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持续的运转,传来低沉、单调的嗡鸣,像某种巨大金属生物的冰冷心跳。
空气?
不,这里没有空气,只有被液体淹没的感觉。
意识被冰冷的粘稠感强行拽出黑暗的泥沼。
小毛球准备睁开眼,却发现一股强大的压力阻止自己的眼皮撑开,勉强撑开一道缝隙。
只看见毫无温度的光线,穿透包裹着他全身的淡绿色粘稠液体,刺入他刚刚苏醒的瞳孔,带来强烈的不适。
我在水里面?紧随而来的,是更深层的恐惧。
他完全无法动弹!
滑腻的液体包裹着每一寸皮肤,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更可怕的是身上勒进皮肉里的东西。
手腕、脚踝、腰腹、胸口,都被边缘粗糙的金属环死死扣住,深深陷入他黑瘦的、几乎没什么肉的身体。
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只换来金属摩擦骨头的钝痛。
“唔——”
他想挣扎,但一个坚硬的、冰凉的透明罩子如同枷锁,死死箍住了他的口鼻。
每一次惊恐的吸气,都伴随着一股冰冷气流强制性地灌入他的肺部。
是氧气!
纯净得没有一丝尘土,却带着一种被异物侵入、被强行填塞的窒息感。
他的嗅觉被剥夺了,闻不到任何消毒水或腐败味,只有口腔里残留的古怪的铁锈味。
我在罐子里!赤身裸体!
看来贺爷爷给我的留下的石头,也被壁垒这些坏蛋拿走了
他转动唯一能稍微活动的眼球,眼球在粘液中转动带来摩擦的刺痛和模糊感,转动也格外艰难。
视野被厚厚一层布满细微刮痕和水渍的弧形玻璃扭曲、放大。
玻璃外是刺目的无影灯,将罐内的一切细节,包括他自己这副残破的身躯都残忍地暴露出来。
如同被钉在展示板上的动物标本。
然后,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那扭曲的、泛着诡异绿光的玻璃内壁上。
紧贴着玻璃的,是一张……被饥饿和废土刻蚀得只剩骨架和人皮的脸。
因为长期挣扎在死亡边缘,靠垃圾和变异鼠肉维生的痕迹,被这强光、这纯净的液体、这冰冷的牢笼,放大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颧骨像嶙峋的刀锋,高高凸起,几乎要刺破那层薄薄的、此刻被洗刷得异常干净的黑色皮膜。
眼窝是两个巨大、深陷的黑洞,里面没有瞳孔的光芒。
青紫色的血管在薄皮下疯狂地、徒劳地搏动。
视线艰难下移,束缚环的缝隙间,是更触目惊心的景象。
根根分明的肋骨,因为长期饥饿导致腹部深陷成一个可怕的坑洞,皮肤紧紧包裹着骨盆的轮廓,薄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内脏的重量撑破。
他的胳膊和腿细得像风干的柴火,上面遍布着在废土摸爬滚打留下的新旧伤痕,此刻在荧光液体的浸泡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病态的惨白和脆弱。
原来这就是我?
突然一个身穿白色大褂,披头散发,戴着厚重眼镜的女性的脸紧贴了过来,几乎贴附在在小毛球面前的玻璃上。
因为离得够近,小毛球能直接看到深重的乌青色眼袋。
眼白布满红色血丝的双眼不间断地、神经质地转动着。
她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狂热。
干裂起皮的嘴唇,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
“醒了?很好…非常好!”声音透过某种扩音器传来。
带着电流的嘶嘶杂音,却掩盖不住那份病态的兴奋。
“样本意识清晰度高!适应性远超预期!看来我新研究出的生命修复液二型效果显著!”
陈晓——壁垒陈家的天之骄女。
年仅十六岁就当上了三号壁垒生物科技部主任。
此刻的她却像个得到了心仪礼物的孩子一样兴奋。
只是这礼物是罐子里的瘦弱小男孩。
她猛地直起身,油腻打绺的头发甩动,几缕粘在汗湿的额角。
她甚至没有再看小毛球一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单人世界里。
“启动预定方案!”
“记录实验体生理参数峰值!准备解剖!我要知道他身体里的所有谜团!”
她几乎是尖叫着下达命令。
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实验室里激起令人牙酸的回响。
一个闪烁着无数红绿灯的控制台上,所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开始听从命令行动起来。
陈晓纤细却布满细小实验伤痕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按键上疯狂敲击,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强烈的急迫,仿佛下一秒罐子里的“宝藏”就会消失。
“不…不…”
小毛球在粘稠的液体中徒劳地挣扎,冰冷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看见实验室的机械臂无声地启动,末端闪烁着寒光的、形状狰狞的手术器械像毒蛇的獠牙,缓缓地、精准地向着透明培养罐探来。
那些金属的冷光,比无影灯更刺眼,比束缚环更冰冷。
“先剥离皮肤层,观察皮下组织对强辐射环境的适应性痕迹…然后是骨骼结构,我要看看变异因子是否影响了骨骼…还有内脏!”
“对!内脏的活性!特别是肝脏的代谢酶谱!还有神经束的直接刺激反应…”
陈晓语速极快地自言自语,眼镜片后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滚动的复杂数据流,完全无视了罐中生命体的绝望。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手去抓旁边无菌托盘里一把寒光闪闪的解剖刀,刀锋在强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弧光。
“我亲自来吧,你们辅助我。”
解剖刀被陈晓高高举起,刀尖正对着培养罐的小毛球。
陈晓的眼神空洞而炽热,只剩下对未知解剖结果的纯粹渴望。
仿佛她即将切开的不是生命,而是一个亟待解开的、最迷人的谜题。
“住手!陈晓!”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罐体的瞬间,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
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防爆门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硬生生撞开、扭曲变形!
被撞飞的合金防爆门边缘扭曲撕裂,露出狰狞的断口,丝丝缕缕的电缆冒着火花垂落下来,发出“噼啪”的轻响,更添几分破败与危险的气息。
烟尘尚未完全散去,在惨白灯光下翻滚。
沉重的门板像被炮弹击中般向内凹陷,轰然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烟尘。
烟尘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矗立在门口,如同天神降临。
他全身覆盖着流线型的、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纳米装甲,装甲表面仿佛有液态的能量在缓缓流淌,勾勒出强健的肌肉线条。
头盔的面甲是深色的单向镜面,看不清表情,只有两道冰蓝色的目镜光芒,如同极地寒冰,死死锁定在陈晓和她手中高举的解剖刀上。
监察队长,陈思文来了,他同时也是陈晓的亲哥哥。
陈晓的动作瞬间僵住,高举解剖刀的手臂悬在半空。
她脸上的狂热笑容凝固了,随即扭曲成一种被打断的、暴怒的狰狞。
她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门口的不速之客,那眼神里没有一丝见到亲人的温度,只有被打断实验的狂怒和憎恨。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的计划!”
她的声音尖锐得几乎破音,“滚出去!这是我的实验室!我的研究!我的样本!!”
她像一头护食的幼兽,歇斯底里地尖叫,完全无视了对方身上那套代表着绝对武力和权限的纳米装甲。
陈思文一步踏进实验室,沉重的金属靴踏在合金地板上,发出沉闷而极具压迫感的“咚”声。
他无视了妹妹的咆哮,纳米装甲的目镜瞬间扫描过整个场景。
罐中那个瘦骨嶙峋、惊恐到极点的孩子,那些悬停在罐体周围的冰冷手术器械,还有陈晓手中那把闪着死亡寒光的解剖刀。
一股不自觉的寒意从心底内冒起,但更先到来的是他胸中升腾的怒火。
“放下刀,陈晓。”
“他是王洛伊指定的人,你之前做的那些实验,我都睁只眼闭只眼,这个人你不能动!”
他的声音透过装甲的扩音器传出,低沉、稳定,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如同钢铁般坚硬。
“立刻终止所有实验程序,这是监察队的命令!”
实验室其他人员停下了所有动作,齐齐看向陈晓,等待着陈晓的下一步指令。
“命令?!”
陈晓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干笑,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懂什么?!哥!你根本不懂!他是钥匙!是废土生存的终极答案!”
他是唯一共鸣了墓碑特性力量,他体内可能藏着抵抗辐射、优化代谢、甚至…甚至永生的秘密!”
她的眼神再次陷入那种病态的迷狂,挥舞着解剖刀指向罐中的小毛球。
“我必须切开他!必须看到里面!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这都是为了人类!为了未来!”
她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对哥哥的警告置若罔闻,甚至向前一步,执拗地想要继续完成她的“神圣”操作。
解剖刀再次向罐体接口刺去!那份为了求知而燃烧的疯狂,已经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和伦理,让她看起来比废土上的变异兽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
陈思文根本没想到陈晓如此疯狂,根本没能来得及阻止陈晓。
在陈晓的解剖刀离小毛球越来越近时,小毛球越来越绝望。
“难道我要死了吗,贺爷爷,我来找你了!”小毛球眼眶不自觉的留下泪水,这是他对死亡的不甘以及解脱的释然。
回想着贺爷爷曾经的笑容以及临死前对自己的希冀,一股奇异暖流突然从小毛球心里壮大。
“我想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在绝望深渊中点燃的微弱火种,瞬间燎原。
贺爷爷布满皱纹却温暖的笑容、临死前枯槁的手紧握他时传递的微弱力量、以及那句“活下去…孩子…”的低语,如同破碎的影像在脑海中快速回想。
“文明...永...续...”
一段莫名的低语从小毛球耳边传来,又仿佛从他骨髓深处、从每一个濒临崩溃的细胞里共振出来的古老回响。
那股暖流并非虚幻,它像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冰冷的粘稠感和金属束缚带来的剧痛。
他感觉自己被撕裂、重组,某种沉睡了亿万年的意志碎片被死亡的威胁粗暴唤醒,身体里的暖流如小河汇入江河,变得越来越多。
“警告!警告!实验体心跳异常,检测到未知庞大能量立场正在展开。”
“分析极度危险,实验室人员立即撤离!立即撤离!”
一道电子音突然在生物科技部实验室响起,随之而来所有蜂鸣器响起、安全警报灯也同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