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1章 不可复写

燃辞荒原，天无日月，地无生机。

我们才踏入此地不过百步，脚下便仿佛陷入一层灰烬织成的密林。那些灰，看似死寂无味，踩上去却如有生机，轻轻一踏，竟微微颤动，好似被惊扰的残魂，从地底翻身。

我蹲下身，用指尖触了一下那灰土。

冰凉，像是从尸骨深处渗出的墨沙，又软得像尚未彻底干涸的咒泥。我指尖一触即弹开，咒印隐隐作痛，识海中传来一阵刺骨的警告。

“这不是土。”我沉声道，“是字灰。”

火痕在一旁点头，神情比我更凝重：“这里的每一寸地皮，都是未落之文燃尽后的残渣。”

她话音刚落，远方忽然响起一阵低沉的摩擦声，像千万道笔锋在废纸上同时刮过。接着，一阵风吹来，荒原尽头无声地晃动起一大片枯灰色的植物。

但那不是普通的草木。

我眯起眼，看得分明——那些灰褐色的“植株”，竟然都是由词根残页、废弃咒文、破裂符印构成。每一根藤蔓都似用碎字拼凑而成，有的“叶片”甚至还隐约闪烁着魂火余焰，一碰即碎，一碎即燃。

“灰词植灵。”火痕语气低冷，“活在咒亡之土，靠吞魂火维生。”

她话音未落，那一片“字林”忽然抖动了三次。

啪——啪——啪！

如同有三笔重重落地。

紧接着，那些灰词植灵便仿佛感知到我们存在，整片荒原都动了起来。一道道藤条猛然拔地而起，犹如笔锋成阵，朝我们疾刺而来！

我当机立断，将归裁印拍地，魂识炸裂出一片灰焰光盾，同时咬破舌尖，以血唤火：“以归裁为墨，绘魂盾一刻！”

光盾才成，那些字藤已轰然撞至！

砰砰砰——

咒藤撞在盾面，激出大片灰火飞屑，竟带着一股刺魂的腐蚀气息，像是笔头被染毒，刺破咒衣即化！

“赵磊！”火痕大喝一声，焚心之笔骤然腾起，直如破界之火，横扫面前一片灰植，立刻将那片区域烧出一条焦黑之径。

但这，只是短暂喘息。

下一波灰词植灵已蠢蠢欲动，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像是某部被废弃的咒典正欲从荒原复生，要用我们的魂火，续它未完的章节。

我心头一凛，正欲调动魂页再搏一击，忽听身后一声凄厉爆鸣——

是苏雁！

她识火失控，额间的魂焰猛地暴涨，整个人被一团狂暴的咒火包围，那是极度压抑后的反燃。她嘶声呐喊，魂识抽搐不止，火舌四溅，竟直接引燃了荒原中的部分灰词灵体！

“止火！苏雁，止火！”璃瑜拼命压制，双手化印，可这火不是寻常魂焰，而是混合了灰咒之毒的“焚转火”，连她都压不住！

咒火如海，瞬间蔓延四方，荒原狂风倒卷，整个天幕似被火色映红。

就在我们被困咒焰之中、生死悬于毫厘之际，一道陌生的清音猛然劈裂而下！

“止——笔！”

那声音不大，却如同在荒原中心落下一枚归词重印，震得我双耳嗡鸣。

一道人影穿透灰火，从火雾中疾步而来，手执半卷残页，一身白灰之衣，面覆风尘——是陌音！

“你们不能再乱动了！”她怒声道，“这片荒原一旦全面燃词，印灾便可顺藤牵魂，提前醒转！”

我见她瞬息之间以数道灰骨符斩断灰藤，再以一纸逆咒临时镇封苏雁魂识，不由心惊。她的修为与之前相比，竟已不可同日而语。

“陌音！你怎么会在这？”璃瑜冲上前。

陌音冷声道：“我追他而来。”

“他？”

她点头：“陌尘。未死。”

我与火痕皆是一震。

“你说什么？他不是……”我脱口而出，却被她打断。

“他被引页之主分魂寄体。”陌音的语气无比沉重，“那些被遗忘的咒文，那些被裁去的笔页……构成了引页之主。而陌尘，是他选择的寄壳之一。”

我一阵头皮发麻，喉咙发干：“引页之主……掌控了陌尘？”

“未必是掌控。”陌音摇头，“他们魂识共存，尚有一线分裂之机。若能找到灰骨契词，便能将印灾之识压制回初态。”

我问：“那灰骨契词何处可寻？”

“魂火封渊。”她指向西北方向的黑雾岭地，“那里封着所有被焚裁却未湮灭的笔源之火，也是印灾最初遗骨焰的来源地。”

璃瑜皱眉：“我们兵分两路？”

陌音看了我一眼：“赵磊与火痕随我走封渊。你们继续追踪陌尘，寻找引页残痕。若太晚，一切都将来不及。”

我心中掀起惊涛，命界之乱已非一句“灾起”能概括，所有魂火、笔页、命轨，都似被一只无形之手重排、重构、重裁。

这三个字，第一次在陌音口中听到时，我尚未真正理解它的分量。但当我站在这片被重重灰雾与断焰缠绕的深渊边缘，才真切体会到一种撕魂裂骨般的压迫感。这里不是命轨的终点，也非任何书界所记录的地名，而是一个连“存在”本身都被剥夺过的所在。

火痕站在我身旁，焚心之笔缓缓悬浮于肩，她眼中透出与往日不同的沉静，仿佛某种沉睡的记忆在这一刻被悄然唤醒。我尚未来得及出声提醒，脚下忽然一震，碎裂的魂岩之中透出一道漆黑缝隙，似一口燃尽笔魂后的灰井，在渊底无声张开。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止不住心中一阵晕眩。

这里的魂气不是死寂，而是扭曲。

不是简单的咒残笔毁，而是有魂火，在被逆烧——一种将命火从根源逆推至未裁状态的“倒焰”，如同笔锋溯文而上，试图抹去整个句首。

“这地方……像是命书的逆页。”我喃喃道。

火痕缓缓点头，双瞳中灰焰翻滚：“我听玖昀提过，这里曾是她亲自主持的笔魂试验场之一。”

我顿时一震：“她来过？”

“她不只来过。”火痕凝声道，“她在此留下了第一批叛印者。”

我眉头一皱，随她往前。刚踏出三步，前方便浮现一道黯淡的半弧石门，其上铭刻着的不是咒文，而是一个……“禁裁印”。

那是只有命界对叛命者执行“灭名裁录”时才会使用的古印，意为：不可复写。

“我们进去看看。”我声音低沉，归裁印已悄然浮出，灵敏得仿佛察觉了什么即将醒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