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安心中一颤,沉默下来。
青草膏还是她给起的名字。
那药方子是胡太医本家用了多年的,处理起蚊虫叮咬是一绝,更有防着蚊虫近身的效果。因知道了她极怕虫子,便每隔段时间都会送些到侯府来。起先只因那药膏绿油油的又泛着股闻了让人头痛的苦药味,她死活不肯用,后来无意间发现这东西驱虫一绝,便建议胡太医往里头加了些甘松佩兰薄荷之物进行调整。
胡太医有意讨好,升级之后便请她给新药赐名。谢从安哭笑不得,随口叫了这个名字,这绿草膏便也就成为了幽兰苑的常备之物。
今日此时,再想起这些旧日之事,恍惚也似记起了起前些日子曾经闻到过的熟悉香气。
谢从安这才心下了然。
那晚困得迷迷糊糊,第二日起来又是回门宴,若不是郑合宜昨夜提起,她倒是真的忘了。
因着嗅觉灵敏,她习惯用些香气舒服的东西来隔绝外头的味道,对于自身已经熟悉的香气大抵都是无视了。这青草膏更是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过让她当晚少了蚊虫骚扰,也能睡得好些罢了。
瞧着夫人默默点头,两个婢女已是忍不住的偷笑。
“夫人不提此事,我们也要忘了。那晚从街市上回来,您洗着澡便已困乏。我们听见前头许多人来来回回的,也怕再来叫人,便未敢耽误,只将衣裳裹了一层就放您在榻上凉晒发丝,也好闭目养神。哪知大人忽然一阵风似的回来,开口便遣了我们,只说要休息了……”
凝绿本是笑着,说着脸上一红。寒烟接过继续道:“婢子不察,那窗子不知怎得开了,屋里又进了几只蚊虫,夫人困着,未曾言声,却将身上手臂抓的几处都见了血痕,大人又亲叫谢彩去取药膏送来。……我与姐姐……不敢冒入,便嘱托大人与夫人涂药。结果……”
谢从安正着急这重点,偏可气这丫头还卖起关子来,顿时皱起眉道:“结果?”
寒烟正是得了书来,心情大好,举起遮着笑道:“婢子不敬,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男子脸红呢!”
被她这样一说,仿佛都能想到郑合宜是如何僵硬的抱着自己,脸又红成了何种模样。谢从安跟着她们一起笑着,忽然之间,心潮澎湃。
凝绿也罕见的活泼几分,“夫人貌美,肌肤又是雪一样的白,莫说是大人,就连我看了都忍不住想摸上一摸。”
寒烟点头应和着:“世人只说英雄爱美人,哪知道我们女子才是最能看懂美人的好呢。”
谢从安伸手在二人脸上分别摸了一把,笑着道:“到底还是我最开心了,周遭尽是些美人,谁能有我这等福气!”
忽然冒出一声怯怯的“阿宁”,使得三人安静下来。
纱屏之后,倾月抱着娃娃绕进来,一见她们三个,小跑着进来,口中嚷着:“阿宁,肉肉。肉,串串。”
“小馋猫来了。”谢从安笑着朝她招手,倾月利索的丢下娃娃就要爬上床,当即被两个丫头给按住了。
凝绿皱起眉,口中假意的教训着:“今晨起床时才叮嘱过的,你可是又忘了?”
暮雪之外,倾月与她最亲,此刻却捂了耳朵不肯听,扭来扭去的将发髻都晃松散了,两条小辫子眼看着甩落下来。凝绿连忙伸手替她将簪花正了正,口中还打趣道:“了不得了,当真是了不得了。竟然都敢拿主子的房间当做是自己的狗窝来折腾了!”
“不碍事的。”
谢从安穿上鞋子,示意寒烟更衣,随口道:“我正想着怎么……”她忽然停住,回头看了看二人脸色,伸手去逗一旁的月亮:“我想把郑合宜赶走。”
两个丫头一愣。
倾月也敏感的觉察了不对,仰头看着两边,跟着安静下来。她左看右看,抱着娃娃溜下了床。
凝绿牵住了谢从安的手,柔柔道:“夫人可是……不喜郑大人?”
倾月也学着牵起谢从安的另一只手,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面对着三个人的瞩目,谢从安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喜欢那三个字好像说不出口。
而且这个问题,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好像再也没有想过。
也许是不想去想,又或许是不敢去想,无论如何,喜欢这两个字,她心知自己不想再拿起来。
屋里忽然陷入沉默。寒烟也急了起来:“夫人切莫多疑。婚礼那日是颜府有意刁难大人。他在朝为官,怎么也都要爱惜颜面的。当日还特意安排我们来陪夫人,备下了那么多吃的。听闻就连那吹打班子都是特意安排了两个,从早到晚的一刻不停,打定了主意要欢欢喜喜的接您入府。能在这等小事上都用心至此,大人怎会是虚应敷衍的人品。”说完见谢从安仍是不吱声,继续道:“当日还在颜府时,我便听到下人们时常嘀咕。这……暮雪……雪妈妈也是知道的。郑大人来送聘礼那日,好盼着能见你一面,甚至还厚着脸皮在前厅里等了那么久。”说着愈发急了,“夫人这般的身材样貌,哪怕不提衍圣公府的身份,也必能得到夫君喜爱的,何必,何必妄自菲薄……”
“哈!”谢从安突然一声大笑,嘟起嘴道:“你可不能因为他给你书看,便学了成语回来骂我。妄自菲薄?像我这般自大的人,怎么可能!”说完一手揽住了倾月,勾了她下巴,口吻轻浮:“快些收拾好了我们逛街去。昨晚就答应了月亮要带她去吃柳巷门迎里的那家肉串串。”
倾月开心的举着娃娃又跳又叫。凝绿却将谢从安拉住了,一脸的正色,“今次便是夫人不爱听,我也还是要多嘴的。”
寒烟已经直接去将屋门关了,回来时想要按住倾月,哪知这丫头丢下娃娃,两只手紧紧抱着谢从安的胳膊不松,只能放弃。
凝绿的一番话虽然轻声细语,却慎重严肃,“不论夫人从前如何,咱们今时已经嫁入了郑府。你与大人往后便是几十年的夫妻陪伴。郑大人虽然平日里话少,瞧着冷些,但对夫人却是实实在在疼爱在细处。奴……我虽不比夫人长多少年纪,可着自身的经历在前,也曾在宫里见识过了算计人心。夫人许是因着平妻之事恼了大人,可他又何曾真的因此而怠慢于你?就连那边的那位夫人,至今未敢对咱们有半分的冒犯,夫人可当是本就该如此的?衍圣公府的世家贵女,身份的确要比着普通的官家女子更高几分,可这里是郑家,夫人真的以为这些内宅的事情,都是外头如何说,内里便如何做吗?既然有着大人的喜爱,为何不能就好好地做一对少年夫妻,和和美美到白头?烟儿说得不错,夫人貌美,可是女子芳华又能多久?夫人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
谢从安知晓这二人一番好意,耐着性子听了下来,冷哼一声抱起了手臂,“你夫人我不仅貌美还才华横溢!多少男子对我都求见不得呢!如你所说,我现下正是最值钱的时候,被迫嫁给一个有老婆的男人,如何还不能耍些脾气性子了?我就是觉着自己该要一纸和离书来,与他郑合宜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这真假参半的话把凝绿唬的脸色发白,不知该作何反应。寒烟也难掩惊讶,“夫人如何能说出这种话来!”
谢从安掐腰歪头,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我如何不能?又怎么不能?”说着就往外冲,口中还嚷着:“你们等着瞧,我现在就找他去!”
为着躲开寒烟和趁乱起哄的倾月,她脚下急急忙忙,一头就冲了出去,正巧见到郑合宜穿门而来,身后跟着的像是茗烟两个。
身后传来倾月咋咋唬唬的叫喊声,谢从安加快脚步,匆匆朝来人奔去,口里却忍不住的笑起来,喊着郑合宜的名字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对面伸手将她接住,看见后头慌里慌张追来的三个,满眼愕然,“这是怎么了?”
后头的茗烟闻声抬头,倒是罕见的一脸苦相。
谢从安瞬间被他吸引了,跟着就发觉他目光躲闪,便松开了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没什么。”说完又抬头问道:“你怎么来了?来找我?可是贾费找到了?”
郑合宜答得随意,拉起她就朝里走,“顺天府查到了何库的踪迹,今晚抓人。”
谢从安听得一喜又是一慌,下意识就回首望向那天高云阔处。
可是……曾法书不曾回来啊?
回头与那双眼对个正着,心里一个激灵,顿时忘了在想什么。
郑合宜抓着她手臂迫她跟上,口中解释着:“消息是被个孩童送到门外的,大抵是净莲兄长的安排。我已叫人去提暮雪过来。过了这么多天,想来她也清楚自己该如何交代了。”
谢从安一听暮雪的名字,顿时扭得如同一只蛆虫,挣扎着道:“如此,你来处理便是,不好带着我一起的。我还是避嫌,避嫌……哎呀,哎呦!郑合宜,郑合宜你扭到我手了。我疼,我疼死了!你给我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