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3章 新皮

藏录者仿佛笑了一声,他喉头震动,发出一声细细的吱响:“真正的三代印魂,共同铸就了这座印宫的根基。它们一个铭命,一个断魂,一个……焚名。”

他的话落下时,我听见井壁上那些风化剥蚀的符文忽然齐齐震了震,像是上面爬满了无数看不见的虫子。那种极缓的“窸窸窣窣”声一时间混成一片,仿佛有人在背后抄写我的名字,每写一笔,便在魂识上剜一刀。

我缓了口气,攥着归裁印的指节骨头都快透了皮,声音低哑:“若它们合在一起,归沉是不是就能把所有弃名者的残魂……统统写回命轨?”

“他能。”那老者缓慢垂下枯手,灰火从他掌心一丝丝逸散,落在井底阴冷的灰泥上,竟溅出一阵极淡的腥香,“可你们若妄想用残印去封它……那也未免太天真了。”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胸口那裂开的印面上,声音像一条溺死者的叹息:“若你命非己书,又何以言封?”

那句话像一柄极冷的钝刃,生生剜在心口。我只觉识海剧痛,眼前浮起一阵淡红的光晕,耳边的哭声与低语忽然全都变得清晰了。那些阴冷的残魂在石壁上缓缓蠕动,一遍一遍地低吼着同一句:

“非……己……书……”

璃瑜深吸一口气,脸色惨白如纸,她的声音竟有些颤:“你是说……即便我们把印宫封死……只要有弃名者执笔,它仍旧会再醒?”

“正是如此。”那老者语气冷淡,目光幽深,“三代印魂是命书最早的脊骨,它的本意……并非裁命,而是让所有未被承认的痕迹,都有一行落笔的余地。”

我的喉咙又干又涩,想再开口,忽然听见井口上方“咚”的一声闷响。那声音像是谁用力拍在碎碑上,震得四壁咒纹齐齐一暗。紧接着,一道极细的灰火,从上方倾泻下来,沿着井壁直坠我面前。

火光在空中骤然化开,火痕的身影无声落在我与璃瑜之间。

她脸色惨白,眉心那朵灰莲魂印已彻底盛放,周身魂火比先前浓烈十倍。那火不是寻常命火,而是带着一股极冷的灼痛感,仿佛她整个人都在缓缓燃烧。

“火痕!”我猛地伸手,指尖差半寸触到她肩,她却不动。那张平日寡淡的脸,此刻仿佛被火焰映出某种陌生的痕迹,眼底深处一缕赤纹缓缓游走,如同活物。

她抬眼望着那枚碑印,声音低沉得不像她自己:“……我想,我终于明白了。”

璃瑜一皱眉,冷声:“你在说什么?”

“我识海里……”火痕语气冷得像一层风化的碑灰,“有一座焚名图腾。它刚刚彻底觉醒了。”

她每说一个字,眉心那朵灰莲便跳动一寸,灰火在发间缓缓攀上,像一条细蛇在她骨缝里游走。我看着她,心口莫名泛起一股近乎窒息的寒意。

“焚名……”璃瑜的瞳孔一阵收缩,声音也压得极低,“你是说,三代印魂中那枚焚名印……在你体内?”

“没错。”火痕垂下眼睫,灰火将她面孔染得一半阴暗,“焚心碑上未完的那一笔,不只是遗咒——它是把印宫的一角……封进了我的识海。”

我呼吸发紧,连手里归裁印的重量都觉不真切。璃瑜缓了口气,眉心绷得死紧,似是用尽力气才不让情绪溢出:“你要拿这个来封归沉?”

“不。”火痕抬眼看着她,那神情透着一种极冷的决意,“我要先确认——它是真的。”

藏录者静静看着我们,眼窝深处的灰火翻卷了两下,声音低沉:“焚名印……从未被书界正统承认。若要确认它真在她识海……你们需要亲眼看见。”

我喉头干哑:“怎么确认?”

“用古魂倒识术。”璃瑜的声音低哑,手指一点,魂囊里飞出一枚细如鱼骨的魂针,通体萦绕着极淡的魂火,“引魂入她的识海,亲眼看。”

“那很危险。”我盯着那根魂针,觉得心口空空的,“若她失控……”

“若她失控,我们也逃不掉。”璃瑜声音低冷,目光却异常清明,“你自己选。”

我一言不发,只是把归裁印收进怀里。片刻后,我抬眼望向火痕,她并未躲闪,只是任由魂火在指尖蔓延,神情沉得像要沉进灰泥里。

“好。”我缓声开口,声音里透出一丝迟疑后的笃定,“我同意。”

璃瑜没再说什么,只是抬起魂针,轻轻插入碑印底座。那晶质碑印忽地震了震,内部那一行行书魂初语猛然亮起,灰火如潮水般攀上它的每一处纹理。

那一瞬,井底骤然亮如白昼。

火痕缓缓闭上眼,抬手覆在魂针上。她的呼吸极轻,像一根随时会断的丝线。

“来。”

她的声音在魂火里回荡,比往日更冷,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贴上她的掌心。下一刻,魂火陡然一卷,冰凉的黑暗猛地将我整个意识卷入。

我只觉识海轰然一沉,四周顿时没了方向与重量。所有光与影一瞬散去,只余下一个死寂的空洞。

在那空洞里,有一座燃烧的碑。

碑上,一行灰字,缓缓浮现。

【焚名图腾】

我忽然明白,这一次,我们已无退路。

不入此火,便再无封印之可能。

冰凉的黑暗一瞬间没顶了我的神识,仿佛有无数潮湿的灰手从四面八方探来,将我整个人生生拽进一口幽深的井底。我拼命想睁眼,可四周除了缓慢翻卷的灰火,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心跳一下一下,重得像要从喉头撞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极微弱的火光才在这死寂的空洞里亮起。那光就像一颗灰白的星,远远地悬在无边的黑暗尽头,周围萦绕着一层缓缓流动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书页被烧得只剩下半截骨茧。

我终于缓过一口气,抬手去抹脸,才发现指尖湿冷一片,全是沁出的冷汗。等我看清那点光亮所在,心口蓦地一紧——那竟是一座孤悬的石台,通体由灰骨拼接而成,表面密密麻麻刻着咒文,火痕正盘坐其上,浑身被一圈诡异的白焰紧紧缠住。

她低着头,脸埋在两膝之间,看不清表情,背脊却因为过于僵直,像一截已经风干的尸骨。火光顺着她的脊梁缓缓攀附,仿佛要从骨缝里生出一张新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