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班师
- 靖康之后,率岳飞拾山河
- 秃笔画方圆
- 4544字
- 2025-04-19 13:21:41
残阳坠地,烧红满天霞光。
这是生活在大平原才能欣赏到的瑰丽日落。
西军将士们却无心观赏天边的大红日,步履沉重的进入山区。
将士们满身疲惫满身伤。
西军八大军中,克敌军指挥使潘诚阵亡,镇海军战死将士过半。
最强的主力军背嵬军,承担了截断兀术追兵的重任,如今能动唤的不足百人。
李子云也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满脸黯淡无光,算上从顺州军、破虏军、镇海军中借来的兵,踏白军剩余步骑兵不足两千人。
其他诸军同样是损兵折将,倒是范二的龙脊军,伤亡仅一千余人。
许是范二真有天上的大力神在护佑。
刘德仁、周世通、李会等官员领着一大帮百姓出现在綦村。
数日来,井陉道军民全员上阵,源源不断的将金银、牛羊、战马、粮食、铠甲、座鞍等缴获从矿道运回天威军。
百姓们通过矿道,横跨敦舆山、赞皇山、封龙山三座大山,蜿蜒二百余里,不辞辛劳的捧来了美酒佳肴,等待着胜利之师凯旋。
刘德仁,这个曾经被沈放形容为铜钱一般圆的大财主,如今华丽转身,一身赘肉消失无影,换来一副匀称身材。
这个精明的商人将全副心思都用在了支援前线作战之上。
天威军府衙从无到有,从有到专,一年时间硬是给刘德仁、李会、周世通三人打理的井然有序。
沈放升级为刘德仁女婿之后,不止一次告诫自己的老丈人,前线士兵作战需要的兵器、衣甲、火药、干粮、马料、药材等等,一样不能缺,少了一样战争物资,西军将陷入被动。
刘德仁虽然不懂作战,但明白沈放的心思,以他经商灵活的头脑,调动了一切力量支前。
就拿白灰炮这一项任务来说,最开始是从乏驴岭开采白灰岩,就地煅烧成白灰。
他马上发现了其中的工耗,派出工匠直接在小作口黑石脂矿洞旁打造白灰窑,这样省了运送黑石脂到乏驴岭,再将烧好白灰运出真定这几十里的路程损耗。
同样的,杨三多的兵器都作院也在小作口开了分院,挖出黑石脂矿后,就地粉碎送入风箱,打造出前线急需的刀斧、箭矢和战甲。
原本仅能两马并行的井陉道,已被拓宽成康庄大道,两部大车可轻易并行。
战争的机器全速启动,带动着井陉道以惊人的速度蜕变。
“来了!回来了!”周世通一边跑一边欢快的大呼。
刘德仁连忙站起,右手高高举起,吆喝一声:“乡亲们,西军壮士凯旋归来,献上你们的美酒和热情。”
成百上千的军民从寨子里蜂拥而出,向下山的小道涌去。
“别急别急嘛,当心洒了酒,当心拥挤踩踏!”刘德仁笑意满满的提醒着,心里开了花。
山道上,沈放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我大宋西军虽然伤亡不小,可是重挫了敌人。胜之虽惨,却是彪炳史册之功。”
“想我大宋煌煌上国,屡被北方胡虏欺负。朝中大臣卑膝奴颜,曲迎奉金,致江山破碎,家破人亡。”
“西军诸将士,铁肩担重任,驰骋沙场,屡歼敌寇,创下了不世伟业。”
“有人要问了,西军付出了这般惨重的代价,却不能全歼金贼,值不值当?更甚者,本可以击杀金国四皇子兀术,为何不雷霆扫穴,以绝后患!”
“我沈放可以告诉将士们,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西军必要迎击敌人。这场战争咱们不打,就会让咱们的爹娘妻儿受金贼欺辱,咱们的子子孙孙都抬不起头。”
“一言以概之,这场战争是为吾辈子孙而打,打不赢金军,大宋江山社稷不保,尔等子孙后代世世为奴!”
“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我与诸军指挥官决定暂时留下兀术一条命,并非保本,更非惜命。”
“康王殿下拥雄兵百万,却未发一兵一卒支援我等,任由我等只身与十万金军铁骑拼命。”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黄潜善副元帅打得一手好算盘,就是希望我西军耗尽最后一滴血,与金贼斗个两败俱伤。”
“我西军撤出南和县之役,三万大元帅府军即刻涌入南和县城。他们为的是什么?解救太上皇?”
“非也!黄潜善为的是金人从汴京劫掠而来的金银,为的是捡漏,好在康王面前邀功。”
“诸将士都敞亮着,南和县之敌是我等击杀,怎能轮到他黄潜善捡了便宜。”
“现在可以告诉大家伙儿,为啥不杀兀术,留下兀术一条命,正是为了吸引真定府围攻咱们龙卫军、天威军、归德军的完颜阇母大军南下。”
“我斥候大队已传来消息,三万大元帅府军入城哄抢金银战功之时,完颜阇母已包围南和县,等待他的是金人的怒火。”
“贪婪者,自有天来收!”
“康王坐拥百万雄兵,天子下召令勤王,他却远远的躲去了山东,甚至更为遥远的南方。”
“金贼满载而归,他同样不思救国,一心只打起了金银财宝的主意。试问,这样的康王,还能统领天下兵马么?还值得西军热血男儿与之为伍么?”
沈放洪亮的嗓门在太行山山谷之中回荡。
突然一个同样响亮的嗓门暴喝:“去他奶奶的康王,西军绝不与其为伍!”
暴喝者正是伍有才。
此时,不当沈放一人绝唱,合唱的声音需要领唱者。
“西军绝不与其为伍!”
“西军绝不与其为伍!”
“西军绝不与其为伍!”
成千上万的的呐喊声,声震山谷,流传悠远!
西路诸将士埋在心底里的怒火一经爆发,无与伦比的向远方扩散。
彼时,军中只是暗暗流传大宋西军统帅欲与朝廷禁军割裂的传闻。
这等传闻乃谋逆大罪,将士们皆不敢搬至台面上渲染。
此时,沈太尉亲自揭露康王避战自保,以图天下的不齿勾当。
将士们再也无需担忧什么谋逆不谋逆了。
大宋朝廷已亡,幸存的赵家宗室康王同样令人失望。
此时不与之割裂,难道还要让他将长江以北肥沃疆土再割一次给金人?
沈放选择此时对全体西军道出南和之役的军事意图,因这场战斗已画上句号,普通士兵们需要为牺牲得到宣泄。
更隐晦之处在于,现在到了西军从上到下必须明白为何而战的生死攸关时刻。
进一步揭露康王赵构不齿勾当,更利于在全军,乃至整个大宋国境与其争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长久以来,自己一刻也没停止与赵构的暗斗。
赵家人,包括赵构从未对孤悬北地的西军施以援手。
到了整个赵氏江山垂死挣扎的危急时刻,赵家人还不忘构陷西军,将抵抗着绝大多数金军主力的西军诋毁到了极致。
赵构在坐拥各地勤王之师后,底气硬了,更是直接上手,出兵谋划勘乱。
而此时,正是他老父和当天子的哥哥正被金军押往北方的关键时刻。
其心可诛!
金军北返已成定局,金人留下来的战略空间,西军应主动争取。
自己不担心大宋内部撕裂,反而需要这样的裂痕。
没有裂痕,天下百姓包括稳占统治阶级席位的士人,都要被赵家人继续蒙蔽,贻害百年。
轰轰烈烈的呐喊声传至山口迎接壮士凯旋的军民耳中,听者无不洒泪当场。
当将士们染血的身影出现在山口,周世通撸起了袖袍,招呼早已等在身旁的御医方泽、郝郎中等医官青壮,迅速的冲入长长的骑兵队伍。
其他军民见此,将手里的美酒佳肴都弃之于地,跟着涌了上去。
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伤兵,百姓们都饱含热泪,双手颤抖的接过手里,当自家的娃儿般疼惜。
刘德仁原本策划轰轰烈烈的欢迎仪式已走了样,军与民瞬间的融合在一起,救死扶伤成了第一等大事。
“头儿,伤着没有?”
郝郎中赫然出现在沈放面前,令沈放有些惊讶。
自靖康元年三月三百厢兵聚首土门,至今日的靖康二年五月初十,整整一年零二月。
郝郎中两鬓如霜,形同换了个人一般。
沈放领着西军将士大小数十仗,几乎屁股没挨过凳子,歇息哪怕是一天。
他不记得有多久没这么面对面的看着这个亦兄亦父的老战友了。
没有郝郎中在身后默默无闻的支持,西军将士不知道会死多少!
沈放一身战甲糊满了泥巴和血斑,甲叶和连掇的牛皮绳全部被污物覆盖,像从泥潭血池里捞出来的人一般。
“郝……郎中,我没事。二也没事,伍有才也没事。”
沈放想宽慰一下郝郎中,自己眼眶却湿润了。
郝郎中稀罕的围着沈放转了一圈,手臂捏捏,腰身摸摸,哽咽道:“没事就好,都没事就好。”
“咱们那点儿厢兵弟兄只剩九人活着了,少一个我这心里头都堵得慌啊。”
“回头忙完了,头儿你看看有没得空,老汉给你准备了一罐补酒,好好补补身子。”
郝郎中岁数来了,变得唠叨,也更怀旧。
当初起兵的三百厢军只剩沈放、伍有才、范二、杨三多、赵大虎、刘大牛、杨泽喜、赵士俊与郝郎中九人还活着。
他五十余岁,无儿无女,现在终日操劳不停,只盼着剩下来的厢军弟兄都好好的。
沈放知道郝郎中心里头的苦与乐,他把全部身心都奉献给了自己的事业。
仗打好了,他乐呵乐呵的,眉头皱纹都消失无影。
承天寨一役厢军弟兄死伤无数,他一人默默的替抬回来的弟兄遗体洗换衣服,整理遗容,让死难弟兄们体面的下去那个世界。
经郝郎中提醒,沈放的思绪也回到了三月的土门关。
当初绑龚涛,搬空土门军械粮草,自己也是意气风发,发誓带领弟兄们过不受欺压,不饿肚子的好日子。
仅一岁之间,绝大部分厢军弟兄已长眠地下。
今后,还要面对更多的腥风血雨,谁敢保证弟兄们都好好的。
活着,也是一种奢望啊!
军民齐心协力,将上万名西军将士迎入了綦村的寨子里。
直至安顿好伤兵,替将士们洗涤干净身上的血迹,换上干净衣裳,刘德仁才命人将酒重新温热,菜肴重新蒸煮,献给这群疲惫不堪的英雄豪杰。
如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沈放面前,她乖巧的侍奉着自己的男人。
人多敬酒时悄悄的躲去一边,人少时又回来,紧紧的偎依在沈放身边。
西军这次南下,终日不休连轴战斗,战士们实在是太累了。
有些人喝着酒吃着肉竟然睡着了。
刘德仁身前身后长满了眼睛,只要瞧见了,马上命人将士兵抬回简陋但温暖的营房里,让士兵们踏实的睡个好觉。
这一顿酒肉,吃的大伙儿感慨万千,活着回来的人,才蓦然发现自己还活着,魂儿也慢慢回归本位,与肉身一起安稳的沉沉入睡。
五月的太行山深夜,气温依然寒凉。
刘德仁、李会、周世通等官吏领着百姓几乎毫无停歇,忙前忙后的照应着士兵们,添柴火加衣被,忙个不停。
直到夜半,大多数人都已入睡,刘德仁才招呼李会、周世通来到沈放的火堆前。
“太尉,真定府那边的情况不妙,山西黄胜等也损失惨重。”
李会开门见山,说出了他的担忧,但是他也只知道个大概而已,沈放不允许他们这些文官染指军事。
这个曾经被李若水派来监督沈放的士人,如今已完全融入了西军的治理体系,算是最早看透了大宋弊端的士人。
沈放点点头,道:“山西那边你们别担心,粘罕虽然打得凶,他不会放弃到手的缴获进攻井陉道。但是真定府地面的金人一定要迎头痛击。”
沈放想了想,看向三人,问道:“你们可知五马山那个军师贾平,他是否从真定府脱了身?”
李公与周世通对视一眼,均摇头。
反倒是刘德仁应道:“回太尉话,我曾派人送补给至真定府,倒是听说五马山义军入了城,可是没多久金人就杀入真定,里面的人一个都没出来。”
“哦,那李少宰困在城内吗?”
“李少宰在城里,李清卿却没在城里,随着刘翊指挥使他们四处转战。”
“如此便好,李少宰在城里,他能帮助到傅教头。”
沈放着急问贾平的下落,是担心他出了城。
他是彻头彻尾的要跟赵氏对着干,甚至比自己还激进。
万一给他脱身出了真定府,很有可能找李若水的麻烦。
现在局势乱得一团糟,沈放可不想他把水搅得更浑。
张思麒那一万多义军停滞在祁州与深州之间,沈宋曾汇报他与完颜阇母打过一仗,很快又退避三舍,躲回了祁州城。
曹曚不知道在不在真定城,若是曹曚出了城,难免会唆使张思麒给西军使绊子。
但郭药师的动作太快,信王赵榛都没来得及出城,他曹曚极有可能也滞留在城内。
如此一来,真定城内可是藏龙卧虎,杀机四伏了。
傅彪肯定会与贾平合作,如果贾平采取了激烈的措施,与李纲或者曹曚、信王争斗。
所幸张思麒没有进入真定城,要不然郭药师没有破城,城内双方自己先刀兵相见。
无论如何,信王那点威胁必须解决,小树不修,待他长成大树了,想修也要费斧子。
如此,李若水父子就成了绕不过的坎了。
沈放与三人聊了一会,困意上头,自己也好些天没好好睡过觉了。
这一晚,沈放睡得极安稳,如月合衣搂着自己,柔软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