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1章 玖昀真魂

璃瑜脸色比我更沉。她盯着那深渊良久，唇色白得近乎透明，忽然轻声道：“他说的主印……不止是威胁。”

我转头看她，嗓子干得发涩：“你在想什么？”

璃瑜闭了闭眼，缓慢地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旧的黄铜小匣。那匣子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篆字，像是被数代命裁者誊录、改写又抹去，重叠到根本看不清原本的印文。

她手指抚过匣盖，指尖颤了一下：“这是我早年在书后典藏里抄下的《初轨命书图谱》，本不完整，但有一页，提过所谓‘主印’……”

“主印，便是印灾的源根。”

她缓慢吐出这句话，字字如钉，钉在我心上。

“当初轨碑层尚未被命界分封时，书界最初的印契，全都藏在一处。”璃瑜声音沙哑，“那地方，叫——潜书印宫。”

她缓缓抬起眼，看着我，神情里透出一种冰冷的绝望：“若归沉真要落‘终章’，那印宫……一定是他要去的地方。”

我缓缓攥紧了归裁印，指骨发白。

无论是焚后，还是焚心碑，亦或碎字绝岭，都是命书在后世被反复篡改后留下的残页残影，可那“潜书印宫”——

那是所有裁笔、焚火和命轨最初的底稿。

“我要亲眼看。”我嗓音低哑，听上去不像自己的声音，“如果那主印真还存在，我们必须找到它……否则，再封十次，也挡不住归沉。”

我们没多言。

片刻后，我率先踏上字亡台倾塌出的深渊边缘。

脚下一片漆黑，魂火照不透的黑雾在下方翻卷，仿佛无底深渊里漂浮着无数未裁之魂的残影。

苏雁手扶璃瑜，脸色依旧惨白，她的魂识时不时泛起一阵剧烈的波纹，像有别人的声音在她脑中低语。

行至深渊边缘，璃瑜指了指东南角一道裂隙，嗓音沙哑：“沿旧碑道下去，七层后就是初轨碑层，再往下，便是印宫的主封门。”

她顿了顿，眼神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意：“断墨血池……就在印宫上层。”

我点点头，没说话，率先纵身一跃。

这一路，旧碑道崎岖曲折，四周尽是坍塌的碑墙和被焚尽的命页灰。

每走一步，都有古老的咒纹在石缝间闪灭，仿佛随时会有人从暗处探出一只手，将我们拖进那些废弃的卷宗里。

下至第六层，我隐约听到前方传来一种奇异的“滴答”声。每一下都像落在识海深处，令我脊骨生寒。

我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凝神听去。

滴……

答……

滴……

那声音越来越密集，忽然，雾气稀薄处，一片暗红色的水面慢慢浮现。

那不是水。

是血。

确切地说，是一种混合了残魂墨与命轨断火的血色液体，厚重、缓慢、腐蚀一切。整片池子如同一只巨大的眼，正死死盯着踏入者的魂识。

璃瑜声音发干：“断墨血池。”

她深吸一口气，指向池中央一座半沉的白骨台：“主印的咒根，就在那台底。”

“这里原是印臣的祭火台，用来封存命轨未定时的弃名残页。”

我看着那血池，心里却没由来一阵发凉。

因为那池面上，正缓缓浮起无数碎魂影。它们没有完整形体，每一张脸都模糊、破碎，嘴里却在低声重复一个词。

“归……印……”

“归印之主……”

苏雁脸色霎时煞白，额角的符纹剧烈闪烁，像有一只手正从池底攀上她的魂识。她忽然颤抖着蹲下，双手紧抱头颅，指甲在地面剜出深深的血痕。

“它们在说话……”她声音带着颤音，“它们在叫我……回去……”

我猛地蹲下，一手按住她后颈，归裁印在掌心翻滚，像随时要裂开。

“苏雁！看着我！”

她缓缓抬眼，眼里却混进了某种幽深的暗色。

璃瑜不敢再等，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枚古铜印囊，手指飞快地解开封扣，将一缕封魂之火引入她脊骨。

火痕立在池边，脸色苍白，手指在无意识地轻颤，仿佛在回忆什么极深的痛。她忽然低下头，眼神落在池边一处浮起的碎石。

那石头并不起眼，半截泡在血池，裂缝中隐隐透出一道银色光线。

下一刻，苏雁的手，像不受控制般伸了过去。

“别动！”我一声低喝，可为时已晚。

她指尖刚一碰到那石块，血池忽然鼓起一圈涟漪，像是无数残魂在同一时刻屏住了呼吸。

“……是她的……”

苏雁喃喃，颤抖着将那块石封拾起。

在昏沉的魂火映照下，我们清晰看见，那石封之上，赫然刻着一行极浅的篆字：

【玖昀真魂一部】

火痕呼吸骤然停滞，指节死死扣住腰侧。她面无血色，薄唇缓缓颤了两下，却什么都没说。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她眼底深处，有一道极冷的裂缝被生生撕开。

璃瑜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玖昀……她不是早就……焚心而灭？”

没有人回答。

池底的血色越来越深，残魂的低吟仿佛隔着数千年，从命书初页涌出，死死裹住每一个人的魂识。

我缓慢伸手，指尖刚碰到那石封的边角，脑中忽然响起一个极低极缓的叹息。

不是我的声音。

也不是任何我熟悉的残魂。

它在血池下，像某种古老的注视，终于在我们面前张开眼。

【主印未焚……】

【终章……必落……】

绝轨之井就在那片碎碑的阴影后方。

井口并不大，仅一人宽，周围的灰石地面布满焦黑的龟裂痕，看上去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井底挣扎过千万次，才将那一圈圈裂缝烙进石骨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淡的腥腐气息，仿佛血与墨混杂了数纪元，已经无法分辨彼此的腐烂。

我站在井边，手里攥着归裁印，掌心全是冰凉的冷汗。

那股气息透着一股让人神魂发紧的湿寒感，好似井里藏着一张看不见的嘴，正等着我们俯身时一口吞下。

璃瑜走到我身旁，她脸色灰白，眼神比往日更阴沉，像是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井底藏着怎样的东西，却一句话都不肯先说出口。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探向井口。指尖刚一触及那圈裂纹，顿时一阵凛冽的冰意直透骨髓，魂火在识海里像是被一只枯手攥住，狠狠拧了一下。

那一瞬，我几乎看见幻影——无数残魂正从井底抬头，眼白空洞，嘴里低声喊着什么，但声音全都被灰雾吞了，只剩下模糊的哭声和一阵阵渗人心底的颤鸣。

璃瑜低声道：“绝轨之井……若要开启，需三道魂火祭阶。”

她话音里透着一股冷彻的倦意，像是连说话都要费尽心力，“无祭火，不入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