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再见，余冀严

阳光斜斜切进教务处的玻璃窗，在方黎手背烙下斑驳的光影。她望着余冀严专注核对数据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这个总爱插科打诨的男孩，睫毛竟比想象中更长，随着低头的动作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

“为表谢意，我请你吃午饭。“方黎合上Excel表格，刻意让语气轻快得像掠过树梢的蝉鸣。

“早该犒劳本大功臣。“余冀严甩了甩发酸的手腕，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毕竟某人差点把458输成488，要不是我......“

“闭嘴！“方黎抓起草稿纸作势要打。

牛肉面店蒸腾的热气里，方黎用筷子尖仔细挑出碗里的香菜。余光瞥见余冀严起身的瞬间，她慌忙伸手：“说好了我请！“

“记你账上。“他晃了晃手机支付成功的页面，“下次让余佳佳双倍还我就行。“

方黎捏着汤匙的手紧了紧。昨晚电话里的对话突然在耳畔回响，她盯着碗里翻涌的面，终究还是开口：“志愿别瞎填......“

“南A大。“余冀严抢在她前面回答，勺子撞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

“改掉！“方黎猛地抬头，撞进他眼底跳动的星火。

“为什么？“他突然凑近，“你能去的地方，我就不能闯？“

“不能！”两人差点争锋相对，对视几秒，方黎率先垂下眼沉默，握着筷子的手僵在碗边。

一时间，两人之间落针可闻，店外的车水马龙声却愈发喧嚣，似要冲破这沉默的藩篱。下午放学的铃声清脆骤响，如石子投入湖面，打破了周遭的沉闷。校门口、马路边、小店内，很快就有下课的学生冒了出来。他们或三两成群，勾肩搭背，笑声清脆；或形单影只，却也步伐轻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树荫茂密间，将阳光分割为星星点点的碎片，洒在人行道，自己那白与藏青交织的校服上，满是青春蓬勃的朝气。

两人的家在相反的位置，后来，方黎与余冀严在学校附近寒暄分别，各带心事。

八月末的清晨，方黎拖着行李箱站在小区门口，此时是她差一周快开学的日子，因为要送外婆去省城小姨家，所以提前就要离开家。

车子发动的瞬间，方黎听见熟悉的呼唤。

“方黎！“余冀严穿过蒸腾的暑气狂奔而来，校服衬衫被汗水洇出深色的云。他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眼神却坚定如炬。车子启动的瞬间，他对着后车窗比出打电话的手势。

手机震动时，方黎正替外婆整理遮阳帽。

‘本来想来送你的，来晚了。’

她望着飞速倒退的行道树，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许久。风灌进车窗，掀起耳前碎刘海。

‘再见，方黎。’消息框弹出新消息，带着个吐舌头的表情包。

方黎倚着车窗望回看他一眼。

车子驶出视线，方黎望着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的身影，在对话框里打下又删除的字句，最终化作一句轻飘飘的：再见。

不再见，余冀严。

到小姨家一段时间后，方黎听说自己的表妹林秒也考上了南A大的会计学。虽说桂城和平宁距离不远，但不在一地上学的两姐妹除了节假日，没太怎么碰过面，不过记忆中她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生，在家里也热情的嘘寒问暖，于是她们相约一起从桂城出发去上学。

等待开学的一周时光，如白驹过隙。日子渐入平淡，方黎心底甚至萌生出对大学生活急切的憧憬，渴望早日开启新篇。余佳佳比她早半个月踏入大学校门，每次视频，电话那头的她滔滔不绝，抱怨着陌生环境的不适、军训的严苛，哭诉着被晒黑的肌肤，还有枯燥难懂的高数课程。彼时的方黎，虽耐心倾听，却难以真切共情。

终于盼来开学日，南城距离桂城不算遥远，飞机不过飞行一小时便开始缓缓降落。当方黎脚踏这座繁华南城的土地，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在人群中艰难穿行，再到住进崭新的宿舍，她才如梦初醒，深刻体会到余佳佳此前话语里的种种滋味。

九月的南A大，宛如被时光温柔以待。金色梧桐叶翩然洒落，为校园铺上一层璀璨金毯。方黎与林秒并肩漫步，微风携着桂花甜香，悠悠萦绕。新生报到处，鲜艳横幅随风招展，学长学姐们笑容灿烂，热心指引着新生们前行的方向，一切都那么新奇而美好。

与林秒在宿舍楼作别，方黎拖着行李箱推开302寝室浅灰色的门。空调冷冽的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盛夏黏在皮肤上的潮热。

“你好！我叫姜素芝！“寝室里黑色齐颈短发，戴着黑色圆框眼镜的女生听到开门声后起身。

“我叫方黎，你好。“方黎将行李箱轻轻推到空床边，目光扫过墙上刚毕业学姐留下贴着的梵高星空海报，右下角还有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让新学妹珍惜大学时光之类的话，“现在就我们俩到吗？“

“准确来说，是只有我们两个。“姜素芝接着整理衣物的动作，“我们两被分到和大三学姐一起住，她们暂时都去实习了，所以只有我们两住！”

“那挺幸运，两人寝。”

“表姐！“林秒的声音裹挟着兴奋撞开寝室门，连珠炮似的话音未落，“晚上有新生晚会，一起去！“

“好。”方黎向姜素芝介绍着林秒，并邀请她一起去晚会。

傍晚，校园新生陆陆续续往大礼堂前去。阶梯礼堂的穹顶缀满星星灯，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与压低的交谈声在空气中发酵。林秒踮着脚找空位时，方黎四处扫视：“我去趟洗手间，你们先坐。“

穿过阶梯排椅间狭窄的缝隙，林秒和姜素芝在左侧边缘落座。正准备落座，过道寻找空位的男生起身时晃动的斜挎包拉链突然勾住林秒的头发。

“抱歉抱歉！“戴银色耳钉的男生手忙脚乱想扯开拉链与女生头发的纠缠。

孙耀杰身后同伴们的哄笑声里，林秒涨红脸紧握住自己的发梢阻止他，“你别强拽啊！”

“别动。“另一个声音从嘈杂声中传来。戴着灰黑色鸭舌帽的男生上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纠缠的发丝，帽檐阴影下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林秒道谢时，他已经随着同伴往礼堂前排走去。

方黎攥着冰凉的矿泉水瓶折返时，正撞见这幕闹剧的尾声。她望着那男生背影，黑色短袖背后印着的机械齿轮图案在光影里若隐若现。心中微微一颤——走在最后的鸭舌帽男生身形很熟悉，像余冀严，连走路时微微晃动手腕的习惯都差不多。

“这儿！“林秒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心里否认自己荒唐的想法，记得余佳佳说过余冀严也去了北方。

舞台灯光骤然亮起，新生代表徐熙倩踩着细高跟登场，珍珠耳钉在聚光灯下折射出细碎光芒。前排传来窃窃私语：“听说她爸是校领导......““成绩也就中游水平......“议论声被掌声。

黑色西装熨得笔挺的李宵作为学长代表上台发言，他推了推眼镜，声线沉稳如大提琴：“大学是试错的沃土......“礼堂后排传来相机快门的连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