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复看了将近二十遍，确认了一个事实，吊儿郎当的身子和僵直的手指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严肃板直的的坐姿和飞速滑动的屏幕。
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
这副锐利坚毅的神情才是那个以全优成绩毕业的、优秀的叶川良该有的。
沉寂的，尘封的一切，在这里已经初现端倪。
但是他得忍耐，死人复生很难，可是人命的消逝却很简单。
叶川良用自己的眼睛牢牢地扒住屏幕，确定自己记住后，把所有的痕迹抹去。
该有的，不该有的，应该存在的，不该存在的。
统统抹去。
果然是她。
也许这是一个预兆，他们即将重逢的神迹。
谁也不知道那天晏终在郑局办公室里和郑局谈了什么，只知道很久很久，两人错过晚饭，办公室里似乎也不止两人，参杂的话语每句都透露着郑重和严肃，下的每个决定都关乎着未来和希望。
夜幕起始，交谈终于停下。
晏终望着已经漆黑的天空，心中不由得烦闷，“郑局有打算把她放进局里吗？”
郑局摇了摇头，“不是我想不想，而是她想不想。当年就是一念之差，所有参与者几乎全军覆没，这次必须要谨慎谨慎再谨慎，绝对不能重蹈当年的覆辙。
不过这主要是看她自己的选择，毕竟主要的负责人还是她，如果她要是想要出面，警局随时欢迎她，如果她不想出面，在幕后指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晏终点头表示明白，可是心中的烦闷还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增加慢慢滋生蔓延，可他还得稳住，作为一名优秀的执法者，他必须在这种情况下头脑清醒。
郑局喝了一口菊花茶，这是他太太专门泡来给他降火气用的，“小晏啊，虽然说之前已经明确提出要你参与这件案子，但是本来没想这么早告诉你的。
现在时机还是不够成熟，一切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打草惊蛇，让他们来上一场鱼死网破，谁也不愿意看见牺牲，谁也不愿意听见悲泣。
我们人民警察的职责所在，就是把这一切扼杀在摇篮里。世界上没有明确的对与错，黑与白，善与恶，可是却又有平衡之道。
这座城市看着风平浪静，可是底下的黑已经慢慢渗进来了，黑白平衡被打破，滋生的邪念让这座城市摇摇欲坠。当年没有成功的事，必定在此时有人来延续，我们坚守的正义，不正是如此吗？”
谁说不是呢？
世界上可怕的不是魔鬼，而是人心，人心最是善变，温柔小意的身边人会背叛，宽厚和善的好友会疏远，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会起无端的恶意，就连毫无相干的网民都会对屏幕后的人谩骂。
“这样是挺好的，在幕后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作为这场黑白战争中的指挥官，她暂时是安全的。
可是郑局，我在想，这件事一旦开始就必定不可能有回旋的余地，当年的事不论是对我们还是对对方，都造成了一定范围内的极大的损失，相同的人在同一场棋局里对弈，不可能什么都发现不了，她在幕后呆不久的。
就算是当年没人发现她的身份，可这次行动秘密进行这么久的根本原因，我想不光光是怕打草惊蛇，说句离经叛道的话，是因为咱们警局已经或者曾经出现过一些纰漏吗？
顾问参不参与案件其实是无所谓的，上次你那么呵斥叶川良，恐怕是因为他在三年前也参与了那次行动，并且也是幸存者其中的几人。
这次他无缘无故在没有任何指令的情况下，做出一名优秀警员不该犯下的错误，如果您要深究，势必会引起上面的注意，到时候就不单单是警局里的处分调查，恐怕今后的职业生涯都将毁于一旦。
所以，您就算是为了他的前程，也不会真的深究，但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给领导们一个交代，您就只能大声呵责他，做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给他一个处分，将这件事归咎为泄露保密事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叶川良从这件事中择出去，不想让他和这件事、甚至是之前的事产生任何联系是吗？”
郑局无话可说，因为晏终说的，全部都是对的。
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三年前的那场行动里，上面怀疑有人泄密，秘密调查了半年已经把范围缩小到当年接触过思顾问的人了，可是能接触到思顾问的人，几乎都涉及到案件的核心。
所以上面在这三年里，尽可能的换掉了一批人，留下来的人很少，也尽量远离核心办公区，现在宁城省管辖所有警局尽量都是从毕业生中直接挑选年轻警员，咱们市更是小心翼翼，惟恐再重演当年惨剧。
去年刚进行的重新装修和电脑维修，目的其实是寻找一切有可能的监控监听的东西，找出来不少东西，有些监听器型号甚至年代久远。
上面看到之后严令调查，可是三年前对方被抓住了尾巴，好不容易弃尾逃离，又怎么可能有机会让我们再斩他一尾呢？
所以这件事到最后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我们已经等待了三年了，今年年中的时候，省里领导把我叫去开会，听说是思顾问察觉到对方异动，今年可能会有大动作。
领导经过慎重考虑，才决定将这次行动秘密安排下来，连我也是只有一个直系所属领导联络，其他的领导全部都是单线联系。
我们通过对你的实时考察，认为你是这一批警官里最适合参与此次行动的人，最终才确定把你当作是这次行动第二负责人。
可就算是如此，我们也不敢轻易的把这次行动暴露在敌人的眼中，我们都明白，如果这次再不能一击毙命，毒蛇反咬，毁掉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这个城市。”
晏终的手指在膝头点来点去，轻声，却又很郑重的说道，“我明白的，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到上面的领导们下通知，林筝这件事我先替她遮掩过去。
她这么反常的插手这件事，可能和咱们计划的事情有关，既然这样，就一定不能让对方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领导不也是说了吗，我可以现在提前联系思顾问，跟她商量这件事，林筝和现下的命案有些联系。
人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不过为了她能够信任我，还是得郑局单线联系思顾问，省得又凭空惹出些不必要麻烦。”
郑局舒了一口气，抿了一口菊花茶，点头答应。
晏终心中的谜团稍稍解开，今晚收获不小，打算心满意足的离开。
还没走两步，郑局像是想起了什么，叫停了晏终，满脸疑惑地问，“按理说思顾问不会这么不谨慎的泄露行踪，据我所知医院那边不是连监控都没有了，你是怎么知道是思顾问带走的林筝？”
晏终钻了一个空子，只是说思顾问带走了林筝，并没有提到劫人的证据。
也是晏终是省领导早就定下的负责人，郑局才这么轻易的就被炸出来了一连串的计划。
晏终没多说，但也没隐瞒，“医院监控没问题，确实被清除的很干净，前面和她交流的时候，她暴露了一些个人信息，顺着查就查到了，郑局也别问了，事关到顾问的安危，多一个人知道顾问就多一份危险。”
郑局没好气的把人放回去，这会儿倒是负责积极的很，虽然说有案子的时候也很负责，但是明显没有这个上心的程度高，不过也是，这么大型的任务，年轻人紧张紧张是应该的，年轻人就该多历练历练。
这么想着，郑局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猛地又灌了一口菊花茶。
翌日。
“林筝的案子我们不管了？！”邓宽不禁提高声音。
晏终很平静，但是气氛很凝重，把确认书放在了会议桌上。
“嗯，昨天林筝被劫走后，我和郑局，以及思顾问共同研判，林筝已经移交给相关部门保护。”
这是昨天和郑局还有顾问一起商量出来的理由，林筝这个身份在这个时候不能被怀疑，被牵连到这件案子里也是巧合，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是对林筝最大的保护。
他顿了顿，“昨天郑局和我们几位队长进行一次会议，对近些年来宁城犯罪率显著上升，多有警惕，预备在最近新辟出来一个部门，专门进行旧案重查和大案速破，这个通知应该不会太慢下来，最晚这周末应该就会下来，也有可能会提前，这个案子咱们得尽快办妥，大家都听懂了吗？”
这也是郑局下的严令，这种连环杀人案，性质恶劣，没有被媒体大肆报道出去还好，一旦群众知道，将是更严重的社会影响。
他清了清嗓子，“这件事大家先不要声张，昨天我和咱们队的顾问讨论了这起案子，顾问给了我一个新的思路。”
这是问过易清昭了，明确可以在警局提到她，这样下来，就算是上面真的想要处罚调查叶川良，也找不到地方。
不过小顾问像是被之前的那通语音电话给吓到了，现在说什么也不愿意多和他说话。
他把电脑投屏在幕布上。
“顾问认为这不是无目的的随机杀人，也不是随意找的某些有特殊特征的人，而是有目的的故意杀人，有目标的蓄意杀人。
第一名死者林薇萌的实际住址和第二名死者冯明史的住址是在同一小区内的，只是不在一栋楼中，林薇萌高中辍学，身份证上所写的地址其实是她已逝父母的地址。所以看似生活上两人什么联系都没有，但是实际上这两个人住在同一小区，甚至还相互认识。
昨晚经过调查，二者所住房屋皆挂名于冯明史公司老板钱世浩名下，要是说这里面没有什么猫腻我是不信的，所以接下来的调查主要方向就是钱世浩。
还有第一名死者林薇萌的失踪信息就是钱世浩填写的。
根据他最近的公开行程来看，他在林薇萌和冯明史被凶杀的时候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钱世浩是凶手的可能性很低，但是极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所以不论怎样，钱世浩这个人必须得看住。
还有林筝，这个人和钱世浩几乎没有交集，和这两名受害者也没有任何联系，为什么会遭受到凶杀，这一点也得去深挖。”
晏终点了点桌子，表示注意，“我和邓宽带一队人去会一会这个钱世浩，其他人去深挖钱世浩的人际关系，再有一队人隐藏在暗处，看着钱世浩，林筝那边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有任何异常记得及时联系。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
案件终于有了进展，每个人都是精神奕奕，干劲儿十足。
马路上车鸣不止，晏终和邓宽便装进入乐戈科技有限公司，提前给钱世浩打过电话，所以很顺利地就进入了钱世浩的会客室。
两个人跟在秘书后面，邓宽还是头一次进入到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在晏终后面啧啧小声赞叹。
“晏队晏队，这摆件我之前在杂志上见过，一个就要几万，这里居然有十几个！”
“这幅画是真迹？！这可是唐代的画啊，就这么摆在这里，暴殄天物！”
“这茶喝着居然也不一样诶！”
晏终也称奇，摸了摸质感极好的茶杯，感叹学钱世浩居然这么会赚钱。
邓宽嘟嘟囔囔的，“早知道就让我那个堂弟去学软件工程、计算机之类的了，这会儿说不定都能施舍我一点零花钱了。”
钱世浩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面带笑容，甚至还有点谈简洵的意思，“警官说笑了，学计算机还是得看天赋，看兴趣，赚不赚钱倒是另说了。”
他身着工整西装，不带一丝褶皱，手上带着一块儿名表，精英范儿十足。
要不是晏终提前调查过钱世浩，压根看不出来这个人已经快五十了，明明就是三四十多岁的样子。
“你好，我是宁城市公安局刑警一队队长晏终。”
“你好，我是钱世浩。”
两人平静的握手。
“钱先生，今天找您的目的想必您应该知道，你于日前报案，您的朋友林薇萌失踪了。”
钱世浩呼吸一滞，很快就调整回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