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大火带来了无数飘飞的灰烬,灰烬散落大地,犹如寒冬腊月般沉默。
这座位于大秦边缘地带的小镇,再也没有了往昔的喧闹和驳杂,只剩下沉默修缮房屋的行人。
乡野之地,多互帮互助,田家的田安不方便干活,于是只能田华去帮忙,他年纪不大,力气也不多,只能在旁边帮忙梳理步骤。
多少显得有些无用就是了。
“公子给的那些钱,足够购买家用了,过两天就会有行商从靠山城来到青石镇,他们会带来足够的物资。”
“最多一个月时间,他们就能恢复个大概。”
“然后这几天,黑冰台的人逐渐离开,督政司的人会来到青石镇问询所发生的事情。”
不管是黑冰台的风媒,还是无间劫的杀手,都不是放在明面上的官方组织,真正代表皇权监察天下的就是这所谓的督政司了,据说他们可以直达咸阳宫,每天都有堆积成山的报告从天下各地送到咸阳宫中。
田华说着过两天,但实际上,江玉安在听到他说的时候,已经看到了道路的尽头,魏长风已经站在了一群穿着黑色长袍的俊朗汉子的身旁,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正看着,那群人已经来到了近前,上下打量着江玉安,一旁的魏长风在这过程中呼吸都停滞了下来,手掌很是靠近腰间剑柄。
“我乃宫中内侍姒英川,任靠山城督政司吏,按大秦律,所辖发生之大事皆有权知情。”
江玉安没有回话,看着这中年男子,咸阳宫的内侍,看上去并不是太监,而且虎口有力,此人修行有成。
对方并没有提起自己的身份,而是照例询问之前所发生之事,不仅仅是江玉安这里的描述,还有那些青石镇平民的口吻。
最终汇聚起来,其实只有寥寥三两句话。
字迹简洁,将时间精确到何时何地,谁人造成,伤亡多少,牵连范围。
江玉安看到,对方的记载中,还记录了青石镇死亡多少。
不到一个时辰,就收集完毕,准备离开。
他们不干预任何东西。
“无间劫一份,黑冰台一份,青石镇这边官邸一份,现在督政司又是一份,不出意外的话,那位公子扶苏还有一份,一共五份关于同一件事的报告送去咸阳宫,真的看得过来?”
江玉安有些惊讶,这是不是太敬业了一点。
姒英川就站在江玉安的旁边,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笑了笑。
“任何人写的报告,都不可避免的带着个人的主观思想,陛下要看到的是客观真实发生的事,而不是某个人对某件事的看法。”
“五份报告,可以完整的撕碎所有主观的思想,让陛下看到真实的事件。”
这位内侍等到所有人都问询完毕之后,就径直离开了这里,让魏长风放松了不少。
而他们手上的报告,也以极快的速度穿越这大秦的土地,出现在这个帝国的心脏。
……
咸阳宫,黑红的颜色是这里的主调,巍峨的宫殿群远远看去连绵无尽,而在这片华丽的宫殿群中,却是寂静的可怕。
来往宫人,无不低头无声前进,让这份庄严的冷酷和肃穆更甚,队列整齐的玄甲士兵穿梭在琼楼玉宇之间,忽有飞鸟经过,却也在一瞬之间被暗中的剑光撕裂,坠落的尸体无人问津,直到特定的内侍到来上前检查无误之后才送往某处处理,随后就是另一批内侍到来,熟练而整齐的将地上的血迹清洗干净。
这里的日常便是如此,没有人可以随意开口,只有沉默的各司其职。
某一刻钟声响起,宫城小门开启,有身披黑色斗篷的十人内侍排列,他们高高的抬起手来,低头看着脚下地面,捧着各地邸报在头前小步奔跑前进。
从宫墙所在,一路越过层叠如岳的黑瓦朱甍,耳边传来的是猎猎作响的玄色旌旗,红缨点缀其上随风摇摆,让这死寂的咸阳宫有了那么唯一的勃勃生机。
脚下青砖不比如铁宫墙,行走其上绵延恍若长城,青铜兽首落在屋檐,低垂威严俯视着穿行在脚下的一行内侍,直到他们走过自己所在,那狰狞的獠牙才仿佛有了一丝人畜无害的韵味。
不知不觉,这排列的内侍的周围,开始出现密密麻麻铁甲覆面,静若陶俑一般的锐士,当额头有着冷汗遍布,内侍们严重的甲叶碰撞也消失不见,他们眼前的视野再一次变得空旷,四周恍若不存一人。
内侍们都有修为在身,他们感受得到,这里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无形的杀机密密麻麻覆盖犹如天罗地网,行走其中,就像是有细密的丝线切开他们的身体,要将每一寸血肉都翻过来搜寻一遍。
一根根龙纹巨柱遮挡了眼前视线,内侍们安静的站在宽大的台阶底层,直到头顶传来清澈的铃铛声,内侍们便走上台阶,直到抵达那天穹之下唯一的雄阔宫殿,步入其中等待。
有女子温声细语歌谣,有男子声音干脆诉说,而在这里,只有那一道冕旒垂珠的高大身影,俯视天下无上威严的安静端坐。
“黑冰台的南烛上表有言,告罪惶恐,函谷边关楚地残党害民不聊生,监察不利,望陛下恕罪。”
“无间劫赤凰上书,罪孽楚地国公项千钧已经伏诛,尸体埋于群山脚下,所行一共五十有三,尽数被斩杀。”
“公子传来的信件。”
高大修长的内侍首领站在那这天下帝王的身旁,佝偻着身躯,口中传递几方报告,随后从女子手中接过信件,他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只知道那是长公子递交咸阳宫的信。
随后他又小碎步来到阶梯之下,一一接过内侍们手中的报告。
“靠山城驷车庶长江澜上奏。”
“以及靠山城督政司姒英川上书。”
一共五份相同的报告,他有资格见其中两份,并将其口述,其余三份,他也只能做此刻传递之事。
那冕旒下威仪天下四海的面庞将其中上奏打开,片刻后放下,又将督政司上书看看。
高阔的宫殿内,三千烛火黯然瞬间,又转瞬明亮,最后拿起那长公子之信,随后重重砸在整洁光滑的地面。
“一个将死之人,也能闹出如此动静,他们这是在告诉朕,如果是他们动手,将民不聊生,天下皆反吗?”
八方皆恐,内侍们俯身的更低了,而站在始皇帝身旁的内侍更是不安,踉跄着几乎是跪爬下去将那书信捡回来,恭恭敬敬的放回案牍之上不敢说话。
女人也不敢继续歌谣,静默在侧。
上位的嬴政并未多说什么,他要处理之事并非如此单纯,旁边内侍首领继续读着天下各地风媒和无间劫的消息,手上也不断翻阅各种上奏上书,在那奏书之上,不断落笔。
宫殿之外,天际线从泛白逐渐天黑,黄昏中内侍远比早上更加惊恐,跪伏在地上哀求。
“陛下,您该用膳休息了。”
“哪怕片刻也好。”
翻阅奏书的声响并未停下,直到所有的内侍手上再无奏书之后,这位大秦的主人才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宫殿外面月明星稀。
“这天上的仙人,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他们终归还是畏惧陛下王法。”
嬴政并没有多说,只是眼中杀意不消失。
“一个项千钧只是小事,但这么一件小事,却让十八名顶尖杀手尽数现身函谷关。”
“他们一去函谷关,江陵上造率族反叛,拉起了三千叛军,一夜之间杀我大秦锐士六百人。”
“谁给他们提供的武器?谁给他们提供的甲胄?谁给他们的胆子!”
一声怒喝,宫殿回响不断,殿外更是风萧萧兮,万物肃立。
“传令,江陵五大夫飞鸿及其左右,监管不力,查人不明,斩。”
“其族发配北境边关,劳役长城,不得令,不得回。”
“传令给江陵外的靖川,准他率三千甲入城,三日内剿叛军,无论手段,灭族夷宗,若时过未功,斩。”
“若三日后靖川未成,传令冬泽,率三万甲入江陵——屠城。”
“另上行城守宋易,不遵诏令,残害暗杀其长子,杀。”
“北泉城守杜英,不遵诏令,不准其子归宗,杀。”
“广崖城守史穗……”
“查出来,哪一家在给江陵提供军备,黑冰台十日之内给我答案。”
嬴政看着外面明月,越发威严霸气。
“既然这天下有那么多人反朕,那朕就要看看,他们有多少头颅可以掉。”
“朕灭得掉六国,那就杀得尽天下!”