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94.就国

四月，春风已带暖意。

戏水之畔，连绵数里的营帐正在被缓缓拆除，无数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卷起漫天尘土。

临时筑起的高台之上，西楚霸王项羽身披玄甲，猩红的披风被劲风鼓荡，发出沉闷的呼啸。

魁梧身影如山岳矗立，目光如电，俯瞰着下方如同退潮般缓缓拔营的数十万大军。

士卒们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冷光，武器的碰撞声、将领的呼喝声与车马的辘辘声交织成一片雄浑的交响。他深吸一口气，胸中豪情激荡，声如洪钟，响彻云霄：

“诸王，分封已毕，天下已定！

今日在此罢兵，各归封国，安享太平！

望诸位谨守疆界，勿生事端！”

声浪滚滚，压过了营地所有的嘈杂。台下，各路分封的诸侯王们闻声，皆是神情一肃，齐刷刷地朝着高台方向深深拱手，动作整齐划一，汇成一片人潮的波浪。

口中高呼，声震四野：

“谨遵霸王之命！”

张良对项伯的一番贿赂，让他劝说项王将汉中划分给刘季。

正好让本就因毁约从而有些挂不住的项羽一拍即合，很是爽快的给刘季加封了汉中的名号。

此刻，随着分封大典的尘埃落定，忙碌了数月的诸侯们终于踏上归途。

项羽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终如鹰隼般锁定了刘季。

项羽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语气中带着刻意彰显的高傲：

“汉王！

巴蜀之地，加上汉中，如今你可是名副其实的汉中王了。

现在，可不许再说寡人毁约了吧？”

刘季闻言，立刻从队列中走出，脸上堆砌起恰到好处的笑容。

刘季快步上前，对着项羽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霸王恩德，季没齿难忘。

不知霸王可愿屈尊，随小王一同前往南郑一叙？

也好让霸王亲身领略一番那汉中的风土人情。”

“这就免了。”

项羽不耐地摆了摆手，对刘季这般忠厚老实的模样甚是满意，眼中的戒备也松懈了几分。

项羽继续以施恩的口吻说道：

“汉中、巴蜀，崇山峻岭，栈道险绝。

念在你曾为伐秦大业立下过功劳，本王心有不忍，特准备允你挑选一些士卒，护送你安然就国。”

项羽随即侧过头，对侍立一旁的楚军将领扬了扬下巴，命令道：

“去，带汉王去营中点齐人马，即刻划归汉王麾下，不得有误！”

将领闻令，抱拳沉声应道：

“喏，末将遵命！”

说罢，转身便要去执行命令。

“霸王且慢！”

刘季急忙再次出声，细细说道：

“谢霸王恩典！

然让霸王麾下精锐将士背井离乡，随季远赴蛮荒之地，小王于心不忍，实在不愿做此等拆散人骨肉的恶人。”

刘季沉声道：

“霸王隆恩，季感激不尽！

季定当谨遵王命，闭关自守，用心治理汉中，为霸王永世称臣，镇守西陲门户，绝不敢有半分二心！”

“善。”

听闻此言，项羽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那名将领退下，不再坚持送兵马之事。

二人谈完事情，项羽顺带送刘季回营。

众人行到刘季营地途中，营地外围正好出现了一阵骚动，起初只是低语和骚动，很快便汇聚成清晰可闻的人声。

只见一群衣着各异的士卒。有穿着不同诸侯国号衣的，甚至还有一些楚军自己的士卒。

正三三两两、继而成群结队地向着刘季的队伍方向聚集过来。

刘季刚刚转身，正欲离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停下了脚步。

一名面容黝黑的士卒显然是鼓足了毕生勇气，从骚动的人群中大步走出，对着刘季的方向振臂高喊，声音嘶哑而真挚：

“汉王！

我等仰慕汉王仁德，愿追随汉王，同去汉中，请汉王收留我等！”

士卒这一声喊，仿佛点燃了引线。

“听说跟着汉王打仗，顿顿都能吃饱饭，俺也一样！”

另一个衣衫褴褛的士卒也扯着嗓子喊道。

又一名看起来有些见识的诸侯国老兵代表站了出来，声音洪亮：

“汉王入关，约法三章，秋毫无犯，爱惜百姓，乃是真正的仁义之主！

我等愿舍弃功名，追随汉王，万死不辞！”

“愿追随汉王！”

“收下我们吧！”

呼应声此起彼伏，很快，自发聚集的人群便如溪流汇海，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人潮，朝着刘季的队伍坚定地涌来。

站在刘季身后的张逸，眼中闪烁着欣慰与了然的光芒，他压低声音，在刘季耳边轻语：

“大王，此乃人心所向，天命所归啊！”

刘季心中早已是狂喜如潮，但他脸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与谦逊，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这一幕，尽数落在项羽的眼中。

项羽一脸阴沉。

“哼！”

项羽强压住心头的滔天怒火，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冰冷的哼声，仿佛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

“人各有志，既然他们都仰慕你汉王，汉王何不收下他们。”

他的话锋陡然转厉，目光如刀，死死地钉在刘季身上：

“只是……汉王，你莫要忘了今日在高台下对本王许下的承诺！

安心在你的汉中待着，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刘季仿佛受宠若惊，连忙再次拱手，深深作揖：

“谢霸王宽宏大量，体恤民情！季即刻启程，永感大德！霸王，告辞！”

说罢，刘季不再有片刻迟疑，转身一挥手，带着自己的原班人马，安排好自发追随的各路士卒后。

很快便带着浩浩荡荡的庞大队伍，整备军马开始，向着西南方云雾缭绕的山岭缓缓进发。

项羽伫立在高台上，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雕。

目送着那条望不到尽头的长龙消失在天际，脸色已是铁青一片。

暖风吹在他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剩下刺骨的冰寒。

身旁谋主范增须发在风中凌乱，望着刘季远去的方向，浑浊的老眼中满是忧虑。

最终，范增也只是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大王，吾等还是早日回彭城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