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突发奇想

过了年,天越来越长,太阳早早就升起来了,女皇在东宫用过早膳,日头已经升得老高,窗外没有一丝风,透着融融暖意。萧锦筠坐在窗前理妆,她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忽然转过头朝屋角的时漏看了看,盯了半天仍旧不辩是什么时辰,有些挫败地回过头,朝陆煜川悠悠说道:“回头还是把我那座大西洋钟给你送过来,看时辰还方便些。”

陆煜川有些讶然,长宁公主为了讨要那对西洋钟,撒泼打滚地闹到先皇面前多少回,陛下都不曾松口,她自己也舍不得用,只将那个小的摆在寝殿里,寻常不让人碰,爱得什么似的,如今那个大钟却轻飘飘一句话就给了自己,可见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经不同以往。

他心里感慨,面上难得地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欢欣地笑道:“如此便多谢陛下了!”

西洋钟一大一小是一对,小的那个一直摆在萧锦筠寝殿的紫檀桌上。那日她心血来潮去库里盘整,发现了不少宝贝,尤其是那个一模一样的大西洋钟引起了她的注意,其做工精美绝伦,即使是在工艺先进的现代也足够令人惊叹。如此宝贝白放在库房里接灰也是可惜,萧锦筠本着“物要尽其用”的心态,随口说了句“这个拿出来给皇夫用挺合适。”记得翡翠当时一脸八卦地看了她一眼,但她没有往心里去,事多一忙就忘了,直到今日才又想起来。

萧锦筠物欲极低,现在又见惯了珍宝,并没有觉得这对钟有多宝贝,所以当她看见皇夫一脸惊讶,有些不明所以。好在皇夫的笑容向来具有感染力,她没去深究,只是回以温柔一笑,并顺口问道:“今日可要去陪我上朝?”

皇夫心情极好,虽郑重其事,但唇角依然含着笑容:“春耕在即,近日户部开设义仓放粮或借贷粮种,帮助流民返乡耕种,失去土地或者不愿意返乡的就登记在册,统一在都城近郊分配土地耕种。”

“今日户部将最后一批流民遣送回乡后,就要给登记在册的流民统一分配耕地了,这个时候最容易出乱子,我需要去城外监督。”顿了顿略含歉意接着说道:“改日再陪陛下上朝吧!”

“这是正事。”萧锦筠听罢赞同点头,“皇夫如此为国为民,朕心甚慰!”

陆煜川笑着起身,郑重行了一礼,“那微臣先行告退!”

“好,早去早回。”

皇夫走至女皇身前,俯身在她脸上留了一吻,匆匆出门而去。

萧锦筠也起身前往外朝。

每日辰时正,永定门开,面朝朱雀大街,迎百官入朝。

为避免像上次一样,大臣在朝会上吵成一团,女皇提前定好了朝会主题,并命司礼监拟好分发到各官员手里。

今日定的朝会主题仍然是围绕春闱科举考试。此时百官集聚大殿内,按班次站立。百官对今日早朝要讨论的内容都了然于心,与此相关的人低头沉思,与此无关者或窃窃私语,或神游天外,更有偷着打盹的。

当女皇走至大殿时,放眼望去,一班大臣有如一盘散沙,虽不至于混乱不堪,但她多少还是有些糟心。

“陛下驾到~”肃喜高声通报。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大臣纷纷行礼,这才多了一丝严肃的气氛。

萧锦筠不紧不慢走至龙椅,缓缓展袖落座后,向下睥睨一圈,才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齐整只维持了那么一瞬,随着大臣们起身,整个大殿再次陷入嗡嗡声中,萧锦筠不由得微微蹙眉。

南衡国小人口稀,平民多文盲,在这个重文轻武的年代,越发没人重视礼节,多言行粗鄙。官员虽多士族出身,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言行也难免随意起来。

女皇目光扫过众人,露出狡黠一笑,心道,“君威不够,法律来凑,还好我早有准备。”

她缓缓开口,“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朕亲自拟定了朝会议事肃纪令,众卿听听如何。”说罢她轻轻抬手示意,肃喜将她提前拟好的朝会纪律朗声宣读:“

诸卿共鉴:朝会议政,务在肃整。入则衣冠端严,立则仪容恭谨。议事之际,当以理服人,不得高声喧哗、争执失度;辩难之时,须持正守礼,禁恶言相向、攻讦人身。言行不雅者罚,悖礼僭越者黜。今以法治为纲,以文明为范,旧制新章并用,既存庙堂之威,亦彰开明之风。愿诸君慎之、遵之,共维朝纲。钦此!

“臣等遵旨。”

大臣听罢朝会纪律,口上虽纷纷应答,神态未有一丝改变,恐怕没听进去一句。

现在朝中为官的,都是几代士族,没有一个新贵,他们最擅长充耳不闻,言行不一。

先皇也曾提拔了一些寒门子弟,但不是被卷入斗争中牵连,就是被利用贬至边远地区,在这些深谙朝堂党争的老油条面前,自保尚且不能,只剩下一腔孤勇。

唯有刘乂算是有勇有谋脱颖而出,女皇不吝提拔,可惜被明目张胆的杀害。

想起刘乂女皇心痛不已,她轻叹一口气,再看着这些大臣,顿时有些头大。

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些大臣谈不上不忠,也说不上逆反,但就是有些油盐不进,令人心堵。

少数几个算是听得进话的,也是不断和她打太极,办事也没有那么痛快。

她安慰自己道:“磨合期,还在磨合期。”

大臣不靠谱,她只能先声夺人,“科举之事,进展如何?”

“回陛下,礼部依照陛下旨意,已经拟了考题,还请陛下过目!”许敬淮走出队列,双手呈上一本薄册。

肃喜上前接了呈上来,萧锦筠大概浏览一番,觉得总体符合她的要求,但细节还需要朝会后仔细推敲,就只点点头,说了声“可。”

又接着问道“吏部的专业考试,可有题目了?”

许敬淮又道:“回禀陛下,涉及六部,臣尚需与六部同僚斟酌后再拟定。”

“好。”

一切看起来无比顺利。

“诸位都是国之栋梁,国家长治久安离不开各位的建言献策,若有所思,可朝堂提出,也可单独向朕奏报。”

无人回答。

“好,退朝吧!”

“退朝~”

众人都退出后,她单独召见了李总抚。

刚刚大殿之上,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没有逃过女皇视线。

李总抚躬着身子没有抬眼跪在地上,充满了小心翼翼。

萧锦筠不禁有些纳闷,她也没这么吓人吧。

只能和颜悦色说道:“平身,赐座。”

宫人搬来个小杌子,李总抚道谢后端坐了。

“李卿有话要说?”

微一抬眸,对上了女皇探询的目光,李总抚一拱手站了起来,“微臣不知此话当不当说。”

“李卿坐下说。”萧锦筠摆了摆手,“没有什么当不当说,朕没那么多忌讳,只要利国利民,有何不可说?”

“是,那微臣就直言了。”他直起身子,正襟危坐,下了极大的决心,“陛下改革科举,对选拔人才异常重视,可结果未必能如陛下所愿。”

萧锦筠一听,眉毛一挑,“哦?”

“陛下有所不知。”李总抚微微叹息,“科举考题与往年发生较大的变化,近日许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他说着小心地觑了一眼陛下,见她认真听着,才又放缓语气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达官贵人、世家子弟、各府的门生都想来一探究竟,试题能否顺利出,出了能否做到保密,能否保证此次科举的公平公正,都有待商榷啊!”

这个是自然,萧锦筠也想到了,要想不泄题,就要从源头着手。

但谁没有三五好友,没有几分面子情啊,即使许敬淮再清正,保密也是比较难的。

她点点头,“李卿所言有理,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陛下独独召见了李总抚一人,今日出了这殿门,若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和他脱不了干系,刚刚的话一出口,他已然是得罪了一批人了。

李总抚索性将心一横,“依臣之见,出题之事,应分开来,不能全权由礼部负责,这样即使有泄题的可能,也减少一些机会。”

萧锦筠的手指在椅子上轻轻叩击着,发出“笃、笃”的声音,李总抚的目光落在陛下叩击的圈椅背上,有些忐忑地伸长了脖子。

她左右思量,突然有了主意,目光看向正伸着脖子认真等待她反应的李总抚,顿时觉得此人多了些实诚可敬之处。

能急她所及,也是可用之材。

她换了一副和悦神态,“李卿说的在理,但朕也不能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你且回去,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朕自有决断。”

“是。”李总抚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没有得到明确回复,他多少有些不安心,仍旧留一半思绪思量着此事。

但他也没指望一次就能动摇帝心,因此并不着急,依言起身恭敬行礼,“微臣告退。”

为了帮他遮掩,萧锦筠将几个尚书轮流召见了一遍,从选拔人才聊到朝代更迭,直到太阳西斜,才放他们回去。

工部尚书之位空悬,一直没有合适人选。工部能力最突出者,还要当属刘示规,但他是造反的宰相小舅子推荐的,萧锦筠当时对他顾虑未消,也只是暂时留着他的职位和脑袋,毫无提拔之意。

皇夫亲自为刘示规递了陈情表,虽言词凿凿,但出于谨慎考虑,萧锦筠还是动用了她的民间情报网容积堂彻查此人。

青鸾速度很快,早就将情报送了进来,不但查清刘示规底细,还扒拉出了他别的私隐,让萧锦筠好生无语,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就压了下来。

没想到之前欧阳老先生的画作风靡都城,拍出天价,全部是刘示规冒名顶替的。

刚知道这个消息时,萧锦筠又气又喜,她气自己崇敬了很久的画师,竟然是刘示规假冒的,连自己也被他愚弄!喜的是曹宝序派出寻找欧阳画师的人去了一批又一批都杳无音信,如今这“欧阳画师”不再是行踪难觅的一个人,而是她的朝臣,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幅百里荒的画既然出自刘示规之手,那么萧锦筠寻得家乡旧迹就有希望了。

她想家的心在知道这一消息时达到了巅峰,激动地泪流满面。

就算不是在同一时空,哪怕让她多看上一眼百里荒,也能稍稍弥补一下来不及告别的遗憾,一解思乡之情。

萧锦筠拉回思绪,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几幅画,又想到刘示规本人,顿时有种梦幻破灭之感,一想到自己还是出天价买回来的,心里就直冒火,是大冤种无疑了。

她不禁翻了个白眼,感到十二分无语。

大冤种可不光女皇一个人,刘示规这厮冒名顶替了很久,近日不知怎么就被识破了,各路大冤种围追堵截,将他的府邸围地水泄不通,甚至都闹到了官府,险些将他下了大狱,好不狼狈。

女皇提早收到情报气笑了,要不是她现在钱多事也多,花那么多钱买到假画,恐怕也是要去堵门的。

饶是如此,一想起来天价买了刘示规的画,也是直咬后槽牙。

但到底是不忍心见她崇拜已久的人吃亏,暗中通知官府将这个突然落魄的“偶像”保了下来,否则这会儿刘示规恐怕在大狱内数蟑螂呢。

但躲过初一没有躲过十五,参刘示规的折子如同雪片一般纷至沓来,被萧锦筠悉数压在了御案上。

那些参他的奏折,言辞激烈,字里行间都透着怒气。达官贵人向来喜好文雅,收藏稀缺字画,想来其中也不乏受害者。

真担心这厮上朝时被同僚揍。

她小心抽出压在桌子最底层锦盒内的情报,也不知刘示规身份暴露,是否是容积堂调查时走漏了风声。

情报中说刘示规被逆贼推荐上位纯属机缘巧合,并没有不臣之心,但诈骗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青鸾一手清秀的小楷,一些特定字上的勾稍长一些,这是他们独特的防伪标识。

她略一沉吟,照原样小心折好情报放回锦盒内,而后说道:“来人,传工部侍郎。”

“是。”内监前去传话。

刘示规这边并没有因为女皇维护就轻松一些,官府在将他收监之前突然客客气气地将他放了,他第一次体验到“官官相护”的好处,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一群人声讨要钱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那气势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他费尽三寸不烂之舌,又恰逢一阵流民返乡的骚乱,才寻到个机会脱身。

却是有家不能回,也不敢上街买食物,藏在流民堆里天为被、地为盖,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好些天,直到流民返乡的返乡,入册的入册,他藏不下去了才悄悄溜回家中。

多日寻不到刘示规身影,那些大冤种总算退去了,刘示规自后门悄悄爬进了府里,他举起破旧的袖子闻了闻,一股子馊味儿,心里直后悔,心道不如下大狱来得痛快!

刘家本祖上本是中原大户人家,经过几场战乱死的死、逃的逃,到了这一代就门庭冷落,只有个堂叔携个幼子算是亲人。

刘示规父母早逝,这一支只他一根独苗撑着,跟随父亲多年的福伯自幼看顾他长大,见他这幅样子没认出来,吓得一哆嗦,半挒着身子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福伯,我呀,是我!”刘示规拨开凌乱的头发,以手指着自己有些焦急地说道。

福伯眯着昏花的老眼,半天才看出是自家主人,又是埋怨又是心疼,“哎呦我的爷呀,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福伯,我难受得很,快帮我准备些热水。我要沐浴更衣。”刘示规一边往里走一边嘱咐,还左右打量了一圈府邸,悄声问道:“最近没人来闹事吧!”

福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开始很多人堵住府门吵吵闹闹,后来寻不得您,官府又派兵赶了几回,他们觉得无趣,才三三两两散了,这两日清静了不少。不过我打量着,还有几个远远盯着我们府邸。”福伯一边为他落下脏兮兮的乞丐衣,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的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没事就好,福伯,近日还是少出门,躲过这阵子就好了。”说话间刘示规已经将浑身脱了个干净,露出黑黝黝的皮肤,肋骨根根分明。

“怎么瘦成了这般模样?”福伯一脸担忧,惊慌地问道。

刘示规这才想起来羞,他随意拉起一件衣服遮住自己,一边朝外推搡着福伯,“我没事福伯,你别管了,快去帮我准备热水吧,啊。”

福伯被动转过身,竟有些哽咽,他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嘟囔,“我想管也管不了,听得他们说什么钱啊、画啊的,我也不懂。老爷走的早,这刘家亏得少爷有些机灵劲撑着,若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九泉之下我如何和老爷交代。。。”

刘示规:。。。

这一套一字未落全进了耳朵,自小到大听了多少遍,耳朵已经起茧子了。他从不觉得撑起刘家是桩辛苦事儿,一开始也并没有想冒名赚多少钱,他只是有些好奇世人究竟可以为了虚名付出多大代价,甚至抱着一丝愚弄众人的心做了这件事,没想到过于顺利,也没想到败露的这么快,难以收场。

刘示规沐浴更衣后屁股都没坐热凳子,就收到了女皇的传召,赶紧换了朝服马不停蹄向皇宫赶去。

萧锦筠正低头在御案上一一翻看参刘示规的奏折,她忽然抬起头在屋里扫视一圈,目光落在那几幅画上。

老实说,若抛开画师的名气,画作的确不错,称得上是精品,但冒名顶替总让人觉得画作水平被画师拉低了几个档次。

想到这萧锦筠回过头,有些没好气地说道:“来人,将那几幅画摘下来扔到库房!”

“是。”宫人上前准备摘画。

“等等!”随即女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了些,“取下来送去给翡翠好生保管。”

“是!”宫人喏喏回答。

就在长长的钩子即将触碰到画轴时,萧锦筠心痛地抬头看了一眼画作,有些无奈地说道:“算了吧!”

宫人停下摘画的动作,回身等着女皇安排。

向四周看了一圈,萧锦筠的目光落在大殿中间那架又高又宽的屏风上,这座屏风立于御阶之下,像一面墙一样将大殿以御阶为界,一分为二。御阶之上靠左放着一张御案,上面堆满了奏折。在御案的左侧,纵向放着一张御榻,供女皇小憩。

她手一指,“把这个挪过去,将那几幅画挡了。”

“是”宫人并太监闻声而动,手脚利落地将那架屏风调转了个方向,搬到御阶之上,将御榻和几幅画严严实实围在了后面,萧锦筠这才满意了。

内监进来禀报,“陛下,刘大人到了,正在殿外等候。”

“宣。”萧锦筠头也没抬,仍旧低头看着手里的奏折。

一个消瘦的身影背对着夕阳步履匆匆走至殿内,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无根落叶。

这紫薇殿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刘示规只感觉这次宫殿大得有些离谱,但却宽阔而不空旷,反而处处透着皇家的庄严与巍峨。

他不敢乱瞟,低下眼睛步履匆匆,脚下却无端有些发飘。

萧锦筠吃了一惊,仔细瞪大眼睛再三确认,才在这张消瘦的脸上找到些刘示规的影子。

“微臣参加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刘示规俯身在地,行参拜之礼。

刘示规本来中等身材,虽不算胖,但和瘦也绝对扯不上什么关系,他连日来被围追堵截请了些时日病假,女皇心知缘由,由得他躲些时日,没成想他给自己弄成这幅样子,险些叫她认不出来。

女皇起身缓缓走至他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

刘示规的头伏在地上,看不清他的神色。

“平身,赐座。”女皇转身提裙回到上座,看着刘示规就着杌子正襟危坐,面如土色,隐约有些神魂不安的战战兢兢之色,顿生恻隐之心,消除了火气。

“刘侍郎看起来有些憔悴,最近是没有休息好吗?”

最近心虚的多了,刘示规以为这话是责备,冷不防“噌”地冒出了一身虚汗。

想咽下口水,却发现嘴里干得厉害,只好抿抿嘴,微微颔首,勉强用冷静的声音说道:“回陛下,微臣是有些没睡好,状态不济,还请陛下恕罪。”

“是在为这件事担忧吗?”

好像一个惊雷炸得刘示规三魂七魄都归了位,他一个激灵,心跳加速,却讷讷无言,出了一身冷汗。

脑子飞速运转,想着怎么为自己开脱,沉默半晌后,他一开口竟选择了与陛下同样直白:“食不知味,夜不安寝。”

“何必呢?”

“微臣有罪!”他一个滑跪跪在了地上。

“起来吧,走上前来。”女皇摆了下手,宫人走上前将他搀扶起。

刘示规低头看着朝服下的鞋尖,忐忑不安缓缓朝着御案方向走去,停在了御阶之下。

“上来!”

他又缓缓朝上走了两步。

“过来。”

“微臣不敢。”他躬下身子,拱了拱手。

“到朕身边来。”

这下刘示规彻底看不懂了,他大着胆子抬头看觑了陛下一眼,又迅速垂下头走至御案边停了下来,“陛下。。。”

“向右转头。”女皇语气平静说道。

转头朝着女皇说的方向看了过去,透过屏风一角,只见自己以超高价钱卖出的几幅画赫然挂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显然是曾被人视若珍宝。

刘示规顿时感到浑身冰凉,三魂七魄又同时出了窍,心道:“这下死透了!”

他快速跪伏在地上,等着脑袋搬家,三寸不烂之舌打了结,竟然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不料下一秒,女皇亲自起身扶起了他,他一脸惊恐不敢置信地随着起身,不知陛下何意。

置之死地而后生,刘示规壮着胆子问:“陛下不怪罪微臣?”

女皇笑笑,“开始是怪的,朕很生气,朕本以为朕崇敬的画师是欧阳老先生。”

刘示规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但后来朕发现有如此才华之人竟是朕的大臣,朕感到骄傲!”语气中的轻松与随意消除了刘示规的顾虑,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陛下,感到周身的血液又开始流动起来。

真好,又活了一天!

但陛下不计较不代表你能不在乎,他马上恢复了几分机灵,开始请罪,“微臣欺瞒陛下,罪该万死!陛下宽宏大量,微臣万死难报!”

“别死呀死的,你一身才华,朕不会让你死。”女皇语气诚挚说道。

“我滴个亲娘咧!看来陛下非但不责怪他,连同他造反的嫌疑也不知何时洗清了!”刘示规真想原地蹦两个高,突然感到这世界美好到不像话!

他一双眼珠在瘦得凹陷的眼眶中乱转,就要笑出声来。

女皇却突然活见鬼般看了他一眼,对他指了指旁边的御榻,“瘦得不像话,去休息会儿!”

“微臣不敢。。。”

“别和朕说这些虚词,一张榻有什么躺不得。”

“那臣恭敬不如从命了!”刘示规步履轻松地朝着御榻走过去,歪在了上面,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女皇笑了一笑,开始批阅奏折。

一瞬间她想通了,管他姓欧阳还是姓刘,是大师还是她的臣子,不过虚名而已,又有什么区别。

从前视若珍宝的那几幅画作,一点儿没变,难道就因为画师的名气不够大,突然就一名不文了吗?抛除开一切杂念,她喜爱这几幅画喜爱的紧,画风与画作都符合她审美,突然也就对刘示规的印象从-100上升至80分,重新视为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