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6章 一切归于黑暗

我心口猛地一紧,火痕忽地在掌中一跳,仿佛被那镜像所激怒,或唤醒。

而下一刻,璃瑜身侧的镜面竟也开始动荡。她倏地抬眼,只见镜中映出的是她年少时的一段记忆——一场误写,一场彻底改写某人命轨的笔误。那时的她,尚未成熟,咒力尚浅,却妄图修改一名魂童的“终判命句”。

那命句最终失控,咒火回卷,整页魂轨烧毁。

“停下。”她低声自语,仿佛要阻止镜中自己重演那一幕。可咒镜无情,那段记忆反复播放,如同旧书重读,无限循环。

“璃瑜!”我一把扯住她衣袖,她指尖已然泛出咒火,魂识开始溃散,“那不是你现在的你!”

她猛地一震,双目清明了几分,深吸一口气,才算勉强稳住神识。镜殿之力之诡,是在于它不杀人,而是逼你亲手杀死那个还未彻底成熟的自己。

“不能在这儿待太久。”苏雁看向手中咒印,那灰印的轮廓在不断旋转,像在指向某种中心。

“火痕的魂核,就在这座镜殿深处。”她眼中闪烁坚定,“但有东西在压制它,它在挣扎。”

我们三人顺着灰感之印所引,穿过一片片反写镜壁。每道镜面中皆有不同的身影在模糊地映现——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但无一不是在重演某段被弃的篇章。

有的是魂者自焚之际的挣扎,有的是判词错录的余悔,还有的……甚至是命书观最早期断裂出的书笔自行意识化的痕迹。

那情景不似幻术,倒更像是一页页被咒火烧毁前的最后“留读”。

终于,在一处被镜墙围成的回廊尽头,我们看到了一扇门。

那门非木非石,而是由骨铸而成——通体灰白,骨骼交错之间隐隐透出赤红色的火焰纹路,其上浮雕出无数断笔与焚纸,仿佛由书界最深的恐惧铸就。

“灰焚门。”璃瑜喃喃开口,“这是传说中命轨的终门。唯有被命书系统彻底剔除之人,才会看见。”

我走上前去,归裁印在怀中微微震动,那是一种无法言明的熟悉感,就仿佛这扇门,不是通向未知,而是通向“遗忘”。

我抬手,一步步将空页贴向门心。

咔咔——

门心开始缓缓转动,骨火纹在我指尖燃起,那是火痕意识最深处的“印归”反应。

“你确定要开?”苏雁低声问。

那扇由灰骨与余墨铸成的门,终于在空页的贴合之下缓缓转动。火焰纹路自门心蔓延而出,仿佛活物般攀附在我掌心,灼得我魂识一颤,却又带来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仿佛归裁印本就属于这座门之后的世界。

“我确定。”我低声回答苏雁,却也像在对火痕回应。

骨门豁然开启,灰火倒卷如浪,照亮一条嵌满断句与残页的下沉通道。我们三人对视一眼,未作多言,便一齐踏入其中。随着最后一步迈入门后世界,那灰焚门在身后无声合拢,仿佛将整个现实封死在镜殿之外。

脚下的通道并不长,却宛若穿越了一整部被遗忘的史书。空气中浮动着残咒未散的微弱咒痕,每一步都像踩在古老咒言的灰烬上,令人心神沉重。

而在我们抵达通道尽头时,那一眼望去的空间,已非镜殿所能比拟。

那是一片死地。

四野空旷,无天无地,唯有无数残破笔骨与褶皱魂页漂浮在半空,悬而不落,仿佛时间在此彻底断裂。地面则由一页页叠加的灰页铺就,每一页都书至中段便忽然断笔,字迹撕裂,残墨淌出灰红之色,如同曾有千万执笔者在此尝试书命,却都被迫停笔。

“这就是……弃笔界段。”璃瑜轻声道,语调中带着压不住的惊悸,“书白时代之后,被彻底封禁的命轨测试场。”

“我听命书旧典提过,”苏雁皱眉,“这是命轨初构失败后的残段,据说为了测试笔者极限,他们在这里用魂胎、咒影、甚至完整活人进行书轨实验……”

我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上前。

随着脚步深入,我看到地面上分布着一个个魂印扭曲、咒骨交错的“人影”——或跪,或卧,或蜷曲。大多已无魂识反应,只剩咒构残存,如同被写入过却永远无法翻页的旧书签注。

“这些……是‘命轨实验体’?”我喃喃道。

璃瑜点头,神情凝重:“他们被用于试验归裁笔与废命句的兼容性。一旦失败,就被彻底抹名,囚禁于此。”

就在这时,苏雁忽然发出一声低呼:“赵磊!快看这个!”

我快步走过去,只见她蹲在一具半埋于灰页下的身影旁。那身影披着破旧的咒袍,胸前嵌有族印,虽已风蚀,但依稀可辨。

“这是……书铎!”璃瑜瞪大了眼睛,“他是二十年前失踪的笔族长子,曾被命书观列为‘禁裁者’!”

我立刻探手按住他残存的魂骨,试图唤醒他魂印的最后回声。

“——归裁……归裁不可归于任一笔者……送往‘无归塔’……禁命协议……第五封咒……”

那是一道破碎却坚定的残魂语句,宛如旧笔断语,掺杂着恐惧与不甘,从骨中发出微微的回响。

“无归塔?”苏雁喃喃复述。

璃瑜目光一沉:“那是命书系统之外的最深封印场,传说中用于安置‘不该存在的命件’。”

而我心头却突地一紧,归裁印在胸口轻震了一下,就在那一刻,我眼前景象突变——

我看见一支影笔自灰页中浮现,直指我的眉心。

刹那间,一道剧痛撕裂了我的神识,仿佛被那笔瞬间刺入魂核,整个视野猛然翻转。耳中最后听见的,是璃瑜和苏雁的惊呼,而后,一切归于黑暗。

我仿佛跌入了一个没有时间的梦。

浓雾缭绕,脚下无地,天顶无星,四周都是漂浮着的残页与语骨。可在梦境深处,一道温和却清冷的女声响起——

“他终究还是被卷入了。”

我睁开眼,面前是一处苍白书庭。玖昀,站在庭中石案之后,手指轻抚那一页尚未落笔的空纸。

而在她对面,坐着一名黑衣青年。

他身形清瘦,眉目如刻,背后浮着五页不连之残卷,每一页都在缓缓旋转,却无一字成篇,仿佛那五页,是被永远弃置的起笔。他的气息极度压抑,不似人魂,更非咒者。

“你是……”我低声问。

青年抬头看我,眼中无情绪,声音淡然:“归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