”
“我下周三要去京北市,”温夕大口咬着包子,“作文比赛。”
贺慧心又拿了个碗给温夕盛了碗鲫鱼汤,推到她面前。
“那要在那边住吗?”
温夕点点头。
“注意安全,遇到事情了先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温夕听着这些唠叨,反驳道:“哎呀妈妈,我不是小孩子。”
-
第二天到学校时。
少年已经端坐在位置上,手指交叠着搭在桌面,校服袖口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
脸上没什么表情。
温夕攥紧书包带,经过向然的位置时,她垂着眼睫,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温夕拿出英语书,准备早读。
她盯着英语书上的课文,脑子里很乱,听见前座李晨阳窸窸窣窣转过来的声音。
“温夕,“李晨阳苦着脸,“我昨天加向然QQ,跟他道歉。”
“你猜他说什么?”
付念云用气声问:“说什么?”
“他说:'叫温夕自己来道歉'。”
付念云不乐意了:“关温夕什么事。”
教室里嘈杂的读书声忽然变得很远。
温夕脑子里瞬间被“叫她自己来道歉”这句话霸占,震得她有些发懵。
温夕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李晨阳跟付念云拌嘴的声音她都好像听不见了。
“好吧。”
温夕不解,温夕懵逼,温夕妥协。
李晨阳顿时双手合十,给温夕拜了两下。
付念云伸手就准备去打他。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时,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
同学们推搡着往外冲,桌椅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付念云收拾好课本,转头看向还坐在座位上的温夕:“温夕,你不去食堂吃饭吗?”
“啊...我待会儿去小卖部买个面包就行。”
付念云说:“行吧,那我先去食堂了。”她临走前又回头补了一句,“那帮我买个酸奶,要草莓味的。”
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向然依然坐在位置上没动,捏着一本小说,书页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黄。
她起身时椅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一步、两步,她的影子慢慢爬上向然的课桌边缘。
向然翻书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目光依然停留在书页上。
温夕站在他桌前,看见他手中的小说正好翻到《傲慢与偏见》达西表白的那一页。
“向然同学。”
向然缓缓抬眸,漆黑的眼睛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昨天的事,”温夕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下摆,“是我没及时说清楚。”
向然轻轻合上小说,书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没有预想的暴戾的骂声,而是少年清冽的声音。
“你准备怎么赔偿我?”
温夕一愣:“什、什么?”
“作为赔偿,”向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你要当我在临市的一日导游。”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当然,”向然突然补充道,目光飘向窗外,“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赔偿我精神损失费吧。”
“我愿意!”温夕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改口,“我是说...这个赔偿很合理。”
“下周六。”
温夕连忙点点头:“好、好的。”
向然突然倾身靠近,温夕下意识屏住呼吸。
少年身上清冽的柑橘气息扑面而来。他握住她的笔,在笔记本上利落地写下一串数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的电话。”
向然直起身时,袖口轻轻擦过她的手背,像羽毛扫过,留下一阵酥麻。
“QQ不常用,记得给我打电话。”向然说完,随手将小说塞进书包,阔步离开了教室。
直到教室的广播响起午间音乐,温夕才如梦初醒,赶紧跑去小卖部。
买完面包和付念云要的草莓酸奶,她回到座位上,盯着笔记本上的数字,没想到向然的字这么好看。
温夕赶紧摇摇头,试图把向然从脑海里赶出去。
温夕刚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挪到面包上,咬下一口,干巴巴的口感还没咽下去,付念云就从食堂回来了。
“对了,”付念云坐下来,打开桌上的草莓酸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夕,“李晨阳说你去找向然道歉了,怎么样,他有没有为难你?”
温夕咽下那口面包。
“没有,他没有为难我,不过他要我给他当导游。”
付念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一把抓住温夕的手腕:“当导游?去哪?什么时候?”
温夕被她晃得手里的面包差点掉在地上,小声回答:“下周六...就临市啊。”
付念云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还说不喜欢?这明明就是喜欢啊!”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这不是约会是什么?”
温夕脸上没有害羞的表情。
“我怀疑他想把我约出去整我。”
付念云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温夕的脑门:“你有被害妄想症吗?他想整你在学校早就整了。”
温夕揉了揉被戳红的额头,小声嘀咕:“说不定他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按地上打。
“停停停!”付念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反正那天你要给我QQ随时直播。”
温夕点点头,如果她遭遇不测,付念云必须第一个给她打报警电话。
-
周三清晨,天刚蒙蒙亮,温夕就站在了校门口。
临市所有参加比赛的同学都被通知在一中门口集合坐大巴,此时周围已经有很多学生来了。
“你是哪个学校的?”
“三中的,你呢?”
“我是八中的,等会我们坐一起吧?”
这周的天气突然就冷了下来,连续下了三天暴雨,好在今天雨没有接着下来。
晨风微凉,温夕裹紧了外套。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一辆蓝色的大巴缓缓驶过来,车轮碾过积水的水洼,溅起细小的水花。
温夕正想活动一下站得发麻的脚,忽然感觉背后有道视线。
回头一看,周路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两米远的地方。
他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下巴,很严肃的帅气。
“同学们按名单顺序上车!”带队老师拿着名单喊道,“两人一排,不要抢座。”
温夕背着书包往大巴车走,她刚要踏上台阶,突然脚下一滑——
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温夕抬头,正对上周路衍近在咫尺的眼睛。
他的睫毛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长,眼底像是盛着一汪清冷的泉水。
“小心。”他松开手,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淹没。
温夕的耳尖突然发热,慌忙转身上车。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她正犹豫要坐哪里,就听见老师喊:“一中温夕、周路衍,坐倒数第二排。”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书包带。
温夕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身旁的座位就微微一沉。
周路衍安静地落座,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碰到彼此,又确确实实是坐在一起的。
淡淡的薄荷香飘来。
大巴缓缓启动,窗外,终于有几缕阳光穿透云层,在积水的路面上洒下细碎的金光。
她从包里掏出比赛资料,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可那些文字像蚂蚁一样在眼前爬来爬去,怎么也看不进去。
她偷偷用余光瞥了眼身旁的人,发现周路衍已经闭上眼睛,白色的耳机线蜿蜒在他黑色的冲锋衣上。
温夕呼了一口气。
“你晕车?”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温夕一惊。
她转头,发现周路衍不知何时摘下了耳机。
“没、没有。”
温夕摇头,却感觉耳根发热。
周路衍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晕车药,递到她面前:“提前吃。”
温夕看着周路衍,将晕车药接了过来。
“谢谢...”
周路衍重新戴上耳机。
温夕捏着那盒晕车药,塑料包装在掌心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将晕车药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暗格里。
车窗外的景色在晨光中匀速后退,高速公路护栏连成一道绵延的银色丝带。
温夕的眼皮越来越重。
大巴平稳的行驶节奏像催眠曲,温夕的脑袋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
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头正往左倾——
温夕感觉有人在轻轻推她的肩膀,耳边传来周路衍低沉的声音:“同学,醒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歪在周路衍身上,额头甚至蹭到了他的颈窝。
温夕猛地直起身子,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呃,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周路衍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冲锋衣领口,仿佛刚刚的事没发生。
温夕别过脸去,死死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藏在长发下的耳尖烫得厉害,脑海里不断回放那个画面——自己居然毫无知觉地靠在周路衍肩上睡着了。
窗外,京北市的建筑群已经隐约可见。
温夕想起付念云说周路衍家里欠债的事情。
视线不自觉地落在身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指节处却有隐约可见的薄茧。
大巴驶过隧道,车窗突然变成一面镜子。
温夕在倒影里看见周路衍挺直的背影,像一株风雪中也不肯弯腰的松。
她收回目光。
这样一个骄傲的人,该是用怎样的表情面对那些讨债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