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有人。”付靖泽惊讶道,没想到赵水竟不是在说笑。
“方才是他。”苏承恒立定,说道。
“应该不——”
未等赵水说完,苏承恒转眸示意了下旁边的少年,准确的说,是示意看他麻布下藏住的脸。
那大如斗篷的麻布虽遮住了大半个脑袋,但眼尖如赵水,立即发现了那张稚嫩脸庞两侧的尖耳,和而后束起来的半黑半白的头发。
“是你在装神弄鬼?”赵水站起身来,歪头问道。
那少年皮肤偏黑,淡眉圆目,脸上东一抹西一画的灰痕。身上的衣衫褴褛,粘着草毛,看样子在山上呆了有一段时间了。
“是我!”他仰脖答道。
原来会正常讲话。赵水和苏承恒交换了下眼色,苏承恒放下少年的衣领,走回火堆旁坐了下,仿佛在说接下来的事与他无关了。
赵水则往前靠了一步,上下打量着少年问道:“从哪儿来的?”
“哼。”
“叫什么?”
少年瞥了他眼,不答。
“来干嘛?”
“哼。”
看他别过头不答话,麻布下垂把脑袋包的更严实了些,赵水耸耸肩,回头撇了眼,早就停下用食的付靖泽立马朝那少年递上剩下的大半条烤鱼,说道:“吃吧。”
那少年透过帽檐的缝隙看看浑身壮肉的付靖泽,又扫了眼看着就满腹鬼主意的赵水,有些犹豫。
但又看看里面端正坐着的苏承恒,白面书生模样不像坏人,少年忍不住馋,将烤鱼接了过去,也顾不上衣帽的遮蔽,张大嘴巴啃了一口。
这下赵水看清了。那双尖尖的耳朵虽像兽物的一样,但还是人肉长出来的,即便少年努力用黑发盖住白发潦草地束起了发,但还是能从额头上的头皮看出来,黑白发色是从正中不偏不倚地分开,一边黑、一边白。少年的后背隆起,好像驼背挺厉害的。
包裹得这么严实,赵水本来还担心是个身染垢印的贼人,不过看来,只是为了遮挡他异样的长相。
似乎察觉到被打量,那少年将身子偏了偏,又咬一口鱼,这次嘴巴张得小了点儿。
“慢点吃,这是鱼,有刺的。”赵水说道,“可惜了就剩这一条。要不明天跟着我们去那通天河,我教你捉鱼。”
“能行吗?”付靖泽对自己和赵水的实力保持怀疑,低声道。
“当然,顺着水流就行。”赵水从第二次捕捞鱼中重拾信心,回道。
少年啃了两口,皱眉看着烤鱼,意犹未尽地缓缓垂手,试图将剩下的那点儿鱼身揣进兜里。“不用。没吃的我就走了。”他说道,转身便要往山林里钻。
“诶这么黑……”赵水担心他摸黑入林不安全,疾走几步想要拦住他。
说时迟那时快,赵水的手指刚要碰上那少年的衣角,一道黑影如闪电般从旁边的草丛中蹿出,直直地朝赵水扑来。
赵水眉头一紧,抬起手臂运用真气格挡,脚下同时撤步,攥着少年的衣角瞬间后移多尺。
转瞬间,入目的只有两根尖利的白牙,紧贴着手臂划下。
“啊!”被这么一拉扯,少年蒙在头上的麻布扯落,露出了整个与常人有异的脑袋,惊得他大叫。这一叫声引得那黑影发出低呜声,落地的爪子再次弹起,在赵水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之前,更加猛烈地向他发起攻势。
赵水还未动手,青蓝交错的两道光便在他身前交叉闪过,形成一堵无形的隔墙,将黑影生生撞了过去。苏付二人从赵水身后跳出,电光火石间,一剑一棍已架在黑影身上。
“不要!”身旁的少年大喊道,拼了命似的挣脱了赵水的手,往黑影奔过去。
紧随其后一串蓝光化成绳索,“陌听”飞出,缠绕住少年的腰身,把他拦住。少年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嗷——”黑影朝着少年叫了声,想起身,但被剑棍压得动弹不得。
剩下的三人这才得空,好好看清了这黑影——它正是赵水刚刚看到的东西。
从大体上来说,这应该是条狗,典型的细圆狗身,毛发黑得发亮,头顶的齐发则是白色,遮住了它的眼睛,只有鼻子尖尖地凸出来,下面是犬牙呲互。但它局部形貌却像是拼接了其他的兽物,比如那条蛇一样的尾巴像是大猫身上的,并不像狗一样地乱晃,而是紧紧低垂夹着。头顶的白毛下隐隐露出两只犄角,和未长熟的羊角差不多。那双眼睛映着火光,带着炯炯的野性,龇牙朝他们发出警告声。
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兽物,三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你们是灵人?”倒是那少年先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问道。
三人互相看了眼,未做回答。
方才见来物实在怪异,他们便没有隐藏灵力,想着先降服住这“怪物”要紧。
“它可没做坏事,你们别伤它。”少年见几人不说话,急道。
“没做坏事?”赵水肃声道,“方才它可在攻击人。”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赵水此时神色严肃,高大的身形立在少年面前,加上方才在他身边感受到那瞬间力量爆发的压迫感和身形转移的迅速,少年不由得紧张起来,不敢做声。
赵水趁机问道:“你和这兽物是何关系?”
少年咬咬牙,回道:“我们一起的。”
“是何来历,为何在此?”
“我、我们一直在这附近,山下的人都知道。它是我们家阿黑,娘亲走后就只有它和我一起了,你们别动它,刚只是想保护我。”许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真切,少年的话多了起来,“阿黑本来不长这样的,我们进山里就是想找点儿吃的过活,可没几年,身上……”
“身上如何?”
“身上开始长白毛发,样子也变奇怪了,村里人说我们是怪物,不再让我们回去。对了,你们是灵人,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吗?”
少年的双眸从紧张转为希冀,直直望着赵水。
赵水默言。
剑下的兽物稍微安分了些,从凶狠的低呜声变为响亮的“汪汪”声——看来真是条狗。
苏承恒看向那少年,声音轻柔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韩、韩亦。”
“我们也第一次碰到,变异之事。若你所言非虚,我们会查明原因、争取让你们恢复如初的。”
听了苏承恒的话,少年眼中的希冀闪烁,低下了头。
“你确定,阿黑没有失了心智乱咬人?”赵水问道。
少年韩亦赶忙摇头,说道:“没有,它很乖的。”
“汪汪汪!汪!”阿黑还伏在地上龇牙咧嘴地乱叫着,头顶的白毛都散乱开了,露出一对圆溜溜的小眼睛。
那眼神看着是有精神的,不过这凶巴巴的模样,会“很乖”?赵水可不敢信。
“都是我运气不好。”少年韩亦见状,连忙解释道,“昨日看到一队人马以为是押镖的能蹭上饭,靠近了才知道是垢人在运东西,看见我就要砍。是我家阿黑救了我,那些人还不依不饶,来抓我们。方才,阿黑以为你们和那些人一伙儿的呢。”
原来是那只船队。
等等。
“昨日?”
“对啊,昨天夜里。”
昨天夜里,那船队不是在河中被他们跟着吗?
“可看清他们有多少人,运什么?”苏承恒问道。
“一队大概八九、十个人吧。不过也说不准,我逃的时候又碰上了另一队,他们好像前后分开一段距离走的。运箱子,长长的,像棺材,还有马车。”
“往哪里去?”
“前面。”韩亦往西南方向指了指,说道,“三代县方向吧。”
走山路的队伍和水路的那只方向正好相反,时间上也一前一后,也太巧了些……陡然间,赵水眼眸一亮,他和苏承恒此前的疑问有了解答——
水路船队那些人投入兵器银钱、想要突破重重关卡来一场玉石俱焚的动乱,并非真的在白白烧钱烧人命。他们如此做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把官府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去,好让山路上的队伍悄无声息地运送某些东西。
对方走的方向也是三代县,看来,这县城里藏着的事儿还不少呢。
“怪不得。”赵水叉腰道。
“可否指明他们在哪条路?”苏承恒向少年问道。
少年韩亦转动眸子似在思索。
赵水则咳咳两声,脚步不自觉地往被架住的阿黑靠了靠。
“诶,你干嘛?”韩亦注意到他的动作,问道。
“没什么。”赵水双手抱胸,带着无所谓的语气道,“只不过刚才的鱼并不果腹,目前还是饿着,唉,要是能吃上一顿狗肉……”
“不行!”韩亦大叫道,脸上又是委屈又是怒气,“你什么灵人呀,怎地这样威胁人。”
“哪敢。在下只是饿了,随便想想。”
“行吧,我带你们去。但我和阿黑可不上前啊,找到人,你就放了我们。”
赵水眉角一挑,道:“成交!”
才刚睡一觉吃了几口东西,便又要走,一旁的付靖泽暗暗吐了口气。谁知这一卸力,被棍下压着的阿黑一个跃身,跳脱出去。
只见它一纵,竟蹦得有人高,往韩亦扑去,惹得另外三人身子一紧,刚要出手,却见它前腿刚扑进韩亦张开的怀抱里,龇出的牙已藏了住,反是舌头伸将出来喘着气,脑袋顺着他的脖颈往下蹭,尾巴左右扭动起来。
韩亦则弯起嘴角,透露出几分少年稚气,摸着它的头,像在安抚,又像在和它交流。
“走吧。”他抬头道,“阿黑能帮你们找到他们。”
“多谢。”
几人灭了火堆,摸黑进入山林。韩亦不愧是在这山中长大,夜里乌漆墨黑的,他却跟在家行走般熟门熟路,不一会儿,便把赵水他们带到了一条稍微宽敞点的小路上,加速往三代县方向赶过去。
一路寻过去,前后竟已经发现了三只小队,或是运看着像棺材的大木箱子,或是赶着两三辆马车,虽然看不到垢印,但看那随时会反射月光的尖刀,和一个个人的姿态,便知不是好惹的。
这些队伍彼此相隔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走着,不怎么说话,时不时地会派一个人先往前探路,来确保前路安全以及彼此的距离适当。每个小队的人虽然比之前走水路的那只船队少,但谨慎许多,看身姿,估计功夫也一个能顶水路那队的三个人的武力。是得好好提防些。
“他们到底有几个队伍?”当透过草缝看到第四队人马时,赵水不禁嘟囔道,“韩亦兄弟,有你先前看到的队伍吗?”
极少被这样称呼的韩亦应声拉长脖子,这眼前黑得只有月光,那里看得清人模样,于是摇摇头,回头看向身旁的阿黑。
只见阿黑嘴角微微咧起,吹在脸上的热气着急了些。
“碰到的就是他们。”韩亦肯定地答道。
在这视线不佳的时候,赵水选择相信狗鼻子。
也真奇怪,这只长相怪异的狗不禁跳得高力量大,嗅觉和听觉也比一般的狗更为灵敏,一路过来凭着它的引路,他们少费了很多力气。或许是长期跟着主人东躲西藏的缘故,竟很听话地不会乱叫,让人信任。
“快看!”付靖泽提醒道。
赵水连忙压低身子,手指轻轻拨开眼前的长草往前靠,屏息凝目。
第四队只有四个人,拉着两辆放棺材箱的轱辘车。月光下,只见其中一个木箱似有晃动,“砰砰”地发出闷响,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活的?”少年韩亦惊讶道,嘴巴立即被赵水捂住。
只见押送的人立即停下轱辘车,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从胸口的衣襟中不知掏出了什么,后面那人递上一根长管子,让他把手里的东西塞进管子里,然后走到棺材旁,拿着长管子往箱子边捅,竟捅进了半根。然后那人俯身嘴巴凑上了管子,一时有一团浅浅的白雾在箱边散开,应该是在往里头吹东西。
旁边看着的那人抬起手臂,将衣襟紧靠在捂住嘴巴上,等吹气的人直起身后,才把手在鼻前摆了摆,放下来。很快,棺材箱里的敲击声越来越弱,而后归于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